第1章 摸魚

  很多年以後,看著西北藍藍的天、白白的雲,秋娘仍會不時想起幼年在家門前的一幕。


  那時候,她還隻是那個名叫趙大妞的小女孩。盯著麵前的小河躍躍欲試,河水清澈見底,碧綠色的水草一直從岸邊蔓延到河中央。


  幾尾不大不小的魚,搖頭晃腦地在水草中穿梭,根本沒有把她當做什麽潛在的危險。


  趙大妞盯著看了一會,突然站了起來,慢慢往岸邊靠了過去。她決定了,要下河去摸幾條魚,那日隔壁家錢二貴就在這條河裏摸的魚。


  “噗通”,河裏突然濺起了一人高的水花,大妞嚇了一跳,忙後退了幾步,躲避四散而開的水花。河還沒下,她不想被澆成落湯雞。


  “啪啪啪”,幾聲清脆拍手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大妞一回頭,就看到錢二貴站在旁邊,拍了幾下手,還抽出腰間的麻繩,在身上拍了拍,揚起一片塵土。


  “喀喀”大妞嗆的磕了兩聲,忙捂住嘴往旁邊讓了兩步,馬上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呀,我的魚!”


  大妞往前上了兩步。此時河裏一片渾濁,什麽也看不見了,更別提什麽魚了,早就被嚇跑了。


  大妞臉一白,歎了口氣,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


  若不是看見她臉色由白慢慢漲紅直至通紅,手也捏了起來,錢二貴還以為她睡著了。突然,大妞跺了下腳,轉頭瞪了錢二貴一眼。


  顯而易見,她這點威懾,根本沒起到什麽作用。錢二貴隻是呆了一舜,接著勾唇笑了起來。


  “怎麽,就你這樣的,也想下去摸魚?會鳧水麽?”


  錢二貴拍好了身上的灰,慢條斯理地把麻繩又別回了腰間,戲謔地問道。


  趙大妞氣得鼓鼓的,魚摸不到了,她出來有一會了,得趕緊回家,可沒空在這裏和他閑話。不理他,轉身跑回了家。


  這個錢二貴,肯定是怕她把魚摸光了,乘機搗亂。難道這河是他家的,隻許他一個人摸魚?哼,我偏要摸,他難道還能天天盯著?

  想到這裏,大妞心裏舒服了許多,慢慢彎起了嘴角。她一溜小跑進了院子,看著那灰黃中浮著黑,半掩著的木門,停下了腳步,歎了口氣,眼中湧起了幾分憂慮。


  放輕了腳步,上前推開房間的門,看了看炕上鼓起的小包,小妹還在睡,鬆了口氣,掩上門,轉身進了灶房。


  趙家小妹,今年還不到三歲,長得麵黃肌瘦,個子矮小,大妞一隻手就能拎起來。


  趙家姐妹四個,加上爹娘,一共六口人。三弟還小,隻有趙老爹一個勞力,那兩畝薄田收的糧食根本不夠全家吃飽。


  趙老爹長期在外做工,母親李秀芹也不能閑著,沒日沒夜的做繡活,雙眼熬的通紅。


  看著爹娘那麽辛苦,自己作為家裏的大姐,心裏也跟著急,總想著也幫著出出力。偏偏爹娘不讓,隻讓她在家照顧幾個小的。


  本來想摸條魚回來給小妹補補身體,看來是不行了。趙大妞又歎了口氣,近日,她越來越喜歡歎氣了。


  都怪那個錢二貴,太討厭了,幹什麽都能碰到他。


  那天她在後山挖野菜的時候,也是撞大運,居然叫她撞見了一隻野雞。喜得她丟了野菜,追了半晌,剛要撲過去,被錢二貴搶了先。


  大妞煩躁地攪了攪手裏的湯勺,頓時覺得鍋裏的米湯都不香了。


  不一會,晚飯就好了。“二妹,三弟,開飯了。”趙大妞拿出三個野菜餅裝盤,又盛了三碗米湯,朝外麵大聲叫道。


  二妞和三弟趙豐順正在外麵晾洗好的野菜,聞聲高興地跑進了廚房。


  野菜餅有些酸澀,米湯裏看不見米,但三兄妹都吃的很香,每天最開心的就是吃飯的時候。


  吃完飯,趙大妞簡單收拾了一下,在鍋裏攪了攪,舀了濃稠的米粒和鍋邊的米皮,端著碗推開了房門。


  小妹還在炕上睡,那個小包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樣,一點變化沒有。


  “小妹,小妹,吃飯了。”大妞輕聲叫了叫向炕稍走去。


  炕上的小妹一動不動的。突然,大妞頓住腳步,似乎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眼中大慟,驚慌失措地跑了過去,顧不得碗沿灑出的湯水,將手中的碗胡亂一擱,伏在了炕沿。


  吸了口氣,屏住了呼吸,過了一會才伸出了兩根顫巍巍的手指放在了小妹的口鼻前,又過了好一會才鬆了口氣,翻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剛剛突然一軟,雙腿沒了力氣。等到腿上緩了過來,這才起了身,放低了聲音,伸手隔著被子拍了拍,又摸了摸小妹的額頭,輕聲喚了起來。


  小妹已經病了兩天了,隻能咽得下湯湯水水。此時眼皮微微動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


  大妞抱起了小妹,一口一口喂她吃碗裏的粥,幾勺的功夫,碗裏就見了底。


  就著碗,將最後一點米湯給小妹喂了進去,看見小妹下意識的伸舌舔了舔嘴,一股酸澀從鼻頭湧了出來。


  大妞抬手擰了擰鼻子,另一隻手扶著小妹躺好,拿著空碗掩好門,出了屋子。


  下午的時候,幾個小的都睡了。大妞偷偷起身,背著竹簍,準備再去趟後山,看看還能不能找到什麽吃的。回來的時候,她準備再去河邊看看。


  外麵突然傳來了那個讓人討厭的聲音。


  “喂,趙大妞。”


  大妞微微皺了皺眉,這個錢二貴實在太煩人了。


  剛出了屋子,一個破布包飛了過來,落在了她腳下。她撿起布包,順著望去,就看到錢二貴騎在她家院子裏的牆頭上。


  “喂,趙大妞,這個就當是賠你前兩天野雞了。”


  錢二貴說到野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緊了緊嗓子,沒等大妞反應,就翻下了牆頭,沒了身影。


  布包外麵落滿了灰,拿在手裏軟軟的,還帶著一絲溫熱。大妞伸手拍了拍,一股細微的甜香透了出來。忙打了開來,隻見裏麵裝了幾個白麵饅頭,還有微微的熱氣。


  大妞舔了舔唇,咽了咽嘴裏剛泛出的口水,盯著土牆看了一會,嘴角幾不可見地勾了一下。


  幾個饅頭就想抵消我的野雞了,想的美!


  大妞又係好了布包,在手中掂了掂,這個饅頭可真軟啊,光是拿個布包就舒服得緊。


  想想之前河邊的事,她氣得想把布包扔回去。


  她盯著牆頭看了一會,手裏柔柔的觸感讓她有點舍不得,又想了想幾個弟妹,大家好久都沒吃過一頓飽飯了,更別提什麽白麵饅頭。歎了口氣,終究是忍了下來。


  這個錢二貴,先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大妞又不是傻子,野雞可是比饅頭貴了不老少。她可不會念他的好。


  這個動靜,把大家都叫醒了。二妞和三弟此時也出來了,看到了布包裏的白麵饅頭高興壞了,說是等娘回了,晚上一起吃。


  家裏人口多,隻有兩畝田,交了朝廷的賦稅也不剩下什麽了。父親趙全去了外地做工,一個月才回家一次。母親李秀芹隻在鎮裏打打零工,方便照顧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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