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二百四十七
劉志偉三天後登上了前往威尼斯的飛機。馮伊早已經到達了威尼斯, 在那頭給劉志偉打了十幾個跨國電話催他趕緊過來。
整個主創團隊里, 只有劉志偉、馮伊、沈陶和白菲菲會參與這場頒獎典禮，陳雛飛不知為什麼，以在台灣拍戲的原因拒絕了前來參加, 但他準備好了可能會用到的演講稿，讓馮伊代為保管。
白菲菲會在頒獎當天到達，因此此刻會在威尼斯的只有馮伊和沈陶。
劉志偉知道馮伊對這事兒有多興奮, 準備了一身正裝就出發了。他在頒獎典禮的前一天到達，還有時間去特定的影院觀賞一些前來展映的電影。這種機會機不可失, 在劉志偉過去的二十八年人生中幾乎是他的一大人生願望之一。
劉志偉下機時就看到了前來接機的馮伊。馮伊穿了一身淺黃色的裙子，跟平時隨意的風格相差挺大的, 讓劉志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看什麼看？沒見過我穿裙子啊？」馮伊白了他一眼，探頭探腦往他身後看, 「怎麼就你一個啊？你老公呢？」
劉志偉摸了摸鼻子：「他最近比較忙，頒獎典禮的時候再來。」
馮伊楞了一下，忍不住問道：「啊？那你們婚禮呢？」
劉志偉和喬恩原先定的是在頒獎前舉辦婚禮，可現在喬恩卻沒有同劉志偉一道前來，這讓馮伊有點兒奇怪。她沒有沈陶的情商和察言觀色的能力, 有什麼想法就直接說了出來。
馮伊的話音剛落，沈陶就出現了。她拍了一把馮伊的肩膀, 對劉志偉笑了笑說：「好啊。」
劉志偉連忙沖對方點了點頭：「沈編劇。」
「叫我沈陶就好，演講稿都準備好了嗎？」沈陶打趣了一句, 劉志偉連忙笑著說：「做了十年夢了, 早就打完腹稿了。」
可其實劉志偉卻並不覺得這次威尼斯電影節的各項獎項同他有什麼關係。且不說他們能不能夠進入競賽單元, 就算進入了，入圍名單就有十幾個，《變裝》的題材是比較新，可劉志偉並不覺得他們有能力獲獎。如果說有一絲獲獎的可能，那也只能是編劇方面，沈陶的獎項。
劉志偉來這兒主要是為了親身體驗一下三大國際電影節之一的，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想到這裡，劉志偉忽然想起馮伊應當已經知道他們在哪個單元。邀請函都寄到了馮伊的工作室，劉志偉通過馮伊知道了他們收到邀請函的消息，隨後因為諸多其他的事，劉志偉沒有注意，他的經紀人許庭也沒有同他確認。劉志偉和馮伊的關係不錯，許庭沒想過馮伊至今沒將邀請函交給劉志偉這種情況。
劉志偉正想問問，就見沈陶拍了拍馮伊說道，「別在機場杵著了，走吧。」
馮伊「哦」了一聲，可一邊走又一邊接著問：「為什麼喬恩不來啊？」劉志偉腦子裡的問題直接消失了。
沈陶見馮伊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不合適，正想再次轉移話題，就聽到劉志偉說道：「我們可能不會舉辦婚禮了。」
馮伊和沈陶都楞了一下。
劉志偉笑了笑，很坦然地說：「他在目前的關鍵時期，我們的婚訊對他不利，反正我們已經結婚了，有沒有婚禮都是一樣的。」
「怎麼這樣……」馮伊正要叫起來，就被沈陶打斷了：「挺好的，那他短片還會來拍嗎？」
說到先前的短片，馮伊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劉志偉和喬恩是要在這個月拍攝馮伊的反戰短片的，如果喬恩連和劉志偉的婚禮都舉辦不了，他還能參與那個片子的拍攝嗎？
「我想沒問題……」劉志偉望向了別的方向，「……他是喬恩·威廉姆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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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伊下榻的賓館下面就是一條水街，前往那兒需要乘坐小小的搖漿船。劉志偉的房間馮伊已經替他定好了，在頒獎典禮正式舉辦之前，他們還有一天的時間在威尼斯采採風。劉志偉放下了自己的背包行禮后在房間里走了一圈。馮伊沒有訂很商業化的大賓館，古老的威尼斯小鎮上的小旅館就像是一戶人家的租房。房間鋪設有木製的地板，所有的傢具都是木製的，被漆上了藍色和黃色。窗台上擺滿了花盆，打開窗下面能看到下面的水和水上的船。
劉志偉掏出了自己的相機，拍攝了一圈，然後夾著相機下了樓。馮伊也拿了她自己的相機，可她非要看劉志偉怎麼拍的片子，乾脆強行同劉志偉換了相機。
馮伊的相機是公司贊助的，和劉志偉的比較起來防抖效果更好一些，卻也只能用於平時採風時候的拍攝。劉志偉一開始拍，就忘記了自己手裡拿著的是別人的相機。
馮伊在一旁一會兒看看劉志偉拍的，一會兒拍拍自己的，還一會兒拍拍正在拍攝中的劉志偉。沈陶就負責在一旁看風景。他們坐在船上幾乎逛遍了船能夠去的地方，馮伊不斷問劉志偉技術上的問題，對拍攝主題的見解，以及最近在做什麼。
「我在拍一個紀錄片，」劉志偉說，「生活紀錄片。算是我一開始喜歡上拍攝的初衷吧。」
馮伊忍不住問：「有樣片嗎？好想看啊……」
劉志偉笑了笑：「這相機的卡里有幾段我前天拍的，你可以看一看。」
馮伊立刻翻起了手中的劉志偉的相機。
所有的畫面都很自然，鏡頭有些瑣碎有些冗長，劉志偉沒有刻意追求平穩，鏡頭有著走動的韻律感。他拍了不少街景，有些似乎是毫無目的的。馮伊看了好一會兒，問道：「這有什麼特殊的點嗎？」
每個導演在選取鏡頭的時候都有自己的想法，拍攝所有鏡頭只是一種浪費膠片的新手做法。劉志偉拍了那麼多優秀的影片，他當然不是個新手。
「這裡，這家書店，」劉志偉隨手指著馮伊翻到的一個鏡頭，「是喬恩學生時代買過課外讀物的書店。他很喜歡在裡面看書。這張椅子是他最常用的椅子，圖書管理員說他每個星期都至少有一整天坐在那張椅子上看書。」
馮伊張大了嘴：「——你這是在做研究啊？」
劉志偉笑了笑。
「你幹嘛不直接問你老公？」馮伊又忍不住了，「他的大學總得他帶你去啊。」
「這是報復。」劉志偉微笑著說。
「什麼報復？」馮伊一頭霧水。
「他以前不經過我同意偷偷查了我的很多過去的經歷和資料，現在輪到我了。」劉志偉說，「現在我知道他以前最喜歡吃哪輛餐車，點哪種食物，在哪棵樹下面睡午覺，對哪個教師搗蛋……誰都知道他怎麼建立起颶風的，但是誰也不知道喬恩·威廉姆斯到底是誰。」
馮伊張了張嘴，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看這個。」劉志偉按了幾個按鍵，替馮伊翻到了當天最後一個鏡頭。
那是喬恩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熟睡的鏡頭。他的一隻手還鍵盤上，一旁放著好幾杯咖啡。
「所有人都覺得喬恩·威廉姆斯是個天才，」劉志偉說，「他不是。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用不著經歷他們必須拼天賦的時候。而對於那些拼天賦的人來說，也只有百分之一的時間在拼他們的天賦。」
鏡頭裡劉志偉將相機放在了桌子邊上，他喝了一口帶著奶泡的摩卡，吻了吻喬恩的嘴巴，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了一圈鬍子。
睡著的喬恩砸吧了一下嘴，將嘴唇上的「鬍子」舔掉了一半。
馮伊跟著砸吧了兩下嘴，將相機切換到了拍攝模式。
「不看了？」劉志偉笑著問。
「不看了，」馮伊說，「拍得真好——就是齁得慌。」
劉志偉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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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頒獎典禮終於如期而至，就在劉志偉落地的第二天。頒獎當天劉志偉起了個大早，做的第一件事是查看自己的手機。沒有任何消息。沒有電話也沒有簡訊。
他的臉色沒有變，穿上了早前準備好的西裝就出發了。頒獎典禮當然沒有那麼早開始，他是去現場觀看相關的影片的。馮伊和沈陶也已經做好了準備，馮伊興奮得像是個即將要春遊的小孩兒，打扮得很是光鮮亮麗，可眼睛卻是兩個熊貓眼。
劉志偉忍不住笑著說：「你這個眼睛，昨晚睡了嗎？」
「睡了！睡了三個小時呢！」馮伊立刻反駁說。
沈陶笑著將馮伊推了出去：「行了，馮大導演，出門吧。」
整個威尼斯電影節的參加人員著實不少，此刻還在觀影的也很多，劉志偉本來是不習慣同別人一起對一個電影評頭品足的人，可馮伊一直拽著他評論這片兒的電影，劉志偉也只能同她們一起對感興趣的作品看了過去。看著看著，馮伊問道：「你老公還沒來啊？」
沈陶拽了馮伊一下，馮伊這一次反應了過來。
「嗯。」劉志偉沒有在意，很自然地應了一聲。
馮伊沒有再問，只是頻頻不斷地看錶。
日頭漸漸偏西，頒獎典禮的時間到了。
劉志偉沒有等到喬恩，卻等到了姍姍來遲的白菲菲。
白菲菲幾乎是小跑著衝到現場，喘了好一會兒的氣。
「我的媽呀！飛機晚點！總算是給我趕到了！」白菲菲穿了一身雪白的連衣裙，看上去美艷動人，只是頭髮有些凌亂。她一邊整理頭髮一邊給了劉志偉一個大大的擁抱：「志偉！好久不見！」
馮伊看到白菲菲也很是高興，她倆說了一陣就往大廳里走。沈陶看了一眼還站在外面的劉志偉，只說了一句：「我先進去了。」
劉志偉沖她點了點頭。
世界各地的媒體都在播報這場電影節盛典，相比較於奧斯卡，威尼斯電影節要相對低調得多。前來的世界各國的影星都在這裡亮相，可劉志偉一點兒也沒有想要湊到鏡頭前面去的意思。
他躲在遠離大門的角落裡，一直像所有記者一樣觀察門廳，始終沒有看到那個眼熟的人影。
時間到了，劉志偉沒有等到喬恩，他一個人走進大廳，在沈陶和馮伊的身邊坐了下來。
馮伊看到劉志偉一個人進來坐下，眼底里有千百萬分驚異，可都沒有問出口來。劉志偉的表情很自然，馮伊各種想要提問，都被沈陶用眼神制止了。
劉志偉將一個手包放在他身邊沒有人的位置上，等待頒獎的開始。
有人開始上台主持，說的不是英語，馮伊在小聲抱怨，沈陶在向她解釋那是威尼斯語……劉志偉一句都沒有聽見，他的手裡捏著手機，手機調成了震動模式，可它沒有震動哪怕一下。
所有人忽然鼓起了掌來，劉志偉回過了神來，一邊鼓掌一邊側過身去問馮伊：「我們是在哪個單元？」
劉志偉從來沒有主動問過馮伊《變裝》這部片子到底進入的是哪個單元，馮伊也只告訴他他們收到了邀請函，一旁的沈陶有點兒吃驚，略為埋怨地對馮伊說：「你沒有告訴他？」
「我忘了嘛！他也沒問……」馮伊扭頭看向劉志偉，「競賽單元，不過不是主競賽單元，是地平線。」
劉志偉的眼睛微微睜大。他以為他們最多就是非競賽單元，他沒想到他們能進入威尼斯電影節的兩個競賽單元之一！
「沒想到吧！今年我可是專門研究了評審人的口味偏好投的，找了不少人脈……我英語不好，還專門讓公司聘請了同傳專業的人……嗨，沈編導在這兒可出了不少力啊！」馮伊壓低聲音對劉志偉一邊說一邊拍沈陶的肩膀，「要不是這次的選片人沈編劇不認識，我們可能還拿不到邀請吶！」
劉志偉驚異地看向了沈陶，只見到對方沖他無奈地笑了一下：「以前積攢的人脈廣，多少也拿過幾個劇本獎項了，路數總是知道的。瞎投肯定是中不了標的，吃力不討好。不過雖然跟選片人認識，對方也只能給個意見而已，最終篩選的是評審，片子的質量不高，也是中不了的。」
馮伊很謙虛地哼了兩聲。
劉志偉有些不敢置信地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在了身邊的空位上。他盯著空位看了一會兒，拿出了手機，點開了簡訊界面。
可看著屏幕上的「喬三歲」，他忽然又不知道發什麼了。那三個字似乎已經不能夠完整確切地描述喬恩了。他不止是一個孩子，還是個有自己的事業、會被別的事牽制住的成熟的男人。
劉志偉出了一會兒神，放下了手機，將震動也關了。
所有在地平線上的電影都是世界首映，也即是說是為了開發新銳導演而設置的獎項。沒有一部導演是已經成熟而商業化的，在這樣的競爭條件下，馮伊的作品能夠參與到這個競賽單元里已經很值得她驕傲了。而對於劉志偉來說，哪怕僅僅是影片入圍，對他都是個很大的榮譽，目前為止他的作品數量很少，也沒有一個有重量的獎項能夠證明他的實力，他從來沒想過走流量明星的路子，因此這部片子的最終成果對他來說至關重要。
幾個非競賽單元的獎項頒完之後，氣氛漸漸進入了緊張的狀態。沈陶和馮伊都調整了坐姿。劉志偉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在了頒獎典禮上，因此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會場後方的大門開了一道縫，有一個人快步走進了會場。
所有入圍的影片開始被一個個報出，劉志偉的拳頭緊緊捏了起來——目前為止所有報到的名字里都沒有《變裝》。
「最佳短片獲得者……」一個名字被報出，音樂隨即響了起來，有人在所有人的歡呼和鼓掌下走向了前方。
獲獎人站在最上方，激動得說錯了好幾次台詞。
馮伊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就連沈陶也坐直了身體。下一個獎項就是最佳劇本獎，是同《變裝》、同沈陶關係最大的一個獎！
「最佳劇本獲得影片……」影片的名字和導演被報出，沒有一個字母和《變裝》有關係。
巨大的失落和更加驚人的猜測開始在幾個人之間蔓延，白菲菲差點就叫出了聲：「不是我們？！」
劉志偉正想要看向沈陶，忽然聽到有人低聲叫著「excuse me」，在觀眾們響亮的掌聲中靠近了他。
劉志偉幾乎在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就扭過了頭去，他的眼睛漸漸睜大，只看到喬恩穿著得體的西裝，低調地走向他的位置，在他的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攝像機拍攝過觀眾席，喬恩沒有看向劉志偉，只是隨著眾人一起鼓掌，彷彿只是個遲到的來觀看頒獎典禮的無關人員。
當所有掌聲熄滅之後，喬恩握住了劉志偉放在扶手上的手掌，輕輕地說：「你有一份獲得補償的機會……」
劉志偉的嘴角控制不住地翹了起來，將自己的手從喬恩的手掌里抽了出來，放回了腿上。
「這不科學，我們還能拿什麼獎？」馮伊終於忍不住回過神來看向了兩側，在看到喬恩的瞬間她就瞪大了眼睛，「喬——」
沈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閉嘴，好好聽別人演講。」
「可是喬——」
「他遲到了而已。」沈陶說著，調整坐姿又擋住了坐在自己另一側沖著劉志偉那頭探頭探腦的白菲菲。
「那是誰呀？志偉的朋友？」白菲菲連聲問道。
「嗯，他朋友。」沈陶隨意地一說，白菲菲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她有點兒近視，這個角度也看不清對方，只能作罷。
台上的獲獎人終於演講完畢，馮伊徹底陷入了茫然。
「難道是我的最佳導演？」馮伊忍不住低聲叫了起來，「不會吧？！」
只聽到下一個獎項被報出：「最佳男演員……」
「不可能，最佳導演肯定是羅伯特·比特的，最佳影片不是凱特就是那個墨西哥人……」馮伊還在自言自語，忽然聽到：「劉志偉，來自導演馮伊的《變裝》。」
一瞬間，《變裝》團隊的所有人，包括劉志偉都傻住了。
喬恩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他猛地一拽劉志偉的手，低喝道：「Zeo！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