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二百零三
快訊裡面簡要說了事情的經過, 一對外國夫婦帶著一群孩子看電影, 柳意當街衝出來瘋狂攻擊那對夫婦里的女子,另外兩人將他按倒在地,當場有許多人能夠作證。
劉志偉仔細查看快訊的時候, 喬恩出門去給陸易打了個電話。菜上來了, 劉志偉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就看著門外的喬恩。
劉書迎沒聽懂劉志偉和喬恩交流的話, 只覺得劉志偉這盯著個外面男人直看的狀態很是不順眼, 他剛想說話,被一直盯著他的朱玉麗用刀叉的刀背敲了一下手背。
朱玉麗看著劉志偉關切地問:「出什麼事兒了?」
「哦, 沒事兒, 」劉志偉回過了神來, 「剛剛看到一個新聞,裡面說得有點兒像我們朋友,打個電話問問。」
「嚴重么?」朱玉麗又問。
「還不知道。」劉志偉有點兒擔心,目光又看向了外面的喬恩。
喬恩正靠著外面的一根復古的廊柱站著。消息的推送距離其真正的發布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而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個小時左右了,西班牙的時間比中國慢六個小時, 這時候已經是事情發生的第二天。
「……珊娜沒事, 」陸易在那頭說,「Simon幫了大忙。」
喬恩的眉頭微微鬆開,說道:「我早說過他會很有用的。」
「不, 你沒有說過。」陸易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個傢伙現在在哪兒?」喬恩沒有像以往一樣同陸易鬥嘴, 他很快將話題正了回來。
「聽說已經離開警局了, 昨晚離開的。」陸易說, 「有人把他帶出來了,現在新聞也在平息這件事。」
喬恩和劉志偉忙著遊玩,從離開中國起就沒有打開過相關的社交軟體,直到剛才劉志偉給他看了新消息,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平息?」喬恩皮笑肉不笑地重複了一遍。
「他的精神狀態不太好,」陸易說,「珊娜跟他聊過了。他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對任何人都很
危險。」
對方沒有對珊娜造成真正身體上的傷害,即使賠償,尺度也很小。
讓喬恩不高興的是柳意的公司對此的所作所為。
「我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你和Zeo,」陸易說,「交給我們。」
喬恩抿了抿嘴唇說:「及時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好嗎?」
「沒問題,享受你的假期。」陸易說著掛了電話。
喬恩回到餐廳后,劉志偉立刻問道:「是他們嗎?」
「是,」喬恩沒有隱瞞,「不過那個傢伙連碰都沒有碰到珊娜,我想現在該倒霉的人是他了。」
劉志偉鬆了一口氣,可他緊接著皺起了眉頭:「為什麼柳意會找上珊娜?」
「那是個意外,」喬恩輕描淡寫地說道,「就像路怒症會遷怒於所有人。他現在的狀態不太好,又正巧碰上了他認為與你有關係的人。」
劉志偉捏緊了拳頭:「果然是因為跟我有關……」
「嘿,我想陸易不願意第一時間告訴你就是因為你可能會這樣想,」喬恩按住了他的手,「聽我說,你沒有任何責任,好嗎?你現在不在中國,這對我方來說是一件好事,現在所有人都會將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而不是你。」
劉志偉微微鬆開了眉頭,沖喬恩微笑了一下。
劉書迎在一旁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盯著劉志偉無名指上的戒指看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兒傷眼,想說話又被朱玉麗盯著,再加上他現在語言不通,必須吊在他們仨身上,只得蠕動了一下嘴唇,閉上了口。
雖然喬恩說沒事,可劉志偉心裡總是掛著這件事,時不時就刷兩下微博看看新的進展。
整個網路先是對這件事的主角是柳意表達了不敢置信,接著越來越多的媒體開始爆光更深更詳細的料,詳細到了柳意攻擊的是一個外國的孕婦,而對方彼時正帶著一群小朋友看露天電影。而對方養的狗為了保護主人將柳意咬傷,也被一同帶去了警局。
網上不少人罵了起來:
「丟臉丟到國外。」
「真的是丟國人的臉……」
「這跟國人有什麼關係?是柳意自己傻逼。」
「狗狗是為了保護主人!為什麼也被帶走了?!」
「這消息到底真的假的??那是柳意嗎??」
「我怎麼覺得柳意比較慘?照片上都是血,狗也太凶了吧?」
「狗不凶等著他打孕婦???」
「能不能就事論事?一群人指著外國中國和狗,就不能看看柳意這個傻逼為什麼要打一個孕婦嗎?」
「我不相信這是柳意,現在照片P得亂七八糟的多了去了,柳哥為什麼平白無故要打一個孕婦?」
接著最新的消息更新到了柳意離開警局的狗仔照片,他的狀況的確很慘,肩膀上都是紅色的,手上也被包紮著紗布,他的經紀人將他帶上車的時候差點跟跟拍的狗仔動手。這些都被報道了出來。那些認為都是假消息的粉絲們心都涼了。可柳意的慘狀讓他們堅信這不可能僅僅是柳意動了手。要是對方沒有惡意,柳意怎麼可能傷成這樣?!
隨著時間過去,第二天一早,關注此事的網民們就看到星耀發出了公開聲明,聲明中表示柳意在這起事件中未曾碰到孕婦,可被對方的狗咬傷,目前正在醫治。
這個聲明看上去公正公開,立刻就將柳意的粉絲激怒了,而吃瓜群眾們也接著倒向了柳意的這一邊。
「現在的媒體真是夠了,到處散播吸睛的新聞,柳意根本沒有碰到對方,搞得好像他把人家打成什麼樣了似的。」
「就在等反轉呢!每次第一手新聞都不能相信!」
「這也反差太大了吧,柳哥又沒碰到她!怎麼還能有這種碰瓷的!」
「嗚嗚嗚好心疼啊,我柳哥現在怎麼樣了?」
「這就有點誇張了……柳意看上去有點慘……」
「什麼人啊,肯定沒牽繩吧!放狗的都是畜生!」
「之前說國人素質的人呢?都哪兒去了?」
話題的方向越來越多,到喬恩給陸易打電話的時候,整個網上都是關於這些事件的討論。
飯後劉志偉始終情緒不高,他開著車載著一家人在城市裡兜風,不知是因為他情緒低落的緣故還是因為車裡多了個劉書迎,靜謐而美好的夜色是享受了,可大家互相的距離卻又彷彿拉遠了。
每個人心裡都在各想各的,在夜色下被融合得渾然一體。劉志偉在憂慮國內的事,喬恩卻看著劉志偉無名指上的戒指,車後座的朱玉麗托著腮想著這個家,劉書迎的感覺卻比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更加奇妙。
劉志偉和喬恩離開餐廳的時候牽著手。他們戴著一樣的戒指,可服務員和周圍的人都沒有對他們報以奇怪的眼神。周圍沒有跟劉書迎熟悉的人會來問他——你兒子怎麼跟男人在一起啊,也沒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
就連朱玉麗,都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劉書迎不知道劉志偉是什麼時候說得這麼一口流利的英語的,他和那個外國男人交流起來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是為了照顧朱玉麗,喬恩說的卻是中文。
他們現在坐在一輛敞篷車裡,聽著音樂在城市裡繞來繞去,朱玉麗管這音樂叫爵士,劉志偉管這行動叫兜風。
這一切對劉書迎來說都太奇怪了。所有的事物都是新的,他以前在乎的那點人際關係、那點小偏見,在這個地方全都消失了。車裡除了他,每個人都好像表現得對過去的生活毫不在意,但是劉書迎卻覺得荒唐——他們大半輩子都生長在那個環境里,難道還能同那些人徹底斷交不成?
只要會回去,他就要擔心自己兒子的性向,就要被別人追問他兒子為什麼不娶媳婦,還有他兒子是個噁心的同性戀,那他呢?
劉書迎的腦子裡想了很多,胡思亂想到一半,劉志偉說:「到了。」
「到哪兒了?」劉書迎下意識地就問道。
「酒吧。」劉志偉說。
這是當地有名的一家酒吧,酒的起名非常奇特,按照客人臨時起意的名字調出對應的雞尾酒,因此客人總是能收到意料之外的酒,大部分是驚喜,也有小部分讓人覺得糟糕透頂。可在劉書迎印象里,酒吧就是那種上不得檯面的人去的上不得檯面的地方。
劉書迎當即就皺起了眉來。劉志偉沒有留意,他停了車之後就去扶喬恩。喬恩的左腿比右腿更加有力,因此他下來之後只用了一根拐杖就站穩了。劉志偉要去摟他的腰借他一把力,喬恩卻輕輕推開了他的手,十指穿插進劉志偉的指縫,握住了他的手。
劉志偉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想要看一眼身後的父母,卻生生忍住了。他牽著喬恩緩慢地前進。喬恩走得很慢,可臉上卻沒有痛苦的神色,他帶著一絲微笑,像是一個正常人牽著自己的愛人去進行一個正常的集會。
劉書迎本來不想進去,被朱玉麗一拽,聽她說道:「老古董,都什麼年代了。你沒見識就算了,還不信兒子的人品嗎?」
劉書迎被自己老婆說老古董,立刻不幹了,也跟著走進了酒吧。
劉書迎一進去就意外地瞪大了眼睛。整個酒吧一點沒有烏煙瘴氣的模樣,陳設很乾凈,裡面的人很多,亞裔很少。劉志偉一行人一進去就被人看了兩眼,讓劉書迎覺得很不自在,就想往外跑。
劉志偉卻沒有停下腳步,他找到一塊空一點兒的吧台,帶著喬恩來到吧台前,看了看四周的陳設。
吧台後方是一整面牆的酒瓶和酒桶,一個調酒師來到他們面前問道:「想要點什麼?」他說的是法語,劉志偉接不上,喬恩開了口:「我需要一杯『粉色的天空』。」接著他又轉向劉志偉,用英語說道:「親愛的你想要什麼?」
劉志偉很自然地說:「藍色的海。」
「嘿,我們很匹配。」喬恩說。
「是嗎?」劉志偉笑了笑。
調酒師隨即轉為英語說道:「粉色的天空和藍色的海,還需要什麼嗎?」
劉志偉看向了身後的朱玉麗和劉書迎。
朱玉麗先前在餐桌上已經聽喬恩解釋過這家酒吧的特色,立刻躍躍欲試地說道:「那就——海鷗吧!」
劉書迎還不知道要幹什麼,朱玉麗隨便地說:「給你爸來杯水就行。」
於是四個人里只有劉書迎拿到了一杯冰水。這杯冰水也不尋常,裡面的冰塊是站在面前的削冰師現削成的正八面體,放在杯子里像是個藝術品。
調酒師去調酒的時候,劉志偉悄悄問喬恩:「你為什麼會說法語?」
「只會一點兒,」喬恩比劃了很短的一截,「我曾經去法國的時候學過那麼一點兒,因為那些傢伙都不太愛說英語。」
劉志偉笑出了聲。
他們的酒很快到了,喬恩的酒杯就像酒的顏色那樣精緻而少女,一層粉色懸浮在透明的液體上方,而對應的,劉志偉手裡的則是沉底的藍色。兩種顏色都越過中間的巨大冰塊漸漸向無色的一頭慢慢蔓延,有一種奇異的動態的美感。
喬恩抿了一口,挑了挑眉毛說:「Hem,Rum(朗姆酒).」
劉志偉喝不出是什麼酒,他帶著喬恩和父母找了個四人的站桌。朱玉麗很興奮地比對了每個人的酒,還拿出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
當她舉起手機讓劉志偉擺pose的時候,劉志偉忍不住說:「我終於發現自拍可能是所有年齡段女性的必備本領。」
「嘀咕什麼呢,來一張——1,2——」朱玉麗咔嚓把所有人都按了進去。喬恩在朱玉麗按拍攝的瞬間偏過腦袋做出了親吻劉志偉臉頰的姿勢,把劉志偉嚇了一跳。
劉書迎本來一直是家庭的中心,被拽著拍照已經不太樂意了,照片還拍下了這麼一幕,他頓時渾身不自在。可沒人管他到底自不自在,連劉志偉向喬恩抱怨的話他都聽不懂。他覺得自己的某些「地位」和「優越」徹底消失了。
喬恩開始說一些有趣的事,逗得朱玉麗哈哈大笑,所有人的情緒都在酒精的影響下或放鬆,或升高。DJ開始播放一首新的柔緩的舞曲,劉志偉忽然對喬恩說:「走吧。」
喬恩愣了一下。
「去跳舞。我喜歡這個曲子。」劉志偉一拽喬恩就離開了檯子。
喬恩瞪大眼睛「wow」了一聲,忍不住拿起劉志偉的酒杯迅速嘗了一口他的酒,「Damn,whisky(該死,威士忌)!」他來不及將酒杯穩穩放下,酒杯在桌上轉了一圈才穩定下來,而喬恩已經被劉志偉拽進了舞池。
距離DJ越近,舞動的人越多。劉志偉的腦子不太清醒,神經有點兒興奮,動起來的幅度大極了,讓喬恩很想丟了拐杖跟他一起跳舞。他在劉志偉和張成騫的那一期視頻報道里看到過劉志偉的舞動,那時他就想著有一天他要站在劉志偉的身邊,在舞池裡跟他一起跳舞,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那樣快又那樣慢。
劉志偉始終沒有放下和喬恩牽著的手。酒精隨著加快流動的血液逐漸循環到全身,從張開的毛孔里和細微的汗水一起蒸發出去。劉志偉閉上眼睛甩動身體,一點點關掉了控制自己的開關。
音樂逐漸過渡到了一首更加安靜優雅的的樂曲,喬恩將臉色發紅的劉志偉摟在胸前,貼著他的臉頰擁抱著他緩步走動。
「你知道嗎,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那麼滿足,」喬恩在劉志偉的耳邊說,「每一次抱著你的時候,都比上一次更加讓我滿足。」
劉志偉在他耳邊輕輕地哼笑了起來:「只是擁抱嗎?」
喬恩微微偏過了頭,看向了劉志偉的耳根。劉志偉同樣側過了臉來,他們的呼吸貼得很近,嘴唇和臉頰上的絨毛輕輕擦過,劉志偉溫熱的呼吸灑在喬恩的嘴唇上,然後他吻住了喬恩。熾熱的舌頭和嘴唇的相互糾纏,神經和牙齒的撩撥與碰撞。他們在人群里旁若無人地擁吻著舞蹈,互相將對方用力摟進胸腔。
朱玉麗遠遠地看著那頭,並不只是劉志偉和喬恩緊緊擁抱著彼此,情緒的感染力很強大,一起舞蹈的人們不管年齡大小,都互相擁抱著搖擺身體,在輕柔卻又激情的浪漫音樂里。
朱玉麗的面孔上沒有笑容,但是她的眼裡在閃爍光澤。她沒有看劉書迎,卻在對劉書迎說話:「你現在看到了嗎?那才是你兒子。不是你和我生下來的一個物件、讓你炫耀的東西。我花了那麼大功夫,好不容易讓他跳出了我們原來那個小地方,他爭氣,自己給自己創造了更大的圈子。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他自己的。看到這些人啊,我總是不斷在想,我是不是也該跳出那個狹窄的小圈子了。」
劉書迎心裡一緊:「你別想!」朱玉麗已經說過跟他離婚的事了,現在她這麼一說,劉書迎立刻反應過剩。
朱玉麗嘆了口氣說道:「老劉,你以前一直是你那個圈子裡的小領導,不管什麼時候身邊都有跟著你的人。當年你帶著一大幫人浩浩蕩蕩來向我求婚的時候,你知道我多感動,多激動嗎?我喜歡的就是你這種冒險精神。你愛冒險,愛拼,愛嘗試新東西,你的兄弟們都愛跟著你,向你學東西,向你學義氣,跟著你有勁兒。可現在呢?你是在教人東西,可你的兄弟們呢?他們什麼時候都散光的——」
劉書迎接不上來,一口鬱氣憋著:「……他們——都有出息了——」
朱玉麗把自己的那杯「海鷗」擺在他面前,說:「他們散光了,在你不再敢闖蕩之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