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一百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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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他不要剃掉你的鬢角！他是怎麼回事！你想做一個阿富汗士兵嗎……」
劉志偉身心疲憊地對自己的造型師翻譯喬恩的咆哮。
「我真搞不懂你們對紫色有什麼偏執的喜好, 你應該自己選擇一個自己最合適的最喜歡的造型, 而不是讓一個對你毫不了解的傻瓜把你打扮成聖誕樹！」
劉志偉：「……」他也很想知道最合適他的造型是什麼！
造型師沒搞明白在視頻那頭的人到底是誰，他對劉志偉說：「這樣我很難辦啊。」
劉志偉搓了一把臉：「按他說的做吧。」
三個小時后, 快被折騰得歸天的劉志偉結束洗剪吹成功從喬恩的facetime中逃脫, 離開了造型師的魔爪。
造型師將劉志偉屁股下的椅子轉了個圈，正面對著面前的鏡子。他抹了一把汗，下意識地瞟向劉志偉已經黑了的手機屏幕。
「怎麼樣？這回總算滿意了吧？」
「哥，你做得真好！」一旁的小楊禁不住驚嘆道。
劉志偉則獃獃地望著鏡子里的人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
他剛出道的時候還被胡哥安排著給倒騰過自己的形象，他想起自己甚至做過一段時間的新晉焦點，然而也就開始那麼一段時間，他的熱度不知為什麼比同期的人退去得都快，漸漸的他沒有了發展前景，開始跑龍套之後, 能畫個妝都算是劇組對他的尊重了。
這麼多年看慣了自己的形象, 劉志偉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個半上不下, 沒想到他竟然還能見到這樣的自己。
小楊在一旁感慨說：「志偉哥, 您這張臉太適合化妝了。」
鏡子里的劉志偉看上去幾乎是變了一個人，卻又無法脫離劉志偉原來的形象。劉志偉想起是有人說過他是個很容易造型的人, 因為他是個很好的胚子。不像大部分演員那樣擁有一處過分突出的特點, 他的五官各處都很平均，化妝能讓他立刻展現出平時所沒有的氣質。
喬恩沒有讓劉志偉大面積地染髮。劉志偉的頭髮只是稍稍卷了卷, 剪出了一點形狀。有部分挑染成了鐵灰。
他看上去和網上的那個姑娘拍的照片毫不相同, 但是擁有一模一樣的氣質。不需要燈光也不需要風, 他站在那兒就能讓人感覺到這種強烈的存在感。
許庭得到了消息，從外面走進來，通過鏡子打量了一會兒劉志偉，說道：「行，去拍照吧。」
劉志偉愣了好一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哦……哦好……哎，不是下周才拍照嗎？」
許庭言簡意賅：「現在就拍。」
劉志偉只能說好。
拍照的場地同樣在這一層樓。劉志偉進入攝影棚的時候就被大量專業的攝影器材給閃花了眼。要在以前，這樣的場地和設備是不會給劉志偉用的。
許庭上前同脖子里掛著相機的攝影師溝通，劉志偉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站了一會兒許庭向他招手，劉志偉便也對自己打了打氣：「劉志偉，你都出道十年了，別搞得跟個新人似的。」
鼓完勁他向攝影師走去，雙手握住了對方伸來的手掌。
「您好，我是劉志偉。」
對方顯得有些吃驚，不知道是吃驚劉志偉這個不見經傳的名字還是吃驚他雙手握住的慎重禮儀。
「徐飛，你好你好。」攝影師年紀很輕，乾脆也放下相機和劉志偉雙手握了握。劉志偉隨即按照他的吩咐走向背景布。「這個……怎麼擺啊？」劉志偉雖然做了十年的演員，卻沒什麼拍硬照的經驗。他的窘迫讓徐飛從相機鏡頭後面鑽了出來。
「哎，你看過之前網上那幾張給你拍的照片了嗎？」
「看過……」
「就那個感覺，來幾張。」
劉志偉一頭霧水，那是什麼感覺。
見徐飛已經舉起了相機，劉志偉只好慌忙擺了個動作，徐飛的手還沒按下去，臉又從鏡頭後面冒出來了：「不行啊，太僵硬了。」
劉志偉又試了幾個動作，徐飛都搖頭說不行。
到後來徐飛乾脆上前幫他凹姿勢，這才勉強按了幾張。
劉志偉的腰都僵硬了，才見徐飛找許庭嘀嘀咕咕了好一會兒。
「他的造型是不錯的，但是怎麼好像完全沒有拍照經驗……這幾張勉強還行，但是擺得跟個不會拍照的網紅似的……哎，不是網紅不會拍照，是不會拍照的網紅……」
兩人研究了好一會兒，許庭先挑了幾張，然後對徐飛說：「再來一組，多試試，不行就去外邊兒拍。」
劉志偉多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心裡很有點過意不去。他看著許庭向他走來，正想要張嘴說聲對不起，就聽許庭說：「你要表現一個遙望遠方的人，知道自己不佳的處境，但是坦然地面對過去和遠方。」
劉志偉楞了一下。徐飛聽到許庭的話撇了撇嘴，想說這都是什麼形而上的東西，就驚愕看到劉志偉的氣質忽然變了。
他的動作不再死板僵硬，氣質變得成熟而深遠。
徐飛連連比對先前照片里的人，只覺得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您這是對他施了什麼咒啊……」徐飛目瞪口呆地看向許庭。
「別廢話，快拍。」
徐飛連拍了好幾張，嘴裡嘖嘖稱奇。
許庭在一旁交環雙手低聲說：「他是個很好的演員，只是沒碰上好的機會。」
徐飛抬頭看了一眼許庭，再通過相機看了看劉志偉，忽然明白了許庭先前對劉志偉說那番話的意思。
劉志偉是個演員，而且是個很少見的幾乎沒有被包裝過的演員。他的演技已經經歷過了打磨，然而整個人的形象在宣傳上卻還完全是一片空白。他沒有經歷過商業的催化和洗禮，因此他在這方面幾乎乾淨得像一張白紙。
徐飛連拍了幾十張，嘴裡嘖嘖稱奇。
「小許哥，你哪裡挖來的，我看很有前途啊。」
許庭微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就是年紀稍微大了點，我感覺長得很像……哎，等等，他什麼時候出道的？」徐飛看著相機里的劉志偉忽然問。
許庭照舊沒有回答他，只是問：「拍好了嗎？」
「哦……差不多。」
許庭隨即說：「行，修完片了發給我，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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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飛修完了片沒有立刻丟掉手頭的工作，他打開了網頁開始翻找前幾年的消息。
做他們這行的人都有一種敏銳的嗅覺，看到可能會火的人哪怕只是一瞥都會比別人留意更多。找了近三個小時候，揉得頭髮一頭亂毛的徐飛終於找出了幾張照片。
那赫然是十年前的劉志偉。
照片上的劉志偉帶著青春的朝氣，嫩得像一棵青蔥。標題是：最有潛力的新星——劉志。
徐飛楞了一下，摸了摸腦勺：「他到底叫劉志還是劉志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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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偉回醫院的時候有點兒手足無措。路過的護士都禁不住打量他，住院部坐電梯上來時，甚至有個姑娘在他背後悄悄舉起了手機相機。電梯的倒影將那姑娘的動作映出來了，劉志偉卻裝著沒看見。
他心裡後悔起碼該把妝卸了，就換了個衣服還是沒能逃脫被圍觀的下場。
劉志偉離開電梯的時候，隱約聽到身後的幾個姑娘在小聲互相說：「好帥啊……」
劉志偉連忙捂住下半張臉逃也似的跑進了喬恩的病房。
喬恩正在床上看報紙。整個病房的每個角落幾乎都被堆滿了毛絨玩具，這個布置劉志偉還沒有適應，因此他剛一進屋就覺得有點兒傷眼。畢竟坐在那兒摟著棕熊一本正經地看報的不是個小姑娘而是個肩寬五十五的高大男人。
喬恩放下報紙推了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上下打量了一遍劉志偉。
劉志偉一路上已經被看得毛骨悚然，喬恩這一打量更讓他感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喬恩說：「這樣看也沒有那麼糟糕。」
劉志偉鬆了一口氣，坐下來才發現喬恩的腿上有掛水的痕迹。不知是不是下半身的血流不太通暢的問題，喬恩的腳背被掛得一片淤青。但是喬恩的臉色沒有半點變化，如果不是上面白色的貼條，劉志偉根本想不到那是掛針掛出來的。
劉志偉嚇了一跳，用手去摸了摸喬恩的腳，果然是冰涼的。
喬恩猝不及防被摸了腳，一瞬間像先前一樣有一種被侵犯了隱私的錯覺。只是他沒有像之前一樣嚇得叫出聲，他只是抿緊了嘴唇，痛恨地看著自己的腿，像是在責怪它為什麼不能自己收回來。
劉志偉從抽屜里掏出襪子和熱水袋說：「下一次讓護士給你墊上，太涼了。」
喬恩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問劉志偉：「你叫什麼名字？」
劉志偉：「……」之前不是還叫過的嗎！
「志偉·劉。」劉志偉按照美國人的習慣說。
喬恩平靜地看著他問：「什麼意思？」他看上去平靜，腳趾卻一直努力向內勾，試圖逃脫劉志偉給他穿襪子的動作。
「志向遠大，精神偉岸。」劉志偉也平靜地說著不由分說給喬恩套上了襪子，「志偉，我爸給起的。」
喬恩說：「聽不懂。」
劉志偉：「……」
喬恩說：「Zeo.」
「你說什麼？」
「我就叫你Zeo。」喬恩說，「把那該死的熱水袋拿開，太燙了，我不喜歡。」
劉志偉覺得這樣看喬恩，對方的氣勢瞬間變得很強，像是劉志偉永遠都接觸不到的那類人。
他一進門，兩人都注意到了他，只是喬恩只是瞥了一眼，陸易卻轉過來接過了他手裡的東西。
「這是什麼？」喬恩眼尖地看到了劉志偉掏出的熱水袋。
「熱水袋，暖腳用的，」劉志偉解釋說，「這樣我不在，你的腳也能暖和。」他知道陸易會中文，於是說起來就自然多了。
喬恩和陸易都楞了一下。喬恩忽然想起了之前睡覺時的暖意。陸易本來沒有翻譯的想法，喬恩忽然在他後面搪了他一下，他連忙反應過來，替喬恩翻譯。
喬恩有點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劉志偉沒有多說，把所有東西都在病房裡擺設開來。
把花插進花瓶里，水果放進柜子，手套和襪子都放在了床頭。他有眼色，知道他們在辦公事，沒有上前打擾，一個人默不作聲輕手輕腳地把所有東西都安置好了之後就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還放了一盤切好的水果在喬恩床頭，舉動輕得像是他只是隨便擺了個擺件過來。
隨後他就退了出去。
喬恩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陸易，似乎想要說：「中國人都這樣？」
陸易沒有回答他。
幾個小時后，喬恩終於解決了所有的文件，將優盤和電腦一起丟給了陸易。陸易看了看錶，表示他要先離開了。喬恩提醒他說：「別忘了我的東西！」
陸易推了推眼鏡：「已經讓人寄了，按照海運的速度——再有兩個星期可能就到了吧。」「兩個星期！」喬恩怒吼了一聲，仰面栽進了床里。陸易頭也不回地關門離開了。
喬恩正毫無形象地癱倒在床上，劉志偉忽然開門進來了。
喬恩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你怎麼還在這兒？」
劉志偉有點茫然：「上午只陪了三個小時……你就開始忙正事了，我想晚上還能……」
喬恩正想把他趕回去，就一眼看到了劉志偉手裡的飯盒，他的喉嚨不動聲色地吞咽了一下。
看在晚飯的份上，喬恩決定寬容大度一點，讓這個傢伙再陪兩個小時的床。
劉志偉將飯盒交給喬恩，自己則來來回回開始忙碌。他給熱水袋裡灌了水，又將果盤洗了裝上新的水果，然後忽然掀開了喬恩腳上的被子。
喬恩被嚇了一跳，手裡的飯碗都顛簸了一下。他瞪大眼睛說：「你幹什麼？」
劉志偉一頭霧水：「襪子……和熱水袋。」
喬恩的腿沒有辦法動，他眼睜睜地看著劉志偉給自己仔細地穿上了襪子，再點上那個軟軟的東西。熱水袋不是很燙，外麵包了一個絨毛外套，觸感很舒服。喬恩聽到劉志偉說：「能暖腳……你的腳太冷了。」
從來沒有人跟喬恩說「你的腳太冷了」，沒有人會主動碰喬恩的腳。喬恩也從來不關心自己是不是哪裡冷哪裡熱，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是個殘廢，也下意識地想要保持獨立，不希望別人對自己展現更多的超常的關心，那會使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歧視。
劉志偉說：「你還是個病人呢，要關心自己的身體。」
喬恩張了張嘴，帶著陌生的神情看著劉志偉。劉志偉沒能招架住他的眼神，躲閃開了他的目光，狼狽地問：「你還有什麼想要的么？我明天給你帶來……」
喬恩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劉志偉。在劉志偉快要窘迫地掉頭出門的時候，他說：「我記得你是個演員？」
劉志偉因為那怪異的氣氛被打破而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點點頭：「是的。」他忽然反應過來：「以前是的。」
「給我帶點兒電影來，」喬恩說，「我想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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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偉有一個硬碟，裡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電影資源。如果有一天打擊盜版，劉志偉首當其衝。
只不過他看電影不是為了娛樂，是為了學習，而那麼多盜版資源，說到底也是因為他沒有渠道購買正版。許多正版的老舊電影已經無法再購得，新的影業市場又充滿了偶像劇一樣的營銷模式，一旦售罄不再二次發售。劉志偉乾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去電影院看完電影后搜索盜版資源，好下載下來觀摩學習。每次干這件事他都臉紅，如果問劉志偉有什麼宏圖大志，他最大的志向約莫是把小硬碟里的所有盜版電影都買來正版的影碟。
喬恩要看，劉志偉第二天就把這個小硬碟帶來了。喬恩也沒有說他要看什麼，劉志偉很擔心喬恩要看的是那些他最不喜歡的美國英雄電影——因為那些他一本都沒有收藏。
喬恩這一天醒得很早，劉志偉到的時候他已經輸完了液，正坐在床上看報。劉志偉一進門，喬恩就放下了報紙，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劉志偉手裡的餛飩。
「餛飩。」劉志偉乾笑了一下，不知道用英語怎麼說，就指著手上的保溫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