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四十八
劉志偉睜開眼睛后看了天花板好半晌。
——哎, 是夢啊。
他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舉起了自己的左手看了看無名指。接著他的動作僵住了，雙眼越瞪越大。
左手指指根套著一個鉑金戒指——絕對不只是一個環。
戒指扁平而薄, 極簡到沒有任何花紋, 但是戒面上刻了一行字：Mr. Williams。
「……我操……」劉志偉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一片空白的大腦里昨晚的畫面一點點浸潤回來。
天空中不斷閃爍的煙火，從喬恩腳邊鋪開去的大叢鮮花, 整個城市繁華的夜景在最高的樓頂上吹散在大風裡……
喬恩說了什麼？
劉志偉的腦海里只有喬恩嘴唇開閉的模樣和他那被燈光照耀成琥珀色剔透的眼睛。
「是欠你的東西。」喬恩說。
劉志偉的大腦嗡嗡作響。他張大了嘴巴，用力眨眼、甩頭，再咬了一口自己的舌頭。
呸，痛死了。
在那種情況下，劉志偉唯一的反應是——給了一旁的大燈一拳。
喬恩懵逼的表情還歷歷在目。
劉志偉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張大嘴巴反覆無聲地大喊：我——操——我——操——我——操——
劉志偉不敢再回想昨晚的場景, 手指上戴的戒指像是燒手一樣燙得厲害，他立刻試圖將其拔下來，然而摘到一半，他又頓住了。
……燙得更厲害的是臉。
劉志偉獃獃地坐在床上, 一動不動。
他從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那樣的場景的主人公。
他因為自己不正常的性向隱瞞壓抑了那麼多年，從未奢求過能和一個人長久地保持秘而不宣的關係。
他沒想到過會有一天有人在全程最高的大廈頂上給他放了滿天的煙火, 親手給他戴上戒指。
——那都是他沒有資格獲得的東西。
「告訴我姐？你想我被罵死啊……搞什麼鬼？」
「你不知道我爸媽有多希望我趕緊結婚生小孩兒, 我和你最多也就這個關係了……你能丟掉臉皮, 我不能。」
「哎, 我們分手吧……我年紀也大了, 再不找女朋友我爸媽和周圍的鄰居都會說……你也老大不小了, 該回歸正軌就回歸正軌吧……」
……
劉志偉所交過的所有前任, 沒有一個認為公開他們的關係和性取向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從交往到分開，周期會非常短，因為他們的關係無法得到認可和祝福。總是背地裡進行的地下戀情總有一天會支撐不下去。
每一段感情都是無疾而終。
劉志偉跟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那就是整個社會的想法，是幾乎所有年紀和相應的社會壓力都逐漸增大的人，面臨同樣的問題的時候的想法。他沒有辦法去指責。
只是有時候從心底里，他會希望，如果他出生的對方同性婚姻能被祝福該有多好。如果他出生起就是一個堅定的異性戀，那該有多好。
這只是隱隱的希望而已。
即使陸易告訴他他能夠選擇自己愛人的性別，即使喬恩告訴他同性戀沒有任何不正常，自己同別人不一樣這個認知也已經跟隨了他二十七年。
他是一個異類，不能夠奢求任何正常人能夠獲得的東西。諸如愛情，諸如婚姻。
劉志偉將戒指摘了下來，定定地看了許久，腦海里深刻地不斷回放喬恩捏住他的手將戒指戴到他的無名指上的畫面。
喬恩對他是愛情嗎？不可能吧。他只是一直受到自己的照顧，在他們的婚姻關係上，以他跳躍性的外國人的思維為他補上了一枚結婚戒指。這枚戒指就跟他們的結婚證書一樣，只是合約的某種體現，不能證明任何事。
劉志偉哂笑一下，將戒指捏進掌心，接著放到了床頭柜上。他起身換上前一晚就準備好的衣服，在鏡子里看了看自己。
許庭很早就給他發來了信息，行程表已經被劉志偉記錄在手機里了。他從今天開始就要去訓練一段時間的武術。
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距離出發時間只有三分鐘了。許庭一向準時，劉志偉把錢包塞進口袋裡就往外跑。他剛離開房間關上房門，又打開門退了回來，將床頭柜上的戒指飛快戴到了手指上，衝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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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都是這樣的嗎？」喬恩難以置信地坐在病床上，對一旁來來回回走動做著劉志偉平時做的工作的陸易說，「任何人收到戒指都應該高興才對，他卻很生氣地給了大燈一拳——Excuse me——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不喜歡或者不滿意，可以直說，不必行使暴力……」
陸易在一旁聽著他的啰嗦，將香蕉取出一根塞進喬恩的手裡說道：「我看這可不是他的錯。」
「難道是我的錯嗎？」
「沒錯。」陸易的話讓喬恩瞪大眼睛攤開了手。
陸易舉起他的手機，打開提醒備忘：「你認為這很聰明嗎？對他來說恐怕是你的死亡倒計時吧。」
「什——」
「你知道他有多擔心你嗎？」陸易打開了自己的手機，翻出了未接來電，「他在去找你的路上，給我打了十七個電話。但是我當時在浴室，沒有接到其中任何一個。」
「嘿，可我……」
「你的前科太多了。」陸易打斷他的話說，「除此之外他還說了什麼？」
喬恩張了張嘴，聳了聳肩說：「沒有。」
但其實劉志偉說了，說的和陸易提到的差不多。
即使大燈的光是暖黃色的，喬恩還是看到劉志偉的眼眶紅了。他似乎有太多的話要說，都沒有說出口，哽在了咽喉里。他好像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揍喬恩，但最終那個拳頭擊中了一旁的大燈。劉志偉的低吼終於隨著出拳而脫口而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他吼的時候沒有看喬恩，給了那燈一拳之後轉身便離開了大廈。他離去的背影很急，有點像是落荒而逃。
喬恩完全沒有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在天台上的煙花下一個人愣了好半晌。
「不行，太丟臉了。」喬恩坐在病床上自言自語地說。
「丟臉什麼？」陸易一邊捏著鼻子從床底下找出喬恩的襪子，一邊問喬恩。
「陸易，你還記得我有多少個男朋友嗎？」
「保守估計三十五吧。」陸易不耐煩地說。
「是四十五。」喬恩嚴肅地糾正了陸易的話，「有過失手記錄嗎？」
「……沒有。」陸易不想幹了，很想馬上把劉志偉叫回來。
「沒錯，零失手記錄！」喬恩誇張地說，「那時候我永遠都想不到我居然會給別人戴戒指……而且我最想不到的是對方居然把我甩了！」
「準確地說，他甩不了你。」陸易在一旁糾正他，可喬恩根本沒理他，「shame on me（太可恥了）！」
陸易將喬恩換洗的衣服全部丟進了洗衣袋，警告喬恩說：「我必須得提醒你，如果你把Zeo氣走了，我會給你找一個年過四十的女人，替你收拾房間、清洗衣物，輔助你如廁做檢查……在中國，這種人叫『保姆』。」
「嘿，我早就已經不是孩子了，我不需要保姆……」
「那就不要再『失手』了，」陸易嚴肅地提醒喬恩，「他是一個跟你世界觀天差地別的中國人，有的經歷不比你更少。在他的認知里兩年後你就將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因此無論你是出於什麼心態給了他戒指，在他眼裡那最終都會變成玩笑。」
喬恩下意識地想要反駁。
他想說Zeo跟他約定了往後的每年、每個月、每個星期都會有一個Big Hug，他想說他在十八歲之後終於再次找到了夢想，他也想說他只是很想給Zeo許多對方應得的東西……
但喬恩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他摩挲著手指上的戒指。那是一個跟劉志偉手上一模一樣的戒指，唯一的區別是，戒面上刻了——Mr.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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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偉坐進副駕駛座的第一時間，許庭就發現了他手指上多出來的東西。
「怎麼突然戴戒指了？」
劉志偉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擋了一擋。
「啊，就是……心血來潮，哈哈……」
戒指戴在中指上，劉志偉用另一隻手將Mr. Williams的字樣轉到了手心的方向，捏緊了拳頭。
許庭沒有對此多說什麼，他想起了之前搜查到的資料和今早的消息轉向。
Zeo劉志偉耍大牌、硬蹭熱搜。這條消息將先前所有對劉志偉有疑問的人都帶向了新的方向。
一位匿名爆料人爆料了劉志偉無故曠工、屢次要求增加戲份加快拍攝進度、片場碾壓新人等行為，最誇張過分的就是先前的花板巡遊，自導自演造成全城轟動。
許庭的一根手指在方向牌上敲了敲，對劉志偉說：「消息是誰散出去的差不多知道了。」
劉志偉應聲抬起了頭。
他從昨晚開始就沒有翻開過手機，現在才想起自己剛剛因為喬恩被掛了熱搜這件事。
想到這個，再結合昨晚的心驚肉跳，劉志偉又想揍喬恩了。
許庭露出了一個冷笑：「段數太低了，不多久就能擺平，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