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十一
儘管第二天是雙休日,劉志偉的意外不能回來也使得許庭沒有其他工作, 許庭的生物鐘還是讓他早上七點就醒了。醒來的前三分鐘里, 許庭用了所有的剋制力回想昨晚睡前的發生的事。
然後他正常地起床穿衣, 打開上鎖的卧室房門,走進了客廳。
客廳里的那個醉鬼已經不見了,坐在那裡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衣冠禽獸。對方洗了個澡, 頭髮半濕, 擼到腦後,身上的酒氣和所有污垢都瞬間消失。他穿的顯然不是昨晚的衣物, 而是許庭最好的一套西裝。
廚房裡響起了麵包烤完的「叮」的一聲。
正坐在沙發上彷彿昨晚那個骯髒邋遢的酒鬼不是自己的男人交疊雙腿, 喝了一口手上的熱咖啡,對出現在身邊正在醞釀一肚子火氣的許庭說:「早啊。」
「……早你媽。」許庭強忍著憋出幾個字。
「說什麼不好, 非得說咱媽。」許願很自然地放下咖啡,站起來,走進了廚房, 「你這怎麼連個西紅柿都沒有,多吃點西紅柿好,褪黑色素。」
他將烤麵包從機器里取出, 又將早就煎好的蛋和生菜火腿鋪在上面, 夾成了一個三明治, 一切為二, 順手遞了一半給許庭。
許庭順手接了過來, 咬了一口后才冷冷地說:「你怎麼進我家門的?」
「你忘了這樓盤誰的了。」許願又開始煎第二個雞蛋, 「華驍當初炒房地產的時候給我分了一整個樓, 要不是我,你能拿到這麼便宜的價嗎——」
「閉嘴。」許庭惡狠狠地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許願把第二個沒有煎全熟的雞蛋澆到了另兩片麵包上:「我跟物業說了聲我是你哥,忘帶鑰匙了,就給我進來了。」
許願比許庭高了那麼兩三公分,許庭的西裝太合身,於是在許願身上就穿成了韓式的短款九分。他說話的時候自然得讓許庭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
許庭將手裡所有的吃的都塞進嘴裡,說道:「把我的衣服留下,你可以走了。」他剛說完,許願又給他塞了半塊三明治,許庭又順手接了過去,還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許願很自然地給他遞了個糖包,把鍋子往水槽里一扔,叼著自己的半塊三明治一邊說一邊往客廳走:「一會兒就走,翹班一小時。」
他站著把客廳里的咖啡喝完,對許庭一伸手:「我的包呢?」
許庭從牆角撿起他的包,隨手丟給了他:「你們明年要挖掘兩倍新IP?」
許願沖他哼笑了一聲:「你都開始開拓海外戰場了,還不許我擴大產值了。」
許庭抿著嘴唇瞪著許願。他就知道許願既然翻了他的書房,肯定看過了他的許多計劃。
「華驍的合約要到了吧?等華驍退休了,我看你還怎麼繼續拿金牌經紀人的牌子。」許庭冷漠而毫不客氣地說。
「哎,你放心,我能帶出一個影帝就能帶出第二個,」許願的嘴角翹了起來,「而且誰跟你說他合約到了就退休了?」
許庭的眉頭一皺:「他說過……」
「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許願將喝完的馬克杯也丟進了水槽,「他續約了。而且我還有了一個新培養苗子——不比你手頭的那個差。」
許庭咬緊了牙,腦中開始不斷回想近期有關華驍和許願的消息。華驍是讓許願一戰成名成為金牌經紀人的藝人,剛出道就一路獲獎,獎盃拿到手軟,最後登頂影帝。但是看似順利的過程里有太多不為人知的艱辛,許庭全都知道。
華驍曾經說過,他和許願的合約一到期就解約走人,因為華驍這麼拼的唯一目的就是賺錢。
是什麼讓華驍改變了想法?
許庭能對劉志偉誇下海口的很大原因就是,華驍這個佔據影視圈大半邊天的巨型影帝即將退出舞台,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無數影星都會開始爭奪下一個華驍的頭銜,在許庭的眼裡,劉志偉有很大的潛力。但如果這個巨星不退出呢?
許願對著玄關的鏡子抹了抹額角的頭髮,拎著包就走出了門,離開之前他還回過頭來說:「哦對了,我的西裝,你乾洗完了就讓他們送我家去吧。拜拜。」
許願離開這幢樓時只聽到高層上許庭從陽台上探出身子來,隔著幾十米高空沖他大吼:「滾你媽的蛋!」
許願撇了撇嘴一腳跨上了車:「都說了關咱媽什麼事。」
許庭在陽台上看到許願的黑車離開了小區,他乍一眼看過去覺得哪裡不對勁,仔細看時才發現黑車的右後方凹進去了一大塊,整條保險杠都不見了。
許庭的心裡一突,想到一個問題——許願昨晚喝了那麼多酒,為什麼他的車還能在這裡——
許庭猛地舉起手機打了個電話:「喂?我要舉報一個人酒後駕駛。嗯,叫許願,車牌號……沒錯,還出了車禍。麻煩把他拘留吧,容易威脅社會安全,對,越快越好。」
然後許願掛了電話走回洗手間,從充滿霧氣的洗手間地上撿起了男人的一整套被隨便脫在地上的西裝。
許庭氣不打一處來,甩手就想丟進垃圾桶,然而扔出去之後,許庭看了那衣服好一會兒,又伸手撿了回來。他摸了衣服和褲子的所有口袋,果然在褲口袋裡發現了一張名片。
李江——《破式》的導演,全球最著名的少數幾位中國電影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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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上的太陽一升起來,氣溫就開始上升。劉志偉早上醒來的時候喬恩還在呼呼大睡,身體卻蜷成了一團。晝夜溫差大,喬恩晚上就穿了T恤短褲,當然會發冷。
劉志偉躺在沙里反倒舒服得多,他起來后看到蜷縮成蝦米的喬恩,下意識地想笑,卻突然定定地看著喬恩的姿勢想到了什麼。
——他是怎麼蜷縮成蝦米狀的?
喬恩的腿一動都不能動,難道他睡著了之後還能自己用手搬動雙腿嗎?
劉志偉這麼自我沉思了好一會兒,陸易已走向了他倆。陸易跟平時嚴肅的模樣不太一樣了,睡了一夜的吊床讓他的頭髮微微凌亂,身上的正裝也被他脫了下來。
劉志偉見陸易去翻動自己的行李箱,腦海中正在思考的問題被立刻拋下——他也去翻自己的行李箱了。
跟喬恩和陸易的行李都不一樣,劉志偉的箱子里只放了少數幾件完全不是夏天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除此之外,整個箱子里堆滿的都是劇本。
劇本其實也就那麼厚,但是劉志偉的筆記卻有好幾本。它們都被整齊地壘在衣服上,每一本都用得挺舊了,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新的。
陸易早有準備,找到了合適的短袖換上之後就一邊給自己塗防晒油一邊走向了劉志偉,看到劉志偉滿箱子的劇本和筆記時,他禁不住說:「太用功了吧?」
劉志偉撓了撓腦勺笑了笑說:「我有早上練台詞的習慣,就跟有些人早上練嗓子一樣的。」
陸易微微側目。一個人沒有其天分和努力,再大的機遇也不能令其長久地成功下去,而劉志偉什麼都有了,就欠缺機會。
陸易問他:「你這習慣堅持了多久了?」
「□□年吧,」劉志偉說,「發現火不起來,演不了好電影,我想那恐怕是我自己的問題,就開始練習了。」
陸易看著劉志偉拿著劇本站起來,剛開口說了兩句話,就扭過頭來對他說:「哎,陸哥,你這麼看著我我不好意思。」
「你演戲還怕別人看著嗎?」陸易說是這麼說著,人已經轉了身,走向一旁還躺在床上的喬恩。
喬恩還躺在床上,比較可疑的是他戴著墨鏡。
陸易來到喬恩的面前,試圖叫醒對方,手還沒碰到喬恩,就聽到側身躺著面對他的喬恩開口了:「別擋道。」
陸易:「……???」
喬恩壓著聲音說:「我在觀察Zeo,這是觀察記錄的一部分。」
「……」陸易默默地移開了一點,「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像什麼嗎?」
「什麼?」
「痴漢。」陸易用中文說。
「那是什麼意思?」
「類似Stalker的意思。」陸易冷酷地說。
「我否認這一點,」喬恩義正辭嚴,「那不是我,我只是在確認一個哲學命題。」
「什麼哲學命題?」陸易的眼角抽了抽。
「他是不是我的幻想。」喬恩嚴肅地說,「如果他的所有行動都超出了我的預料和認知,我有理由認為他是真實的。」
「……」陸易有點想罵娘。他開始懷疑讓喬恩繼續當颶風的頭兒是不是一個合適合理的決定。
然後他和喬恩都聽到了劉志偉念台詞的聲音。那不是詩句也不是歌唱,不悅耳,他念台詞的時候也不平靜,很不像他自己。
站在海灘上的劉志偉一字一句反覆斟酌合理的音調斷句,一直到他磕磕巴巴地找到最合適的調子。然後他變成了另一個人,用虛無的道具面對虛無的對象說虛無的台詞。
儘管他說得不是詩句也不是歌唱,喬恩卻看出了神。劉志偉的背後就是絢爛的朝霞,有海鳥在他身後飛躍了天際線。喬恩輕輕地摸出手機,無意識地對著劉志偉的側影按了好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