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刹那驚痛
稀薄的陽光漸漸被遠處飄來的雲層遮蓋住,秋風忽起,卷起地上的片片落葉,素依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綠秀跟蘇寧早備好了鬥篷站在房簷下候著,見秋若雲柔攙著素依進來忙迎了上去,秋若仔細地為素依披在身上,又攏緊了前麵的風兜,雲柔道:“起風了……”
素依望著那地麵上打著旋的落葉,喃道:“是啊……起風了……”
蘇寧已經打起了簾子,素依正欲進屋卻聽到外麵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儀主子!”轉身隻見是芷珊奔了過來。
素依見到她,心中猶是不能平靜,道:“芷珊小姐……”
“芷珊有話想對儀主子說……”芷珊凝眉道。
素依見她麵色冷凝,心中有些疑惑,道:“小姐請說……”
芷珊瞧了瞧她身後的幾個人道:“這裏不方便,芷珊陪儀主子去禦花園逛逛吧?”
素依愣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
秋若卻有些不放心,道:“起風了眼瞅著大約是要變天了,小姐若有事不妨到屋子裏去說,奴才們守在外麵定不讓閑雜人等靠近。”
芷珊卻一口回絕:“不必了。芷珊覺得還是禦花園中更為安靜些。”
素依勾了勾唇:“既然如此,那我便陪小姐逛逛。”
“主子……”秋若仍是不放心,素依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芷珊徑直朝禦花園走去,秋若雲柔攙著素依跟著她,剛邁入一個小花園,芷珊便轉身瞧了瞧秋若與雲柔,顯然很是不悅,素依道:“你們在這兒等我。”
雲柔雖是不悅可見秋若未說話也隻得點了點頭。
素依與芷珊的身影漸行漸遠,雲柔不滿地說:“這位芷珊小姐到底什麽來頭?主子要那麽遷就她?”
“主子對誰不是這樣……也並非是遷就她,而是別人有所求她定然不會拒絕……”秋若道。
雲柔歎氣:“主子就是性子太好了……”
秋若不說話目光卻是緊緊地盯著遠處兩人的身影。
已經入了秋,禦花園中還是生氣蓬勃,花紅草綠,一片繁榮。
素依隨著芷珊的腳步而行,可走了一段距離,芷珊卻一句話也未說甚至連頭也不曾抬,素依遲疑了半響終是將心中的疑慮問了出來:“芷珊小姐……”
芷珊這才止住了腳步,轉身睇望著她,一雙杏眸風雲暗湧,素依隻覺得那雙漆黑的眸子裏隱藏了太多她不明了的情緒,似有不安,似有不滿,又似有不忍,芷珊握緊了拳頭,深吸了口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素依大驚失色,道:“芷珊小姐……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芷珊卻一口拒絕,揮掉素依欲攙扶她的手,凝聲道:“芷珊今日有一事相求,請小主答應芷珊。”
素依困惑不安的看著她,想拉起她來可礙於身子不便,隻好柔聲說:“小姐有話直說,若我能做到定當傾盡全力。”
芷珊這才站了起來,一字一句說:“請儀主子放過景寒吧……”
素依驀然一驚,道:“小姐此話何意?”
“芷珊知道小主與景寒曾有過一段往事,可時過境遷,小主已經做了皇上的嬪妃,你與景寒便是此生再無緣,既是如 此,又為何不肯放過他?”
素依黯然失色,心中苦痛百般肆意,一手按住胸口,輕聲道:“世事變遷……歲月流轉……那段往事早已消失如煙,小姐既然真心對他,就不該執迷於那段往事。”
苦澀一笑,又道,“何況……我從未真正的抓住他又何來放過一說……”
芷珊搖頭說:“執迷於那段往事的不是我,是他……”
芷珊吸了口氣,眸子裏卻泛著點點淚光,“小主大約不知道從他征戰西南我便隨他去了,我一路扮成官兵,跋山涉水隻為能陪伴他左右,好在上蒼保佑,我終是陪在了他身邊……”
“一年……在西南的這一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雖然戰事頻發,雖然風餐露宿,雖然刀光劍影,可因為他,我覺得那樣的日子便是過上一生也逍遙快活……”
“可那樣的日子終究在最後一場戰役盡毀……”說到這兒,芷珊忽然止住了,含淚的目光落在素依隆起的腹部上,嘲諷的一笑,“他因為你幾乎丟掉了性命,你卻倍受榮寵,甚至還有了孩子……”
“你說什麽?”素依一驚。
“烏滄江之戰,景寒親率三軍五千人越江而戰,本是計劃好與張廣泗將軍率領的一萬餘人裏應外合,剿滅叛軍,可最後張廣泗卻遲遲不派兵增援……最後是我以死相逼,張廣泗才率軍前去增援,可是等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晚了……景寒率領的五千兵馬悉數覆滅,景寒也身受重傷差點死掉……”
“怎麽會?張大人為何要這樣做?”素依駭然大驚。
芷珊卻不回答她,自顧說道:“苗疆醫者加上隨軍大夫費了十天十夜的工夫才將景寒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可是他身上的傷卻引起蠱毒發作再難抑製……因為這次戰役,他的身體變得非常虛弱根本無法抵抗蝴蝶蠱,原本他身體康健中了蠱毒也可再活三兩年,可如今他身體羸弱……藥物也再難相克無法調理,大夫說他至多還剩下不到一年的時光……”
“你說什麽?”素依的身子一晃,一個趔趄幾欲摔倒,終是扶住了那湖邊的柵欄穩住了身子。
“我不信……怎麽會……他明明好好的……”素依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淚水卻奪眶而出,她不相信,可是卻又無法不信,扣住護欄的手指微微泛白,他瘦削的身體,蒼白的臉色無一不在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說張大人為何要那樣做?”芷珊反問素依。
素依垂眸不語,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中黯然翻湧的痛楚,芷珊忽然一笑:“張廣泗身為副將,若無人授意他怎敢對一軍主帥棄之不顧?”
素依猛然抬頭,臉色煞白,芷珊逼近她,冷聲道:“小主是何其聰慧之人不會不明白這授意之人是誰吧?”
素依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驟然睜大了雙眸,喃喃自語:“不……不會的……”
芷珊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咄咄逼視著她,一字一句道:“是當今聖上!”
“他下旨要顧諺昭有去無回,張廣泗不過一個副將又怎敢抗旨?可憐顧諺昭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他萬萬也想不到要他死的人竟然是皇上……”
“我不相信……”素依咬唇說道,身子也在淩風中搖搖欲墜,“不會的……”
“可張廣泗到底是有幾分良心的,生死未卜的文書是他送入京的,他甚至說要景寒隱姓埋名常居西南,那樣至少他這一 年的日子會好過些,可是他不願意……”
芷珊泫然淚下,“就是因為你……因為對你的承諾,他冒著生命的危險也要回來見你……他說若他死了你會傷心會難過……他多傻啊!你怎麽會傷心難過?他命懸一線的時候你正與那個害他的凶手郎情妾意恩愛不移……”
素依隻覺得心中仿佛狠狠刺了一刀,疼痛難忍,她緊緊地抓住胸口的衣襟,死死地咬住嘴唇,胸口中有不段翻湧的氣息湧了上來,她忽然“哇”的一聲轉身嘔吐起來,可搜腸刮肚的幹嘔了半天卻隻是一些黃水,芷珊冷冷地看著她:“他快死了可依舊牽掛著你,他身體羸弱每日都需服藥可他在你麵前仍舊是一副淡然無謂的模樣,為的便是要你安心,他對你說他已經有了我其實是假的,他從來都沒有接受我……從來都沒有……”
說完芷珊轉身離去,走了幾步複又回頭說道:“我希望儀主子能記住自己的身份以後離他遠一點,讓他安穩的走過最後的時光。”
素依隻覺得渾身被抽空了,一下子癱倒在地上,清泠泠的湖水泛著森森寒光,她呆若木雞地望著那池湖水……
一個柔媚倨傲的聲音響起:“真是一場好戲……”
素依微微抬眸隻見一個身著翡翠織錦絞絲蓮花袍的女子走了過來,蓮步翩翩,儀態萬千,竟是雪焉。
雪焉緩緩走近素依,俯身蹲了下來,笑道:“我與姐姐在養心殿服侍萬歲爺這麽久,竟然不知姐姐與顧將軍還有如此一段纏綿悱惻的感人舊情,隻是可惜啊……”
素依木訥地坐在地上,仿佛麵前並沒有人一般,雪焉終於惱了起來:“哼……看來姐姐心中還是沒忘舊情人啊……那丫頭不過幾句話便把姐姐的魂招走了……”
素依仍舊是沉默,臉上的淚水也被風幹,隻餘下兩道淚痕與紅腫的雙眸,雪焉湊近她麵前,笑道:“這樣也好……萬歲爺待你以虛情,你待萬歲爺以假意,你們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素依木然的神色這才有了絲變化,抬眸瞧著她,雪焉微微一笑:“姐姐的父親是沈衛忠沈大人,曾任禮部尚書可因科考舞弊案鋃鐺入獄後自縊於獄中,妹妹說的沒錯吧?”
素依眸子裏的光芒一閃而逝,雪焉見自己的話有了效果便又道,“這人與人命運真是不同……有人一生順風順水,有人卻一生坎坷……”
“聽說姐姐的母親是因難產而死……”
最後一個字音調微揚,素依終於不再沉默:“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雪焉聲音微降,俯身湊在素依耳邊:“你娘因你而死,你爹因你而亡,你倒是福澤綿長……”
素依悚然一驚,抓住雪焉欲離去的手臂,“你說什麽?”
雪焉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不過姐姐大概不知曉那案子的主審官是誰?”
見素依一臉的迫切便又道,“是當年的四阿哥如今的天子……萬歲爺……”
素依的睫毛微微一抖,雪焉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萬歲爺當年主審科考舞弊案,他明知你父親是含冤入獄卻未放他出來,反而由著他慘死獄中……”
天空中一個驚雷炸在耳邊,素依隻覺得腦中轟然一片,聲音顫抖著,“你騙我……”
雪焉嘲諷地一笑,“是不是騙你,你去問問萬歲爺便知道了……”
“而且……你父親好端端的為何會在獄中自縊你就不疑惑嗎?”
素依渾身一凜,雪焉又道,“有人拿他心愛的掌上明珠做幌子,他又如何不就範呢?”
“你胡說……”素依猝然推開她,雪焉站立不穩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怒氣橫生,憤然起身抓住素依的肩膀,冷聲道:“你永遠也想不到那個逼迫你父親自殺的人便是你最好的姐妹嘉貴人的父親……沈素依,你不覺得你這一生太可悲了嗎?你雙親皆因你而死,愛你的人處心積慮的想除掉你愛的人,你竟懵然不知……真是可笑!”
倏然站了起來,雨點隨著一陣雷聲滾滾而過,雪焉伸手接了幾滴雨水,嘲弄的一笑,:“你看……連老天也在可憐你……”
大雨滂沱而下,禦花園中的嬌花嫩草亦是隨風搖曳,承受著風吹雨蝕。
秋若與雲柔急匆匆地奔過來,卻見素依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地上,兩人擔憂地喚道:“主子……你怎麽了?”
素依茫然無知,秋若一手擋在素依的頭上,雲柔道:“主子……雨下的好大,咱們快找個地方避避吧……”
素依仍舊臉色煞白的坐在地上,秋若與雲柔奮力地去拉她,終是將她拉了起來,兩人扶著她躲入涼亭下。
秋若拿絹帕擦著素依額頭上的落雨,說:“雲柔,你在這兒守著主子,我去找軟轎。”
“還是我去吧……”雲柔說完便奔入雨中,秋若未來得及阻止隻歎了口氣,轉身去瞧素依卻見她仍舊是如魂遊體的呆呆坐著,擔憂地連喚了幾聲都是無果,喃喃自語道,“這是怎麽了?”
涼亭外,依舊是風瀟雨晦,彤雲密布。疾風卷著樹葉嘩啦作響,就連樹幹枝椏也在狂風中肆虐抖動。池塘中僅剩的幾株荷花此時早被風侵雨蝕的頹敗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