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議和險事(二)
顧諺昭道:“但凡在情理之中,但凡於民有利,但凡我能做到。”
寨主輕蔑地一笑:“若我不答應議和呢?”
顧諺昭俊眉微蹙:“紅雨寨幾十年來一直隱在猛獸出入無常林深不見天日的深山之中,然則貢山地勢陡峭,低窪不平,又常有黑霧彌漫,又多淫雨連綿,雨勢甫霽,蒸濕之氣,侵入肌骨。所飲泉水為山洞岩漿,性極寒冽,飲之敗胃,水土惡劣,此地百姓又常生癘疫。苗人雖終歲勤勞,然豐年僅免凍餒;一遇災荒,則不能自給。因此寨子裏的百姓一直生活清苦,村民深居簡出,與世隔絕,隔絕了外世的紛擾卻也隔絕了外世的繁華,若然寨主一直放任這般下去,隻怕這寨子裏的百姓永無富足安定之日。”
那寨主臉色未變,他身後的寨主夫人臉色卻有異色,那寨主揮手正欲說什麽卻被身後夫人打斷:“若我們答應議和,將軍能保證寨子裏的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嗎?”
顧諺昭向寨主夫人看去,那寨主也望著寨主夫人,顧諺昭淺淺一笑:“這個自然,若然你們同意議和,我會保證你們往後老人安享晚年,孩子歡樂成長,而在這兒的諸位也可家業富足,安定度日。”
寨主夫人似有所動,寨主卻啐了一口,嘰裏咕嚕的對寨主夫人說了些什麽,寨主夫人又換上一副狠戾的神情,說道:“將軍也是漢人,怎麽甘願做清軍的走狗呢?”
顧諺昭臉色微詫,說道:“當今聖上英明,治國有方,百姓無不安居樂業,大清疆土甚廣,民族分支雖多,卻一直安好相處,姑娘又何必非執著於滿人漢人之分呢?”
寨主夫人臉色淡然地望著顧諺昭,百靈忽然走到寨主夫人跟前說了些什麽,寨主夫人似有所動,顧諺昭卻忽然覺得太陽穴上仿佛被人用一針來回的穿刺,極是難受,他緊緊地咬著唇本欲忍著可奈何那痛感越來越強,竟連著整個頭都痛了起來,隻覺頭痛欲裂,他咬著唇,不安地撫著頭,卻是冷汗直流,朱淩先發覺了顧諺昭的異常,說道:“將軍,你怎麽了?”
徐方也是一驚,向磊臉色忽然一白,顧諺昭搖了搖頭,想說句什麽卻痛得說不出話來,徐方猛然站了起來,從劍鞘裏拔出寶劍便指上那寨主,怒道:“你們究竟在酒裏下了什麽?”
那寨主身後的苗人見他用劍指著寨主便一擁上前將他們圍了起來。
朱淩一麵撫著顧諺昭一麵對徐方說道:“不是酒的問題,你我都喝了根本無事。”
向磊卻緩緩站了起來,說道:“我知道。”
徐方道:“你知道什麽?”
向磊一步步向百靈行去,走到她麵前,凝視著她說:“你給他下了蠱?”
百靈咬了咬唇,聲若蚊蠅:“嗯。”
朱淩跟徐方皆是大驚失色,朱淩道:“什麽是蠱?”
徐方道:“是一種毒。”
向磊臉色忽變,驚怒道:“你說過你不會下蠱的!”
“我……我也是沒辦法,哥哥,你別怪我……我是為了咱們寨子……”百靈囁嚅道。
此話一出,朱淩跟徐方臉色更難看了,顧諺昭雖然頭痛欲裂,百靈的話他卻也聽的十分清楚,心中隻覺又氣又痛,自己竟識人不清,隻怕不僅自己性命難保還會連累兩位隨他而來的兄弟。
徐方臉色鐵青,劍鋒一轉抵在向磊的脖子上質問到:“你是苗人?”
向磊卻不看他,隻臉色難看地凝視著百靈:“解藥呢?”
百靈麵有難色:“這是蝴蝶蠱……”
向磊難以置信地望著她,朱淩說道:“蝴蝶蠱是什麽蠱?”
向磊咬唇不語,良久終於向百靈吼道:“我之前是怎麽跟你說的,不能對他下蠱毒,他雖是清兵的將軍卻跟以往那些人不同,他是來幫助我們寨子的……”
百靈卻打斷了他的話,“哥哥,你忘記以前那些清兵是怎麽欺負我們的了嗎?他們來的時候也說是來幫我們的,可還不是害的我們家破人亡?憑什麽你就相信他?”
“憑什麽我相信他?”向磊嘲諷地一笑,“憑我跟他攻城占地,憑他讓頹敗幾十年的疏閔城再複繁華,憑他讓數萬苗人有家可住,有田可耕!”
百靈正待說什麽,寨主夫人卻開口說了些苗家話,向磊也用苗語同她交談著,徐方卻一把上前扼住向磊的脖子,百靈臉色大變,叫道:“放開我哥哥!”
徐方的手緊緊地掐在向磊的脖子上,怒視著那些圍在周圍的苗人,說道:“我們本來可以直接攻上山來拿下你們,可將軍不願你們做無謂的犧牲,好心上來與你們交涉,卻被你們下毒,你們若不交出解藥那就替他收屍吧!”
向磊卻並不抵抗,臉上平淡地望著顧諺昭,一字一句說道:“將軍,我對不起你……”
“蝴蝶蠱根本沒有解藥!”百靈叫道。
顧諺昭臉色慘白的望著向磊,朱淩怒道:“胡說!既然是毒又怎麽會沒有解藥?”
向磊蒼然一笑:“蝴蝶蠱確實沒有解藥,它是用七七四十九種毒花毒草養育而成,蠱毒入腦,便是再多的靈丹妙藥也解不了。”
徐方麵露猙獰,“既然沒有解藥,那咱們就一起死吧!”抵在向磊脖子上的刀鋒一轉,便見向磊的脖子上開始滲出血絲。
“徐方!”顧諺昭艱難地開口喚道。
“將軍!”
“放了他!”顧諺昭咬牙說道。
“將軍?”徐方大驚。
徐方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眼前隻猛然閃現一個物體,下意識地便用劍去擋,向磊的身子卻被一人搶了去,一切發生的 太快,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徐方隻瞧見地麵上那被他用劍斬斷的一條蛇,待再望去,向磊已經站在了百靈的身邊。
手上再無人質,局麵大轉,隻見那寨主一個手勢便見那一群苗人蜂擁而上,顧諺昭極是不願出現如此廝殺的場麵,可卻頭痛的根本說不話來。向磊上前扶住顧諺昭,徐方卻一個揮劍向他刺去,向磊匆忙側身躲避,徐方又連連揮劍朝向磊刺去,朱淩被幾個苗人纏去,顧諺昭踉踉蹌蹌地站穩卻見幾個苗人執著彎刀向他刺來,忙連連退了幾步,想使輕功卻根本使不出力氣來,眼看一柄彎刀直直地向自己刺過來,顧諺昭卻已然沒有力氣去躲,隻得眼睜睜地望著那刺向自己的彎刀,隻聽徐方朱淩叫道:“將軍!”
兩人具向顧諺昭飛身而來,卻因距離懸殊終是來不及阻擋,顧諺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身上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緩緩抬頭卻見向磊的麵容在自己麵前放大,他無力地朝自己笑了笑,身子卻緩緩地滑了下去,百靈的聲音響在露台上:“哥哥!”
顧諺昭匆忙伸手扶住他的身子,卻見他胸前的衣衫已被血水染紅,不由得便是心中一緊,喚道:“向磊!”
向磊虛弱地說道:“將軍,我對不起你……”
顧諺昭一把撕下衣角緊緊地纏住他胸前的失血處,一麵說道:“別說話了……”
百靈急匆匆地撲到向磊麵前,一把推開顧諺昭,抱住向磊,哭喊道:“哥哥……”
顧諺昭全身的力氣幾乎被痛苦折磨殆盡,此時被百靈一推登時便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顧諺昭!”
顧諺昭抬頭還未來得及瞧清那人的麵容,便被那人一把抱住,顧諺昭不由得無奈地一笑,溫香軟玉,不是富察芷珊又是誰?
富察芷珊哽咽道:“還好……一切來得及……”
顧諺昭伸手安撫似的輕拍她的後背,低聲道:“我沒事……”
富察芷珊猛然想起他方才臉色慘白的模樣忙將他放了開來,細細端詳著他,緊張地問:“你怎麽了?有沒有受傷?”
顧諺昭搖了搖頭,眼神略一環顧便見張廣泗率領火峰營的兄弟已經將場麵控製住了。
目光立即便落到向磊與百靈的身上,卻見百靈正嗚嗚大哭著,向磊臉色蒼白的安撫著她,立即便俯身蹲在向磊麵前問:“你怎麽樣了?”又對百靈道,“百靈,這裏可有大夫?”
百靈立即回過神來,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急急地從腰際的荷包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顆丹藥說:“我這裏有七草丹,哥哥你快服下。”又道,“顧將軍,我哥哥這一劍是為你挨的,你要好生照顧他,我去請阿姉婆婆。”
顧諺昭連忙接過向磊,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會好生照顧他的。”
見百靈小巧的身影越來越遠,向磊這才低聲道:“我這一生唯負兩人,一是將軍你,一是百靈。”
“你這一生才隻開始,往後的日子多著呢,誰知道你日後會不會辜負哪家的姑娘?”顧諺昭不以為意道,向磊不由得一笑卻牽動了傷口,無力地說道:“將軍,若我命絕於此,我有兩件事望將軍能答應我。”
徐方冷冷一笑:“將軍身中蠱毒皆是拜你所賜,你還有臉要將軍答應你兩件事?”
朱淩也道:“向磊,枉將軍待你一片赤誠,你卻如此相待,真是叫將軍寒心!”
顧諺昭道:“你說。”
向磊環顧著被火峰營控製住的一眾苗人,道:“這些人不過是普通的百姓,他們叛亂不過是想過上好日子。將軍既已拿下貢山,還望將軍能饒他們性命,給他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顧諺昭點頭,向磊又道,“將軍所中的蝴蝶蠱,實在是無藥可解,還望將軍能念在我替你擋這一劍的份上放過百靈,我隻有這一個妹妹。”
富察芷珊本是立在一旁,此時聽向磊如此說,駭然大驚,一把扯住向磊的衣襟,怒道:“你說什麽?什麽蝴蝶蠱?到底怎麽回事?”
顧諺昭蹙眉道:“芷珊,放手。”
富察芷珊一愣,放開了向磊,怔怔地望著顧諺昭,第一次他喚她的名字,竟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卻聽向磊又道:“阿伊莫。”
顧諺昭疑惑地望著他,卻見那一直立在寨主身後的寨主夫人走到向磊麵前,向磊用苗語與她說了些什麽,寨主夫人先是麵有遲疑,最後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向磊無力地一笑,顧諺昭見他麵無血色,眼神亦有些遊離,不由得心中擔憂,喚道:“向磊……”
卻見百靈拉了一個人奔了過來,那人年紀約莫六十歲上下,頭發花白,穿著當地苗人的裙裝,氣色看起來極好,百靈一麵走一麵說道:“阿姉婆婆來了!”
百靈引著她走到向磊跟前,阿姉婆婆方蹲下身來細細查看著向磊的傷勢,過了好一會兒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嘰裏咕嚕地說著什麽,顧諺昭見她搖頭心中不由得便是一緊,問道:“他到底怎麽樣?”
百靈道:“我哥哥不過是失血過多,那一劍並未擊中要害,不過需要以血養血方能治好。”
“以血養血?”顧諺昭一詫。
“這是我們當地的一種蠱術。”頓了頓,又道,“將軍不必擔心,阿姉婆婆定能治好哥哥。不過將軍的蠱,百靈實在沒有法子能解,我下蠱之時便想著一擊致命的,並未留任何的餘地。”
顧諺昭淡然道,“我知道。”
“你少在這裏糊弄人!你自己下的蠱你會沒有辦法解,我告訴你,你若解不了這蠱毒,今日就別想活著離開這裏!”富察芷珊一把奪過徐方的劍指著百靈,凜然道。她在一旁看了許久,又聽徐方解釋了些,方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早就怒不可遏,此時終於發作了出來。
百靈挑眉看著她,恥笑道:“我就是沒有法子解,你能如何?殺了我啊!”
芷珊將劍又朝前了一寸,怒道:“你……”
“芷珊……”顧諺昭的手撫在劍身上將劍挪開,望著芷珊說道,“我們走。”
說完徑直便走了,富察芷珊怒瞪了百靈一眼,匆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