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如夢初醒
雪下了一夜方停,放眼望去,但覺白茫茫的一片,銀裝素裹,格外蕭索。偶爾聽到咯吱一聲響,便見那樹木的枯枝被積雪壓斷摔裂到地上。
和親王府,奴才們早已將院中的積雪打掃清理,太陽極其暖和,照在房頂的積雪上透著白燦燦的光,刺眼明媚。
杏兒給尚在繈褓之中的孩子穿戴好棉衣氈帽,見弘晝走了進來,不由得心中歡喜,笑吟吟地喚了一聲:“王爺。”
弘晝勾了勾唇,見到包裹在紅緞棉襖裏的粉雕玉琢般的孩子不由得露出一抹溫柔之色,伸手便將孩子抱在懷裏,嬰兒見到父親,便揮了揮包裹的密不透風的手臂,咯咯地笑起來,弘晝被嬰兒的笑聲感染,也笑了起來,說道:“這孩子眼睛生的漂亮,倒是像你。
杏兒一麵去逗弄孩子,一麵說道:“可我倒是覺得鼻子跟嘴巴很像你。”
弘晝望著杏兒俏麗的笑顏,卻覺得萬分刺眼,如果當初娶的是她,如果這孩子是她的,如果她能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笑容,可世上哪來那樣多的如果,他跟她,終究是陰差陽錯,難成眷屬。
“今兒……王爺要宿在何處?”杏兒微微踟躕,問道。
弘晝恍然回神,瞧了瞧懷裏的孩子,說道:“許久沒有陪你了,今兒自然要陪陪你。”
杏兒凝重的麵容這才舒緩了許多,笑了起來。
明知你心中有另一個人,明知你隻是在敷衍我,明知你是強顏歡笑,可我卻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縱使你心中沒有我,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是我,已經足夠了。
陽光透過雕花窗戶上的青羅紗柔和地照進來,映在他俊朗的麵容上,他的眉峰微蹙,薄唇緊抿,似乎睡得極不安穩,杏兒抬手撫上他的眉心想去撫平他的蹙眉,卻是徒勞無功。
不知是手上的力氣過大,還是他被夢靨纏繞,他開始掙紮起來,嘴唇噏動,有細小微弱的聲音自他口中傳出,杏兒將耳朵湊到他唇邊,終於聽清了那聲呢喃,卻讓她身子一顫,四肢冰冷,忍不住發抖,“素依……” 那樣溫柔地字眼,那樣熟悉的字眼,她也曾呼喚千遍萬遍,可此時卻猶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在了她的心房之上,鮮血淋漓,痛不可遏。
多麽諷刺啊!他懷裏擁著她,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女人。往昔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如浮光掠影,卻又異常清晰,上元節,她早早的回到了房中,卻見漆黑的屋子裏有團墨色的影子,本是極其害怕,沒想到卻是自己的心上人,她當時萬分歡喜,以為他是來尋她的,他喝了許多的酒,身上有濃重的酒氣,突如其來的熱情讓她羞澀欣喜,她以為他是愛她的,可是當他迷亂地吻著自己的時候,她卻清晰地聽到他口中叫著素依的名字,誰也不會知道她當時有多痛,仿佛被人狠狠擊了一個悶棍,又懵又疼。
她早該發現的,不是嗎?當他主動要求幫素依,當素依帶回他的披風,當他拿了一隻青玉的簪子來她們屋子,當她推開門見到素依淚光盈盈,而他欲言又止,當她告訴他魏良紅欺辱素依,魏良紅便死了……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在提醒她的可憐可笑可悲!淚水無聲地滑落,她想笑卻又想哭,她想過他會變心,卻從未想過搶走他的那個人卻是素依,她最好的姐妹。
弘晝沉沉地睡著,忽然感到胸口一片濕潤,那濕意讓他極是不舒服,他動了動身子,手臂上的沉重感讓他猛然驚醒,垂眸見杏兒正無聲的落著淚,心中一動便問道:“怎麽了?”
杏兒睜著一雙迷蒙的淚眼望著他,弘晝被她瞧的有些不安,她的眼神似悲似怨,仿佛剜在他的心口上一般,讓人心疼萬分,手不由自主地便環住了她,聲音也柔了起來:“好好的怎麽哭了?”
“你還是忘不了她嗎?”杏兒輕輕說道。
弘晝的身子一僵,環住她的手臂也僵硬起來,語氣生硬道:“你說什麽?”
杏兒坐了起來,一字一句說道:“我以為過了那麽久,你該把她忘了,我以為我們成親了,你就會想起我們過去的日子,我以為有了永瑸,你就會看到我的好,可你還想著她,就連睡夢中,你叫的也是她的名字。”
弘晝也坐了起來,披了件衣裳,淡淡地說:“你知道了。”
聲音靜的無一絲漣漪。
沒有愧疚,沒有自責,仿佛是一件極普通的事。
他寡淡的表情終是刺痛了杏兒,她忍不住吼了起來:“我不明白……我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是她?為什麽偏偏是她?”
弘晝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明知我有多愛你,她明知你是我的,為何偏偏要去勾引你?她是一個賤人,賤人!”
弘晝忽然揚手給了她一巴掌,杏兒捂住紅腫的臉頰,眸子全是難以置信,卻聽弘晝冷漠的說:“我不是你的。”
“你也不該去辱罵她。她沒有勾引我,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她是你的姐妹,你不該那樣說她,她甚至勸著我對你好一些,讓我珍惜你。”
弘晝拿了衣裳起身就要出去,杏兒急急地拉住他裏衣的袖子,哭道:“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還記得桃花酥嗎?那夜我去給你送桃花酥,素依正在沐浴,你卻偷偷地出去了……”弘晝說道,麵容柔和起來,仿佛陷入一段美好的回憶之中。
“你到屋子裏去了?”杏兒驟然睜大了瞳孔。
“我隻知道自那晚以後就開始注意她,目光不由自主地便想去瞧她,你問我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命運會如此安排?為什麽我會遇上她?為什麽那夜回來的人是你?”弘晝扯出自己的衣袖,翩然離去。
杏兒頹然地癱坐在床上,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心,淚水潸然而落,她猛然扯起榻上的火紅海棠的鴛鴦蓮花枕奮力扔了出去,無力地倒在了床榻之上,發絲淩亂,石榴紅的羽緞錦被被水漬暈染開來,如一株盛開的曼陀羅,妖豔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