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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泛舟湖上

  窗外雪初飄,翠幌香凝遙。夜寒獨煎熬,殘夢更寂寥。


  伴隨著第一片柔軟潔白的雪花飄落,最後一片紅葉總算慢悠悠地碾入塵泥,寒冷磨人的冬季終於到來,整個紫禁城也陷入沉寂之中,仿佛一頭需要冬眠的動物靜悄悄地打著盹兒,昔日的躁動與不安都隨著這場無聲無息的大雪盡數褪去,隻餘下萬籟俱寂的安靜。


  和親王府。


  窗外大雪簌簌而落,寂靜無聲。屋子裏早燃了炭火,炭火旺盛薰的一室溫暖如春,弘晝正執筆在一張宣紙上作畫,畫了幾筆卻突然頓住,眸子緩緩閉上像是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睛,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手上的動作便快速起來,墨是上好的奇雲墨,墨汁烏黑細膩,經這滿室熱氣的蒸騰便散發出淡淡的墨香,極是清幽。


  宣紙上最後一筆終於落下,弘晝將筆擱置一旁,細細打量起那張畫來,畫的是一個女子,螓首蛾眉,明眸顧盼,霧鬢風鬟,唇角隱隱帶著絲笑意,可那笑意卻不甚自然,仿佛是勉強而笑,弘晝歎了口氣,細細臨摹著那女子的輪廓,他極少見到她笑,又怎會畫的好呢?


  似乎每次遇到她,她都是一副恭順溫婉的模樣,溫順卻又帶著些疏離,她總是低垂著眉眼,從不去瞧他的目光,似是謙卑又似膽怯。她是怕他的吧?還記得他上次失神的擁住她,她嚇了一大跳,一張小臉花容失色,又驚又懼,渾身顫抖,那模樣像極了一個被獵人抓住的小兔子,好不可憐。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擾亂了弘晝的思緒,他抬頭隔著昏黃的帳幔向外望去,有仆人在來回走動,似是搬什麽東西,隨即不悅地皺了皺眉,走出內室便要嗬斥,卻見一個容貌嬌媚的女子正踏入屋子,那女子見他出來似是十分歡喜,朱唇輕抿,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爺,可是吵到您了?”


  弘晝撫了撫額,淡淡的說道:“無礙,這是在做什麽?”


  那女子說道,“今兒便開始下雪了,妾身瞧著許多衣裳配飾都是秋日裏用的,便自作主張給爺收拾了一下,換了些冬裝。”


  這女子便是和親王弘晝的側福晉章佳氏,閨名喚作綺彤。


  弘晝點了點頭,算是知曉了此事,目光隨著仆人來回轉動,不經意間飄到桌子上,那上麵是一條玄青的腰帶,上麵並未綴任何的寶石,隻繡了極繁複的花紋,一看便知繡工斐然,那是杏兒所贈,他收到時也曾萬分歡喜,可隻戴了一次,想到杏兒不免心有愧疚,便走到桌前拿起腰帶,正想換下腰際的另一條錦帶,手指摸到上麵突出的花紋卻猛然一驚,隨即細細端詳起來,越瞧越覺得心驚,手指愛憐地撫摸著上麵繡的花紋,突然轉身向側福晉綺彤問道:“我那件披風呢?”


  綺彤卻一臉迷惑,“爺說的是哪件?”


  弘晝的臉色驟變,吼道:“絳紫色邊角繡紋的那件!”


  綺彤被他的吼聲嚇到了,見他一臉的焦急,心中雖不悅,卻不敢發作,低聲說道:“想是奴才們給收起來了,惠兒!”


  旁邊的一個小丫頭急忙站了出來,福了福身,道:“奴才這就去。”


  弘晝卻執著那條腰帶,眼神裏盡是焦灼之色,不會錯的,一定是她!

  直到惠兒將絳紫色的錦緞披風遞到他手上,他才露出明朗的笑容,褐色的眸子裏盡是喜悅,他猜的果然沒錯!桌子上一條玄青的腰帶,一件絳紫色披風,上麵的花紋繡工分明出自一個人之手。他怎麽就沒想到,杏兒從小在流落在醉風樓怎麽會有如此好的繡工?是他倏忽了!他竟將她的心意擱置在一處陰暗的角落長達半年,唇角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直到他爽朗的笑聲響徹整間屋子,綺彤卻一頭霧水,她瞧著弘晝,想問卻又不敢問。


  “來人!更衣!本王要入宮!”


  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如漫天飛舞的玉蘭,庭院中不多時便覆了一層厚厚的白色。


  顧諺昭著了一件黑狐端罩,濃重的黑色著在他的修長挺拔的身子上,更顯得麵如冠玉,豐神俊朗,他剛從宮中歸來,肩膀上雖落了不少雪,可卻步履緩慢,走的並不急,直到踏入院子,抬頭瞧見聽雨樓的窗子並未合上,窗前的那株蘭草上落了不少的冰雪,被風一吹更顯得搖搖欲墜,不由得在心底責怪起知香來,這個丫頭怎麽如此大意,這樣大的雪卻不知道將蘭草挪挪。心中焦灼步子便跟著快了起來,潮濕的地麵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顧諺昭一不留神腳下一個打滑,幾乎滑到,因為有功夫底子所以穩了穩步伐並未摔倒,可這一滑卻讓他止住了腳步……


  這樣的情景,這樣的境況,總覺得仿佛發生過一樣,眼前的樓閣,院子,突然消失,呈現出另一副景象來。


  蒼茫蕭索的湖麵上漂浮著一葉小舟。


  小船構造簡單,外表並無雕鏤刻紋,亦無染金鑲玉,卻顯得大方又精巧。


  嫋嫋白煙自小船中飄搖而出,被冷風一拂,便消失不見,煙波浩渺雪花飄零的湖麵上突然傳來優美婉轉的樂曲,時而委婉動人,時而高亢震心,時而低沉纏綿,絲絲縷縷卻仿佛進入人的胸腔之中,無時無刻不在撩撥人的內心。倏然,樂曲聲停,萬籟俱寂,平靜無波的湖麵又歸於沉寂。


  一個低沉清冷的聲音自小船中傳出:“想不到沈姑娘的琴彈的如此妙。”


  隻見一個麵容清俊的麵容浮現在一片霧氣之中,小船外部構造簡單,裏麵陳設也極其簡單,桌子上放了一個暖爐,溫暖的煙氣自暖爐中浮浮而生,一個模樣清雅的女子輕聲說道,“顧公子過獎了!公子的簫聲也別樣動聽。”那女子膚若凝脂,一語說完,雙頰隱隱染上了醉紅之色,卻不知道是這暖爐薰騰還是嬌羞。


  原來方才優美動人的樂曲是兩人一簫一琴合奏,而這男子便是顧諺昭,女子便是沈素依。


  時至初冬,萬物蕭索,卻別具風味,他們二人相伴遊湖,卻未曾想老天竟會飄起冬天第一場雪。


  “怎麽下起這樣大的雪來了?”素依抬手微微撥動船窗簾子,卻見外麵飛起了鵝毛大雪,不由得秀眉輕蹙。


  顧諺昭見她眉頭微蹙,便溫聲說道:“許是上天給我們的第一份禮物。”


  素依聞言眉頭舒展開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話雖如此,可這雪這樣大,想必過不多時湖麵便會結冰,於是他們雖意猶未盡卻還是讓船夫劃船歸去。


  岸上灰瓦青石早已覆了一層濃濃的白色,銀枝裹樹,街麵上更是冷冷清清,因為下雪,許多攤販已經收攤回家了。


  碼頭的岸階是用木板鋪就而成,顧諺昭先素依下船,站在碼頭伸出一隻修長的手,等著素依,素依望著他,他披了件烏黑的鬥篷,裏麵著了件荼白的袍子,長長的鬥篷將他的身子更顯得高大挺拔,他漆黑的眼眸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般閃耀,凍得微微發紅的唇角勾起一抹淺笑,眉目含笑,一臉溫柔地望著她。


  素依披了件白狐鑲邊的素色鬥篷,一張小臉隱匿在白色狐狸毛之中更顯得嬌小惹憐,她微微低頭,抬腳邁上碼頭,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因為手心朝上,所以顧諺昭的手心上落了幾片雪花,被素依伸手一蓋便消失不見,他的手指修長完全可以將她的手包裹起來,手心卻有些冰涼,想是被冷風吹的,素依微微走神,另一隻腳剛邁上來卻踩滑一步身子便向前傾去,不偏不倚正好撲在顧諺昭的懷中。


  素依立時羞的滿麵通紅,她怎麽……若讓人瞧見了定以為她是在投懷送抱,小臉埋在顧諺昭的胸前,卻不敢抬頭去看他的神色,隻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聲又一聲響在自己耳邊,素依咬了咬唇,正欲起身卻被顧諺昭緊緊擁住了,他緊緊地抱著她,輕聲喃喃道:“素依……”聲音清冷卻又魅惑,素依頓時便僵住了,她覺得自己心跳好快,幾乎要從胸口裏跳出來了,那種感覺奇妙又讓她覺得喜悅。


  顧諺昭輕輕地捧起她的小臉,慢慢向她靠近,素依大腦轟然一片空白,想說話卻說不出來,隻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俊臉,驀然,額上傳來涼涼的觸意,她一震,眼眸睜的更大了,卻見顧諺昭已經閉上了眼睛,隻剩濃密的睫毛在風中輕輕顫抖,素依緩緩地闔上了眼睛,她好像聽見自己心底的某個地方正在開花,那聲音,她聽見了。


  空蕩蕩的街麵,靜悄悄的碼頭,蒼茫茫的湖麵,整個世界都陷入一片沉寂之中,仿佛萬物都不存在了。隻有他跟她深情相擁……


  雪花如羽毛般靜靜灑落下來,覆蓋在顧諺昭的帽子上,身上,他不知道自己在院子中站了多久,直到知香拿了暖爐奔過來,自己才從失神中醒過來。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為什麽卻覺得好像昨天剛發生一樣?素依,你看,又下雪了,我曾說過今年的第一場雪要陪你看的,可是我食言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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