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命官司,也不差這一樁
八叉是一個混混頭子,或者說不僅僅是一個混混頭子。
這種人有點像古時候獨立的江湖門派,殺手門那種,拿錢辦事。但是又偏偏有自己獨立的一套理論,比如有的事情再多錢也不沾,有的人給多少錢他也不去招惹,所以越混越好,越混越老,越混架子越大。
這種人通常有個特質,手底下有人有錢有關係,人夠狠,錢夠多,關係夠硬。
所以在我們這種小縣城,八叉幾乎是杜月笙一般的存在。
一般小事沒什麽人敢麻煩他,同樣,如果一件事情他出來了,就一定不是小事。
這種電光火急的時候,我來不及思考,為什麽這麽一件小事會演變到現在的程度,八叉為什麽會來,為什麽會親自來?
我隻知道,趕緊跑,這次壞了。
但是剛剛的惡戰已經消耗了我大部分的體力,更別提我的眼睛已經模糊不清,其實已經看不太清楚方向,我根本就是憑借著本能在朝一個方向跑。
八叉就是八叉,雖然剛剛我們之間還隔著十幾米,雖然他年齡比我大近20歲,但是我都能感覺到他在我身後奔跑帶來的冷風,跟一個小豹子似的,呼呼喘氣,陰風陣陣,在八月十五的夜晚裏,不吝於數九寒天一樣的存在。
八叉很快就追上了我,抓住了我的肩膀,直到現在我都能記得那隻手抓上我肩膀的時候的感覺。
像蛇一樣,涼的,滑的,膩的,甩不脫的感覺。
最恐怖的是另一隻手,我剛剛清清楚楚的看見,他手裏有匕首,隻要他把手輕輕地緩緩地往前麵那麽一送,我就完了。
那個時候我的腦子已經空了,很多人說,人臨死會想起一件最悔恨的事,都是放屁,我臨死腦子裏一片空白。
喬叔還說最好進警局,可能我得橫著抬進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八叉並沒有直接動手,而是攬著我的肩膀,慢慢的把我的頭轉向他。
其實這一幕挺好笑的。
我雖然不高,也有1米7,八叉隻有1米5多,兩個人十幾厘米的差距。
說是他攬著我,不如說是他搭著我的肩膀,遠遠的看,跟小孩子摁著大人肩膀似的,要多好玩有多好玩。
不過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再來幾個旁觀者,也不敢笑。
我這個故事裏的主角之一,更是一動都不敢動。
八叉因為身高的問題,搭住我的肩膀就得抬眼看我。
他摁著我的肩膀,我又不能不看他。
這樣,我正好能看見他的眼白。
白的明晃晃的嚇人,卻又摻雜著一些紅血絲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顏色。
跟他這個人一樣,不知道的到底在做什麽。
我們往回一走,剛才那幾個人就圍上來了。
五個人雖然已經重傷了兩個,但畢竟人多勢眾,加上旁邊有八叉這個人和他手裏的匕首,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輕舉妄動。
這是我的腿肚子已經開始轉筋了。
雖然我能打,之前打架也下過狠手黑手,但是以一敵五卻是第一次,更別提在這種情況下。
我又想起了喬叔說的,打進警察局最好。
不由得一陣苦笑,除非天神下凡,我怕是在劫難逃了。就是不知道我哪裏得罪了八叉,喬叔能不能來得及救我。
那幾個人看見我們過來,都攥緊了手裏的鋼筋,有一個精壯精壯的哥們可能是受不了我揍他的氣,衝著八叉說,八爺,您讓讓,我們來,反正我們手上都有血,人命官司,也不差他這一樁。
我後背的汗都冒出來了,八叉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可能感覺到了肌肉的收縮,他拍拍我的肩膀,可是這個時候我已經成為了驚弓之鳥,這幾下我不僅沒能放鬆,反而更緊張了。
不過,剛剛說話的哥們比我更慘,他的話音剛落,旁邊的人就踹了他一腳。
“八爺沒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給八爺道歉!”
一時之間,我有點摸不清楚了。
我本來以為八叉是替裴東財辦事,是裴東財要他要我的命,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我的腦子反而更清楚。
裴東財手下的態度就代表了裴東財的態度,別看剛剛八叉說什麽裴爺白養他們了之類的話,真論起來,裴東財那幾個臭錢根本就不夠在八叉麵前看的。
他要錢,自然有人把錢奉上,做生意混江湖,拜拜碼頭保平安,錢又算的了什麽。
可是,八叉剛剛還拿著匕首衝我冷笑,現在又一副稱兄道弟的親熱模樣。
到底是怎麽回事?
八叉沒理會剛剛那幾個人的小鬧劇,轉過身子,麵對著我,仔細打量,一句話都沒說。
這個打量的過程大概持續了3分多鍾,對我來說,卻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
在後來的歲月裏,我麵臨過無數次打量,長輩的、平輩的、比八叉更厲害的大佬的、丈母娘的、親人的、美女的,可是再也沒有一次,比這次更難熬,更如芒刺背,更讓我恐懼,更讓我心裏沒底。
現在想想,不是當時太年輕,而是我沒底氣,雖然後來麵對大佬們的打量,我更沒底氣,但是那次不一樣,因為那個時候,我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命捏在對方手裏,我沒有底牌,我一無所有,我賭不起。
八叉打量完我,一句話沒說。
拿開了搭在或者說是摁在我肩膀上的手,對那五個人說,你們回去吧,跟你們裴總說,我得空親自賠罪。
那五個人雖然心有不甘,但是八叉發了話,又說了賠罪兩個字,可以說是麵子裏子都給足了。
為首的那哥們顯然更有話語權,他一邊招呼著兄弟們收拾東西撤,一邊點頭哈腰的說,您老太客氣,沒有什麽賠不賠罪,回頭我們裴總親自登門道謝。
八叉聽見了或者說壓根沒聽,他越過我,越過那五個小嘍囉,打開了我的車門,從我的車後座找出一塊毛巾,又遞給我。
“擦擦。”
就這麽兩個字,再沒有別的話。
我哆哆嗦嗦的接過毛巾,還沒來得及往臉上放,又聽見一句話,嚇得我毛巾差點砸在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