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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苦盡甘來

  記得初一開學頭一天,我爸騎著自行車送我上學,在街上看到我媽上了一個男人的桑塔納轎車。


  我爸騎著車子追了兩裏路,直到連車尾都看不見了,才停下來。


  他蹲在街邊抽光了整包的煙,然後取出兜裏所有的錢,攔了輛出租車,讓司機把我送去學校。


  從那之後,他就不見了。


  我爸消失後,我媽堅持了一年,在我初二那年,賣光了所有的東西,然後把在街上廝混的喬叔叫回了家,把錢和我都硬塞到喬叔手裏,頭也不回的走了。


  從那以後,我就和喬叔相依為命。


  喬叔是我爺爺的幹兒子,老光棍一個,那些年一直在街上廝混。抽煙喝酒打架,什麽都會,但就是不會照顧人。我媽留下的那點錢花光之後,我們兩個就開始過苦日子。


  基本上就是饅頭鹹菜,吃的我麵黃肌瘦,嚴重的營養不良。


  我那時候因為爸媽的關係,整個人變的很敏感,脾氣古怪,也不愛說話,再加上人漆黑漆黑的,在班裏沒什麽朋友。而回到家麵對喬叔的時候,他要麽喝醉了,要麽打架打輸了,總之脾氣也不太好,往往看我不順眼,就是一頓揍。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初三下學期。


  那天,喬叔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回到家,大病了一場。我請了一星期的家,忙裏忙外的照顧他。


  喬叔發高燒,足足三天之後,高燒才退。


  那天之後,喬叔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和街麵上的朋友一刀兩斷,不喝酒也不打架了。找了個修車廠的工作,老老實實的當學徒工。


  從那之後,也不打我了。


  但我的性格也已經形成了。無論此後日子過的多好,還是不愛說話,透明人一樣的上下學。


  高三那年,我們班轉學來了一個女同學徐諾,據說是從大城市來的。青春靚麗,穿著時尚,最關鍵的是身材特別撩人,喜歡穿電視裏才有的那種過膝裙子。


  正處在荷爾蒙旺盛分泌期的我,不爭氣的對她產生了一些想法。好長一段時間裏,她都在我夢裏出現,聲音軟糯,嗬氣如蘭的叫我的名字。


  我也時常會在午夜夢回間,在心裏念叨她的名字。


  徐諾徐諾,許你一諾。


  不過,除了夢裏我們有所交流之外,在學校裏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機會和她說過一次話。隻在高考填誌願表的那一天,我借著畢業的瘋狂和大膽,用填同學錄的借口,將精心準備的同學錄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當時她的書桌上,已經放滿了同學錄。而她則爽朗大方的,在每一個同學錄上留下自己的聯係方式和臨別祝福。


  我的當然也不例外。


  “裴碩,願你我不再年少時,還能再重逢。到那時你記不得我名,我忘卻了你姓,卻還能心照不宣的互道一句‘好久不見,十分想念’。”


  我當時徹底傻了,看著同學錄上那個碩大的“裴碩”,急道:“寫錯了。不是裴碩。”


  我不叫裴碩。


  “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她說著,將那“裴碩”塗成了一個黑團,然後將同學錄還給了我,“你叫什麽,你自己填啊。”


  這是什麽?支票嗎?

  看著那個刺眼的黑團,我徹底沉默了。


  我其實心裏明白,她給所有人的同學錄上,都寫的是同樣的一句話。沒有任何人有過例外。


  至於留下的聯係電話,也在很久之後,被證明是一個空號。


  但這個黑團,卻是我的獨一份。


  她連我叫什麽,都不知道。


  高考成績出來之後,我毫不意外的落榜了。


  喬叔此時已經從最初的修車廠學徒工,變成了一個修車廠老板。得知我沒考上,他拍拍我的肩膀,問我要不要跟他學修車。


  我那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初生牛犢不怕虎。總覺得自己是那遲早會發光的金子。就毅然決然的拒絕了他,踏上了北上的路。


  那個時候的首都剛剛步入快速發展的時間,但什麽工作都不好幹。我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會,走投無路之下,被傻乎乎的中介騙去當了一名廠狗。每天站在流水線上,機械的重複著枯燥的工作。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徐諾還會在我夢裏出現,但卻越來越淡,越來越遠了。隻有那句話,還會在我的腦海裏不時的響起。


  天有不測風雲。


  我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夜裏,我值晚班,在回家的半道上,路過一片小樹林的時候,聽到樹林裏傳來微弱的呼救聲。


  帶著幾分好奇,我就走進了樹林裏。


  就看到一個男人正壓著一個女人,對對方動手動腳。


  剛出校門的學生,腦子裏還單純的相信社會的美好。眼睛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和齷齪。


  我隻覺得一股火氣從胸腔裏竄起,然後指揮著我衝上前,順手抄起一塊板磚,就將那男人幹倒在地上。


  因為太緊張,我拿一下有點重,對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似乎就沒了聲息。


  不過那被欺負的女人倒是獲救了。她先是向我道謝,然後一探那男人的鼻息,說壞了,死人了。這可怎麽辦啊。


  我一聽也懵了,手腳冰涼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女人從包裏掏出了一疊錢和一塊手表,說你快跑吧。跑的越遠越好,以後再也別來這個城市了。


  伸手不見人影的夜裏,我看不清女人的臉,隻是傻傻的接過那些錢和手表,跌跌撞撞的跑了。


  我的北漂生涯,就這樣匆匆結束了。


  我重新回到了家鄉的小縣城裏。


  喬叔對我的歸來又是驚喜又是奇怪,問了我幾次,都被我搪塞過去了。這件事情我誰都沒告訴,成了我心底的一個秘密。


  我不想讓喬叔知道,我是一個逃犯。


  當然,我也從沒想過,自己當時到底打沒打死那個人。


  自從那次之後,我就更沒什麽膽量外出闖蕩了。老老實實的跟著喬叔在修車廠做工。


  當時正趕上國家高速發展的時候,汽車產業也迅猛發展,各種車企雨後春筍一樣的起來。喬叔的修車廠也就越做越大,涉獵的範圍也越來越廣,從最初的修車,到後來的兼職買賣二手車,再到最後,直接成立了一個汽車銷售廠。


  喬叔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成了縣城裏成功的企業家。聽說還評過什麽十大傑出青年。


  我們叔侄兩個的日子,過的越來越好。


  但我內向的性子還是沒有改變,哪怕我其實是廠子裏的另一個大股東,有著不輸於喬叔的股份,但廠子的擴張發展,我從來不主動參與,還是一如既往的當自己的修車工,卻幾乎越來越無事可做。


  因為廠子現在已經不接修車的夥計了,我那個修車部門,越來越少開張。整個部門也隻有我一個工人,整天無所事事,混吃等死。


  漸漸的,我這個修車部的唯一員工,就成了別人口中的“老員工”,被稱為廠裏的“養老部”。隨著一茬一茬的人員來去,知道我身份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


  很多時候,我都在自己的修車部呆著,也不做別的,就研究那些汽車,做改裝。偶爾出廠,也差不多是去試車。喬叔有時候看的來氣,也會硬拉著我去跟著他見見客戶,漲漲見識。


  但我多數時候,還是悶葫蘆一個,半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徐諾的名字,也就越來越淡了。


  就在我差不多快要忘掉她這個人的時候,上天卻讓她再次出現在了我麵前!


  那一天,我從外麵試車回來,和一個從門衛室出去的身影擦肩而過。


  徐諾低垂著頭,並沒有注意到我,但我卻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傻呆呆的站在了原地,一直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


  隻看一眼,我就百分之百的確認,這個長發披肩,身材修長,眉眼低垂的女子,就是當年那個轉校而來的靚麗女孩,我們班的“羞花美女”,徐諾。


  一個在你腦子裏藏了五年多的身影,當她在你麵前出現的時候,相信我,她化成灰你都能認出來。


  但人家能不能認得你,就不一定了。


  依稀記得,徐諾轉學而來的那半年,整個班級裏,能夠和她說得上話的人,都是一些穿著體麵和學習頗好的學生,我這種透明黑天鵝,根本連坐在她旁邊的資格都沒有。


  何況這些年來,我生活條件轉好,人也已經不如以前那麽黝黑難看了。


  隻是我有些好奇,徐諾她不是某個大城市裏的人嗎,怎麽還會回到我們這個小縣城來。


  隨口和門衛閑聊了一句,才知道徐諾是來找工作的,但似乎麵試沒過,被刷下來了。


  我沒多想,廠子如今在喬叔的經營下蒸蒸日上,運行起來自有自己的一套體係,徐諾麵試不過,肯定是有什麽能力上的不足。


  不過徐諾的出現,仿佛打開了我塵封已久的過往一樣,一連好幾天都讓我輾轉反側。最後,實在扛不住心裏的疑問,我和班裏的“喇叭王”王樹通了次電話。


  “喇叭王”這種人物,每個班裏都會有一個。這種人消息特別靈通,也很善於交際,能夠和班裏的每個人說得上話,成為“朋友”。


  王樹就是這樣的人,也是我高中三年,唯一一個不曾把我當“透明人”的人。


  王樹並不清楚徐諾為什麽會回到我們小縣城,但卻告訴了我另外一個消息。


  他說今年是周老師五十大壽,八月十五那天會在縣城的永樂大飯店請客,問我要不要過去。


  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但徐諾的影子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就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掛掉電話,我看著自己珍藏的同學錄怔怔出神。


  看著那個黑團,再想想如今的自己,我握了握拳頭。


  這一次,我一定會站到徐諾的麵前,大聲的告訴她:我叫陳謙,不叫裴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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