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 16
開學那天，晴空湛湛，只遠方天際，浮著几絲魚肚白的薄雲。
卿卿和郭春芳趕了個大早，擠上公交車，又轉了兩趟，才到鷺大附近。
鷺大位於鷺城東南端，依山靠海，距離老城區足足幾十公里，在整個鷺城才幾條公交路線的1983年，過去一趟實在不容易。
下公交后，鷺大的校車過來了。郭春芳幫卿卿整理了下上衣，嘴裡絮絮叨叨。
「在學校要老師的話，有事就給家裡打電話。」
「周末盡量多回家，我給你的錢你收好了吧，這兩天就去買輛自行車，沒有直達鷺大的公交，還是騎自行車回家方便。」
……
卿卿聽得頭皮發麻，但仍甜甜地笑著，一一應了。
她知道郭春芳有多關心她，那張刀子嘴下，心軟得跟塊嫩豆腐似的。
在校車司機滴了幾聲后，郭春芳將卿卿推上車，站在馬路邊，望著車尾遠去。
前頭都坐滿了人，卿卿一步步朝後面移去。車廂裡面那一張張稚氣未脫的臉上，目光晶亮，朝氣蓬勃，或嘰嘰喳喳，或安靜坐著，灰撲撲的衣服和樸素的髮型遮掩不住迎面而來的青春氣息。
一個白色襯衣的高瘦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聲音清甜，「同學，讓一讓。」
那人身形頓了下，不動聲色地移開。
卿卿繼續往前，走了幾步，扶住車座把手停下，開始打量起四周。
校車呈白綠相間的顏色，窗戶方方正正的，手下的座椅是深藍的，椅背上裹了層深灰絨布，摸起來有點軟。
隱隱約約的，她感覺有道目光落在她臉上，定睛一瞧，那台階下隔了幾步的襯衣男，竟然是曾嘉於。
他依然頂著張冰山臉，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在卿卿的視線投過來前一剎那，飛快偏過臉，望向路景飛逝的窗外。
卿卿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樣子，曾嘉於不想表現出認識她，這樣最好了，彼此不認識，大學生活也不會有交集。
只是說好的四百塊，他還差一百來塊呢，等放了假，她再去找他討要這筆錢。
卿卿打定主意，微微轉過頭，望向另一邊的窗外。
沒有紅綠燈的馬路上，一群小孩兒嬉鬧著跑過，剎車來得很突然，所有人都是一陣前後狂顛，卿卿更是被甩來甩去，最後那一下，扶著椅背的手脫了力，她直直地朝前跌去。
她甚至已經想到自己跌得鼻青臉腫的慘狀，害怕地閉上眼。
預想中的劇烈疼痛沒有到來，身體不受控制地撞上一處，雙唇也碰上兩片柔軟，有溫熱的鼻息撲在她耳邊。
她睜開眼，忽然呆住了。
被顛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車廂里，她正撲在曾嘉於懷中，兩人眼睛都瞪得渾圓，嘴巴緊緊相貼，呼吸變得小心翼翼，她甚至能看清他鼻尖下的細軟絨毛。
卿卿立刻直起身子，臉上發燙，耳根也燙，胡亂地抓住一處把手后，警惕地朝四周瞥去，見大家都被顛得七葷八素的，沒人注意到方才那幕。
卿卿深吸了口氣，有些不知該怎麼開口，就見男人直愣愣地盯了她幾秒，臉頰額頭開始泛起紅暈，片刻后，他冷冷撇開臉，眼中倏而閃現羞惱，眉頭皺得陡峻。
趁他發作之前，卿卿忙又退開半步，臉色無比真誠，請罪似的，「對不住，對不住，剛才沒抓緊……」
她伸出蔥白的指，指了指扶手。
曾嘉於臉上抽搐了下，扶住橫杠的手加大了力，不肯睜眼再看她，完全側過身子，盯著窗外的風景，一動不動，就像雕塑。
見狀，卿卿背對著他，輕舔了下嘴巴。
在這個世界的初吻，就這樣詭異的沒了？還是給了那個炮灰暴君？
呵呵噠，上天一定在開她的玩笑。卿卿扯唇，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幾分鐘后，校車到了鷺大門口，新生們陸陸續續下車，幾個女生揉著頭上的腫包，聳拉著臉，邊嘟噥邊下車。
「這司機到底會不會開車？」
「就是，你看我這兒，疼死我了。」
「別揉了，越揉越疼。我包里有紅藥水，一會兒給你塗。」
……
卿卿溜下車后，見曾嘉於被遠遠落在後頭，心頭鬆了口氣。一抬眼，就見鷺大古樸雄渾的深橘色校門，巍然聳立在十幾米開外。
她左看右看，正要隨人流進去，一個穿著白色「的確良」短衫的男生過來，聲腔裡帶了口音，挨個問過去。
「有英文系的嗎？英文系的新生，跟著我去報到。」
卿卿雙眼一亮，揮了下手，「我是。」
那男生接過卿卿背著的包和拎著的網兜，滿臉熱情掩不住，「同學，走，我帶你去英語系的宿舍樓報到。」
卿卿說了句「謝謝」，歡歡喜喜地進去了。
落在最後面的曾嘉於，見那道窈窕背影漸漸遠去，目光幽幽。他臉上紅得似在發燒，鼻頭沁著細密的汗，手心也因著在車上的意外，濡得潮濕。
他伸手輕摸了下自己的唇，心底羞惱憤怒交織。他，堂堂帝王，初吻就這樣沒了，斷送在那個悖逆叛徒蕭秦身上。
一股把那個輕快身影抓回來、大卸八塊的衝動自他心頭騰起，熊熊燃燒。
「宿主，注意控制你的憤怒值。」系統嬌滴滴的聲音響起。
曾嘉於在腦海中咆哮，「控制？朕如何能不憤怒？蕭秦那廝，奪走了朕的初吻！」
「宿主，你也奪走了她的初吻啊。」系統漫不經心應道。
曾嘉於一時無言。
「宿主，我瞧你被吻到時，並不排斥呢。」
「胡說八道。」曾嘉於立刻反駁，咬牙切齒。
「呵呵，就當你說得有理。話說宿主，你今天又救了蕭晴晴一回，成功解鎖她的一個重大秘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系統絮絮叨叨。
「朕不想知道，不許再提這個女人。」曾嘉於毫不猶豫地拒絕。
系統閉嘴了。
……
兩人穿過蓊蓊鬱郁的林蔭道，到了一座五層的樓前，樓體是淺灰的，濃密的爬山虎攀附其上，斑駁脫落的牆角處，長滿了青苔，每一層的走廊上，鐵絲線上掛滿了晾曬的衣物，大多是黑灰藍色，只有幾點紅黃彩色，隱藏在裡頭。
男生帶著她進了一樓最外面的那間辦公室，裡頭坐著個三十來歲的女老師，戴了副透明框的眼鏡，短髮整整齊齊別在耳後，見卿卿進來，露出笑容，目光變得很明亮。
「我叫曾琪，是鷺大英語系的指導員。」她自我介紹完，讓卿卿在登記表上簽字，又遞給卿卿一疊飯票和菜票。
「咱們食堂的飯菜，通常是一毛五一份，再加肉菜是兩毛五一份。」曾琪指著那疊菜票飯票，笑眯眯地解釋。
卿卿收好票，隨男生上樓梯，來到三樓一間房外，門外麵糊了綠漆，黑色門牌號顯示是313室。
門突然開了，一個扎著低馬尾的女生，提了個搪瓷鋁製暖瓶出來，見到那男生，立刻喊了聲「學長」。
男生笑了笑，「紅梅同學，這是剛剛報到完的蕭晴晴同學，以後你們就一個宿舍了。」
黎紅梅看向晴晴，圓潤的臉上笑意爽朗，「我是313的宿舍長黎紅梅。晴晴，我就叫你晴晴吧，快進來，快進來。」她推開門，領著卿卿進了宿舍。
宿舍里的牆壁很白，顯然前不久才重新刷過，上下總共有六個鋪，有三個鋪上已經鋪好，或是擺著蛇皮袋網兜等行李。
卿卿掃了一眼，看中靠近窗戶的上鋪，那裡光線好。黎紅梅顯然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指著卿卿看中的那處，友善地說：「就這裡吧。」
兩人相視一笑。
打開行李，卿卿爬上鐵架子，開始鋪床，沒過一會兒，黎紅梅打了開水回來，邊小口小口喝著水，邊坐在床邊問她：「晴晴，你也一個人來得啊。」
一個也字，讓卿卿手頓了下，無意的一瞥，見黎紅梅的床邊掛了個深黃色的帽子，圓邊尖頂。
她收回目光，嗓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是啊，我東西不多，一個人搬得動。」頓了下，又問：「紅梅，你是安城人嗎？」
安城和鷺城同省，距離鷺城只有一百多公里。
黎紅梅有些吃驚，「這你都看出來了？是我的口音.……」
卿卿眨了眨眼，指著那個帽子，「不是啦，是這個帽子，我記得安城那邊的人，喜歡戴這種帽子。」
「晴晴，你肯定是本省人。」黎紅梅說得肯定。
卿卿甜甜一笑，「我就是鷺城人。」
……
兩人正說著話，又有幾個女生進來了。
最前面的那人，穿了條白色緊身連衣裙，腳下蹬著雙棕色小皮鞋，裙子顏色中規中矩，裁剪得卻很別緻，襯得那人胸脯飽滿、腰肢纖細，再配上明艷的五官，行走間香風襲來，整個人顯得鶴立雞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