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Chapter 14

  曾嘉於擰著眉,靠近卿卿半步,聲如喃語,「你答應教我英語,我就走。」


  卿卿深咬著唇,心裡像有滾燙的岩漿翻湧似的,焦灼近乎窒息,片刻后,她不耐地點了下頭,男人縱身一躍,消失在了窗邊。


  卿卿以最快的速度關窗合簾,長吁出口氣后,打開了房門。


  郭春芳盯她一眼,大步踏入,視線定格在檯燈下翻開的書,輕微歪斜的書桌,地上被劃出的一片塵灰,而房間深處,寂寂無聲。


  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可她明明在樓下窗邊,撞見一個黑影掠過.……

  郭春芳收回審視的目光,強壓下心底那抹古怪感,聲音和緩了幾分,「別看書到太晚,浪費電。你早些睡。」


  卿卿笑了笑,「好,媽,我這就去睡了。」


  郭春芳轉身出去,腳步聲消失在樓梯間。


  卿卿十根細白手指攥得緊緊,已被掌心的汗濡濕。她緩緩走向窗邊,躡手躡腳地拉開窗帘。


  毫無動靜。看來曾嘉於那傢伙走了。


  卿卿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正要去關檯燈,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探上來,隔著年久略模糊的玻璃,臉上那雙眼,彷彿熠熠生輝的寶石,又似揉碎了的星光。


  卿卿慢吞吞開窗,男人沒有再入,只看著她,輕聲說:「明天下午兩點,我在橙厝燈塔等你。」


  不等卿卿回答,他凌空飛身而下,落在蕭家院外的馬路上,那道背影漸漸融入暗夜。


  他走路似乎有些一瘸一拐的,卿卿暗暗想到。


  是的,因為剛才她在屋內的一推,曾嘉於的傷口正好撞上桌角,創口撕裂,鮮血溢出,疼得他臉色發白,心尖狂顫。他今夜正好穿了條黑褲子,光線又暗,因此她並沒看出血跡,可他走路時的怪異姿態,還是讓她捕捉到了。


  興許是屁股疼吧,卿卿搖了下頭,關窗睡覺。


  曾嘉於悄悄回到家中,忍痛處理完傷口,又站在水龍頭下,把內褲和黑色外褲洗了。內褲上有大片血,黑褲透著股血腥味兒,若被田美蘭看到,定然會起疑心。


  該怎麼洗衣服,還是系統教他的。看著晾衣繩上滴水的褲子,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有些事一旦開頭,就變得沒那麼難以接受,譬如親自洗衣服。


  避開傷口側躺到床上后,曾嘉於輾轉反側很久,都沒有睡著,屁股上肉疼,心裡又有點兒亂。


  「系統。」他低低叫喚,等得到反應后,他遲疑了下,問:「你說那女人,明天到底會不會去?」


  「這個嘛,恕本系統無可奉告。」


  曾嘉於無意識地摳著床單,本透出茫然的眼中,倏而浮上一絲暴戾。


  「哼,她要敢不去,朕非綁著她去不可。」


  「宿主,你真的很暴力哎。」短暫的沉默后,系統開口道。最近因為程序升級,它的聲音不再是單調冰冷的機械聲,比如這句,它就用了台灣腔。


  曾嘉於冷哼一聲。


  「溫馨提醒宿主,如果你再救蕭晴晴一回,本系統將揭曉她的重大秘密。」這回換成東北腔了。


  曾嘉於完全沒心情欣賞它的多變腔調,只反覆默念著重大秘密幾個字,臉上變幻莫定,一會兒氣勢洶洶,一會兒雙目渙散,不知熬了多久,才終於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下午兩點,他在一眾徒弟的簇擁下,踏著點到了橙厝燈塔,海浪輕拍著燈塔下的礁石,濺起一朵朵細碎的雪濤。


  看到倚在圍欄邊的那道曼妙身影,曾嘉於隨波飄蕩著的小心臟,終於得以平靜。


  徒弟們被他阻攔在燈塔下,不許其他人靠近。這裡除了亮燈的守夜人,白日里少有人來,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多做點準備總無害。


  卿卿看了他一眼,淡聲說:「開始吧。」


  兩人坐在石桌邊,卿卿翻開草稿本,「之前學的單詞,你默寫一遍給我看。」


  等他寫完,她檢查后發現全對,不由多看了他幾下,心道這人智商實在不錯,開始系統地教導他,直到下午六點,海上落日漸漸西沉,她才動了動發酸的肩頸,「快要天黑了,今天就到這兒。」


  兩人一起下了燈塔,迎面海風簌簌,漾起她耳邊幾縷烏黑髮絲,有種纖弱中透出飄逸的美。


  分開之際,一聲低醇的「謝謝」,隨風傳入她耳中。


  卿卿訝異,抬頭再看他,見他臉上沒有表情,不知望向何方的眼,卻湛湛如星辰。


  這人的眼睛,實在生的好看。卿卿失神了一瞬,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兩人就這樣不咸不淡地相處著。曾嘉於進步飛快,學習速度比常人快了十倍不止,卿卿驚訝之餘,又有幾分欣慰,或許這人真是天賦異稟。畢竟,一個學得快的壞脾氣學生,要比學得慢又壞脾氣的學生,要討喜幾分,不是嗎?

  但曾嘉於學英語時,並不是完全沒問題,比如他總把L念成N,卿卿糾正了很多次,直到唇乾舌燥,仍沒讓他徹底轉換過來,後來只好讓他學歌詞,來加以糾正。


  「來,跟著我念,As long as you love me。」卿卿指著本本上的中英文對照,吩咐著。


  「只要你愛我就好。」


  曾嘉於瞥了眼中文翻譯,耳根慢慢紅了。


  卿卿輕叩指尖,男人回過神來,很慢很慢地念出了聲。


  「呃子濃呃子玉吶舞蜜。」


  「不對,是L,不是N,注意你的舌頭和牙齒。」卿卿張開嘴,認真做了遍發音演示。


  曾嘉於有些愣怔,他的視線全被那兩瓣飽滿紅潤的唇吸引了,直到卿卿再次叩指,他才又念一遍。


  卿卿皺眉,還是不對,她有些失望,但還維持著平靜語氣,「你想想我是怎麼發音的,想清楚了再念。」


  男人低聲念叨了兩分鐘,似乎在找感覺,終於他開口念出「As long as you love me。」


  發音總算標準了,卿卿雙眉緩緩舒展開,微微一笑,雙頰露出兩個梨渦,「讀的很好,我們繼續。」


  這天離開燈塔時,兩人都是心情輕鬆,步伐輕盈。


  曾嘉於唇角上翹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他說:」明天見。」


  但第二天卿卿沒來,因為建偉拿了客廳茶几下的零錢,郭春芳發現后追問,建偉支支吾吾不肯說實話,被老媽拿著雞毛撣子抽了一頓。


  卿卿買菜回家后,才知道了這檔子事兒,而被暴打后的建偉,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郭春芳正在氣頭上,滿臉憤憤然,「哼,小兔崽子,越來越不像話了。有種跑出來,那就別回來……」


  卿卿安慰郭春芳好一陣后,才急急出了蕭家小院,沿著長長街道,四處去找建偉。


  這一找,就是整個中午。卿卿找得滿頭大汗,雙腳發軟,仍沒發現建偉的影子。


  她蹲在街邊,埋頭想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一個地方。


  等她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到達那個叫綠垣的小小避風海港時,建偉正坐在木棧道的盡頭,腳下就是灰藍色的大海,而他面朝海風,晃蕩著懸空的雙腿,背影孤獨。


  果然是在這裡,卿卿鬆了口氣。


  海邊泊了兩排月牙似的漁船,參差錯落的老房子,掩映在天光海色下,這是1983年的綠垣。三十多年後,這裡的漁船和漁民都消失無蹤,只剩數不盡的酒吧畫廊,逶迤其間,而步入中年的爸爸,總喜歡帶她,沿著冗長昏暗的巷道,走進一間間清酒吧,聽聽音樂,喝點美酒,回憶起當年,這裡的一草一木。


  卿卿明亮的眼眸中,泛起淡淡的水光。她一步一步,朝著那個孤絕身影走去,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建偉循聲回頭,輕輕一撐站了起來,望向卿卿紅撲撲的臉,嘴角勉強擠出點兒笑,」姐,你怎麼來了?」


  卿卿拉住他的衣角,語氣輕柔,「來找你回家吃飯。」


  建偉目露黯然,「媽還在生我的氣,不想回去。」


  卿卿故作輕鬆,「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了,我陪你在這裡坐坐。」


  兩人並肩坐下,卿卿偏過頭,上下細細打量著他,「還疼嗎?」


  建偉摸了摸鼻尖,將袖子卷高給她看,「不疼。我皮糙肉厚,你瞧,都沒留下印子。」


  他的聲音里,帶了點莫名的得意。


  卿卿輕笑了下,騁目遠望茫茫海面,「為什麼不和媽解釋?」


  建偉嘆口氣,「和她解釋了,還得再挨一頓打。」


  「是因為隔壁胖虎?」


  「姐,我的好姐姐,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媽。」


  「會飛會動的阿童木造得怎麼樣了?」


  「胖虎說還要過段時間呢,開學前一準兒能做成。」
……

  建偉越發的眉飛色舞,卿卿見他已經好了,拍拍他肩膀,兩人起身,說說笑笑著準備回家。


  卿卿無意的一抬眼,撞進了曾嘉於的眼睛。


  他立在姐弟二人身後不遠處,下垂的手中握著土黃的草稿本,身姿巋然,一動不動,不知已經來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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