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本章已徹底修文)
公元2016,橫店,晚九點。
大型古裝劇《昭後傳》拍攝現場,亮晃晃的大燈下,明與暗界限分明,從攝影師到道具組,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為即將開始的下一場重頭夜戲,做最後準備。
熬得兩眼赤紅的丁導,正飛快打著手勢,給女主蕭卿卿講戲……
終於,隨著一聲中氣十足的「Action,這場女扮男裝探花郎蕭秦雷刑監斬暴君段承奕的戲開始了。
頭頂黯月無星,烏壓壓的雲海並著闐黑夜色攏緊了,天際傳來隆隆的風雷之聲。終於,一道道青色閃電破開濃雲,憑空劈下,在刑台上炸裂,濺起一地白茫茫的光,驚心動魄。
卿卿一身墨綠官袍,身姿皎皎如玉,朝被縛於高聳圓柱邊的曾嘉於(飾演暴君段承奕的演員),從容走去。
「自你登基,截脛剖心,橫行奡桀,文武瓦解,合宮恣亂,生靈流離,藜藿塗炭,臣民側目,哀苦聲聞於天.……種種行徑,愧對天地宗廟,自有天譴。今日本官奉陛下聖旨,監以雷刑,上殛之.……」這段台詞,卿卿讀起來,語調不高,卻擲地有聲,從頭到尾都沒卡一下,直聽得丁導樂開了花。
卧槽,我還挺厲害的,卿卿美滋滋地想到。
她頓了下,斂了小心思后,目光投向對戲演員,只見曾嘉於一臉面癱,眉峰深攏,眼角餘光全落在遠處不時炸開的驚雷上,似對這場實景拍攝,有些不滿。
卿卿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這貨是要以一個面癱表情從頭走到尾,從生演到死?
呵呵噠。
「咔!這條重來。」丁導果斷髮了話。
——
大梁弘泰六年,皇宮,祭天台。
穹頂之上,墨雲翻湧,驚雷滾滾。有一人正被縛在雕著飛龍的石柱上,頭顱低垂,亂髮蓬散,正是幾日前被逐下皇位,窮途末路的弘泰帝段承奕。
蕭秦宣讀完檄文後,段承奕突然抬起頭,死死盯著這位新科探花郎,目中漸漸湧出濃重的陰鷙。
蕭秦定在原地,隔著幾米的距離,與他四目相對,眉眼間俱是冷淡之色。
段承奕眸中隱隱泛著猩紅,雙頰肌肉微微抽搐,語氣森冷如利劍,似乎要將面前這撕得粉碎,拆骨入腹,「連你也敢背叛朕!蕭秦,朕待你不薄。」
高台之上,四下里夜風鼓盪,吹得兩人衣袂翻飛,獵獵作響。蕭秦退開幾步,神色淡然,一如殿試那日。
段承奕被她這般模樣,激得更加怒不可遏。他劇烈掙扎,可沉重的手鐐腳鐐,反而將他縛得更緊,幾乎要扯斷他的骨頭,疼得讓他青筋暴跳,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疼痛和鮮血,最終迫使他放棄了掙扎,他仰起下頜,頭頂驚雷劃破長空,電光掠過他眸底,天崩地裂的聲響,裹挾著風聲,轟鳴在他耳畔。
他,九五之尊,今日卻要喪命在這祭天台上。成王敗寇的道理,他從小就熟稔,也深以為然。
可這一刻,他卻是那麼不甘心!
——
兩個時空,同樣的彤雲似海,同樣的驚雷如潮,雷光巨響排山倒海而來,其中一道極強極亮的閃電,如燃燒的火龍,轟然一聲,山河顫慄,天地翻覆,時光靜止。
——
一束輕躍的光線刺破虛空,蕭卿卿突然睜開了惺忪的眼。
腦子裡暈乎乎的,一片空茫。她輕輕搖了搖頭,正要撐起身子,才發現不太對勁。
身下好像有點軟?帶著溫度的那種軟。她慢慢低頭,不由一陣懵逼。
自己竟然趴在一個男人身上,雙臂環在他肩頭,兩人保持著緊密相貼的姿勢。
明亮的月光下,男人五官英俊,雙眉墨逸,鼻樑挺秀,薄唇顏色極淡,垂覆在眼下的兩排睫毛,比女人的還要纖密卷翹。
這不正是曾嘉於么?自己怎麼會和他.……?
卿卿立刻想到了那道簡直閃瞎眼的雷電,猝不及防劈在她頭上后,痛得她甚至來不及抽搐,靈魂就已剝離身體,陷入了彷彿沒有盡頭的混沌中,直到剛才睜開眼來。
難道自己死了?還是和曾嘉於一起死的?她抬起手,正要掐一下自己的臉,可隔著單薄衣服的溫熱感,源源不斷地自身下傳來,令她心裡霎時又清明幾分。
她不由鬆了口氣。暗想著,身為娛樂圈當紅小花旦,她一沒私底下搶過其他人資源,二沒出通稿艷壓過同期女藝人,被雷劈這種事兒,按理說怎麼也輪不到她頭上吧?
可偏偏被雷劈的就是她。萬幸的是,她命大,沒被雷劈死。
卿卿的內心戲,只持續了不到十秒鐘,因為她已經沒時間,再糾結被雷劈的事了。
她身下,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的男人,在她短暫的愣怔時,悄然睜開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卿卿這才發現,曾嘉於有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瞳仁像極了黑曜石,讓人壓根挪不開眼去,而她,之前似乎因為這人常年霧蒙蒙的面癱臉,從沒注意到這點。
她身子一軟,從他身上滾了下來,臉上雖故作鎮定,卻難掩眸中尷尬異色。
要命了,自己素日里和這男人,互相瞧不上眼,他不會以為自己貪圖他美色,想占他便宜吧?
這個念頭一浮現,卿卿只覺好生心塞。天地良心,她喜歡的是馬修麥康納那樣的,對曾嘉於這種男花瓶,她可真沒半分興趣啊。
段承奕盯了眼歪倒在地上的女人,面無表情的臉上,迅疾浮起一層暴戾之色。
「蕭秦。」男人咬牙切齒地叫道,聲線里似是啐了寒冰。
卿卿怔了下,蕭秦是她在《昭後傳》中的角色名字,雖然在片場大家總互相叫角色名,可曾嘉於從沒這麼叫過她,這會兒聽他這樣叫,還是用這麼憤怒的語氣,感覺有些怪怪的。
她極力忽略心頭那抹古怪感,眨了下眼,試圖解釋:「哎,你別誤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下一秒,她被忽然坐起的男人,一把掀翻在地,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段承奕揪住卿卿的纖細手腕,居高臨下,眯了眯眼。
「不是朕想的哪樣?你還想在朕面前花言巧語?哼,朕告訴你,負朕之人,絕不可容。你既落到了朕手裡,朕現在就殺了你。」
男人五官扭曲,眼底漸漸湧出一絲血色,手掌下加大了力道,捏得卿卿骨頭都快碎了。
好疼,疼得卿卿眼淚汪汪的,心裡把曾嘉於這貨罵了個半死。
他是瘋了嗎?說的都是什麼鬼話?她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眼見男人另一隻手要揪住她肩膀,她心一橫,低下頭,狠狠咬在男人光溜溜的手臂上。
兩排牙印,整整齊齊,深得很,泛著紅。一看下嘴那人,牙口就不錯。
段承奕臉上雖沒變色,手卻突然鬆開了,卿卿趁機一咕嚕爬起,一蹦半米遠。
「你竟敢咬朕,真是狗膽包天!朕非殺了你不可。」段承奕雙手成拳,指節錯落,骨頭捏得咯咯響。
「是你先捏痛我的。不許再過來,不然我……我揍你。」卿卿揮著細胳膊,做出防禦的姿勢,張牙舞爪的,又覺得沒啥說服力,只好訕訕放了下來。
段承奕彷彿一頭被激怒的豹子,眼裡密布血絲,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對卿卿的威脅毫不在乎。他跨出了一步,再一步,慢慢逼近她。
卿卿心裡一咯噔,眼睛直往外圍瞟,急得直冒冷汗。
他們居然在一處平台上,瞧著四周磚砌的老舊護欄,估計兩個人很可能是在屋頂。
天啊,難道她沒被雷劈死,卻要死在曾嘉於這傢伙手上?
他進,她退;他再進,她再退,眼看她就要退到護欄邊,情急之下,她伸手做了個stop的動作,唇邊擠出標準的微笑,語氣嬌嬌柔柔,聽著那叫一個真誠動聽,「曾老師,冷靜,冷靜,千萬別動怒。咱們從前有點兒誤會,但那都過去了,您看後來咱們合作《昭後傳》挺愉快的,在我心裡您既是前輩,還是朋友。我有哪裡做得不對的,在這兒向您正式道個歉,您大人有大量,這事兒就翻篇過,您看行嗎?」
說這段話時,卿卿心裡翻了無數個白眼。
老師?他也配?
愉快?從沒有!
朋友?不可能!
男人緊緊皺著眉,冷笑幾聲,肩臂一勾,一把扯住她的衣領。
卿卿臉上那抹面具似的微笑掛不住了。
「受死吧你。」他說。
卿卿簡直想淚流成河。
這時,男人臉色突然一變,他發現他竟然不能動了,難道這女人點了他的穴?可他完全沒感覺。
卿卿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她推搡幾下后,掙脫開男人的魔爪。
「我偏不死,你能拿我怎樣?」她扭了扭小蠻腰,抬起小下巴,面露得意。
她飛快下了樓梯,發現前面鬧哄哄的,好奇心驅使著她踮起腳探過去,視線從人頭的縫隙中,捕捉到一台北京牌12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電視機前的矮板凳上擠滿了人。電視里兩個人正在比武,其中一人正佔上風,將對面那個大力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電視機前的觀眾脖子齊齊往後一仰,發出浮誇的「啊啊啊」聲,稚嫩的,洪亮的,蒼老的,一股腦兒地往卿卿耳朵里鑽。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電視機前這些人,無論老少,大多穿得灰撲撲的,灰藍色,深灰色,青黑色汗衫和制服……只有個別的,穿著白色短袖,瞧那料子像是「的確良」的。
自己被雷劈到年代戲現場了?卿卿左看右看,沒有攝像頭,也沒有導演。
這讓她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安。
好不容易擠到門外,她站在廊下,四處張望。頭頂上掛著盞日光燈,油乎乎的,在夜風中搖搖晃晃,瓦數很低,發出的光都是昏黃的。地上鋪了層粗水泥,紅磚砌的院牆比卿卿個頭兒還要高,牆角邊支著一個水龍頭,生了銹,時不時滲出一滴水,掉在龍頭下面的木盆里
借著散射的燈光,卿卿看到,院子外兩邊都是磚紅色的兩層樓房,生了銹的鐵窗戶,架得亂七八糟的電線。
她驚訝得瞪大眼,嘴巴張成了「o」字型。這這這.……她到底在哪兒啊?
下一秒,很不幸的,她看到那男人也下來了。
卿卿嚇得想奪路而逃,然而出乎她意料,那男人不再開口閉口殺她了,只目光深沉地盯著她。
並非他不想,只不過此刻,對她殺心越濃,他就越無法動彈,頭也爆炸似的疼,逼得他只能強壓下殺意。
「這裡是何處?你要去哪裡?」他問,語氣不容置疑。
「我不知道。」卿卿攤手,一臉無辜。哼,就算她知道,憑什麼要告訴曾嘉於這傢伙?
被這男人剛才揪了的領口,現在還隱隱發疼。卿卿瞅了眼,這才發覺,自己一頭烏油油的長發,紮成了兩個粗麻花辮,辮子尾端系著紅頭繩兒,上身穿著一件帶領子的米白短袖,下搭一條灰褐色的半身裙,一看就是幾十年前的老款式。
這這這.……難道她變成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