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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就記著

  白雲鬆將藤條放回水桶中,第一輪打完,白景暝的反應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小,除了謝罰他就沒有發出其他聲音,可是終究是疼的。轉身回到了白景暝身邊,看著趴在凳子上的人,雖然沒有大的動作,但身體比最初趴上去的時候整體往上移動了幾公分,一輪下來已經算是很不錯了。現在的白景暝正趴在長凳上喘息,白雲鬆將他從上到下仔細檢查了一遍,還好破皮的地方麵積都不是很大,最後目光停留在小腿的肌肉上。從腰下開始,白景暝就逐漸變得緊張起來,不止如此,謝罰還總是延遲,不多不少,每次都是兩秒,似乎是故意的。到小腿的時候肌肉繃緊得厲害,雖然反複提醒他放鬆,但始終沒有什麽效果,緊繃的肌肉帶來的不隻是更大的痛苦。


  “十分鍾之後繼續。”白景暝想站起來謝罰,卻換來了白雲鬆一句冰冷的命令,“趴著!”


  “是。”隻有服從,白景暝鬆開了抓著凳腳的手,聽著白雲鬆慢慢走遠的腳步聲閉上了眼睛,他調整著有些急促的呼吸,他告訴自己放鬆,因為在這短暫的休息之後還有更難熬的第二輪。


  背上的傷開始有些發熱,他放鬆著身體,暗示自己忘記這一切,他閉著眼睛深呼吸,能夠逐漸穩住呼吸卻阻止不了背上的汗水滲入傷口時的刺痛。白景暝睜開眼睛,轉頭看了一眼大堂裏的老爺子和白雲鬆,然後又轉頭將臉貼在長凳上,緩緩閉上眼睛。他慢慢放鬆自己,一點一點,從手指開始,從腳尖開始一點點放鬆,他深呼吸,一點一點將全部注意裏集中在這看似簡單的一呼一吸上。在呼吸逐漸穩定之後,他刻意將自己的呼吸變得又淺又長,慢慢地熟悉的感覺來臨,他要進入自己的世界,因為在那裏他是世界的主宰,是神。最重要的是,用這種方式能夠迅速將體力恢複,對待這種程度的刑罰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就像半年前.……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迫使白景暝停下這一切,時間到了嗎?他睜開眼睛,果然,白雲鬆已經往自己走來,第二輪要開始了。他深呼吸,繃緊了神經,第二輪要開始了。


  “起來。”白景暝點頭答了句是,然後從長凳上站了起來,他等著白雲鬆宣布下一輪的開始,但白雲鬆卻隻是將手裏的東西放在門邊便轉身回去了,“吃點,還有五分鍾。”


  白景暝看著門邊的水壺和巧克力,低頭咬唇,低聲答了句是。他單膝跪地,拿起了水壺和兩塊巧克力,可能是第一輪體力消耗太大,手都有些顫抖。


  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將水含在嘴裏慢慢眼下,水裏有淡淡的鹹味,看顏色也不是透明的,明顯是加過東西的。至於巧克力,白景暝將它們握在手心,到最後也沒有拆開。


  現在的白景暝很想抽自己一巴掌,因為自己明明說這是自己的選擇,說不要逃避,說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卻終究是用對待刑訊的手段對待這一切,至少剛才是這樣的。他又喝了幾口水,然後將水壺和巧克力和衣物放在了一起,最後以跨立姿勢站在祠堂高高的門檻前,等待。等待屬於他的下一輪:堂規。
——

  從院子裏的長凳邊走過時,白雲鬆順手拿起了剛才放在旁邊桶裏的藤條,他一步步往外走,看見了以跨立姿勢站在門前、等待著自己下一條命令的白景暝,他的坦然讓白雲鬆有些意外,似乎變了。是破罐子破摔還是?

  “進來。”雖然心裏抓不準白景暝的想法,但白雲鬆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現,他說完這句便扔下白景暝獨自往回走。白景暝點頭答了句是快步跟了進去,邁過高高的門檻的時候他不禁咬下了唇,他知道自己已經擁有成為白家人的資格,至少能進這條門,至少能走到白家的屋簷之下。


  停在了院子中央的長凳邊的白雲鬆用藤條敲了敲長凳前裝滿水的桶,與上次不同的是:“第二桶,酒。”


  “是。”這一次白景暝沒有傻站著,他上前一步將水桶舉過頭頂,和上次一樣他翻轉手腕讓裏麵的液體慢慢傾出,從頭頂一路淋下,他聞到了酒香,也感受到了酒滲入傷口發出的尖銳的痛。放下桶,白景暝恢複了軍姿,比上次更涼,有痛也有酒香。


  “趴上去。”照例,白雲鬆用藤條敲了敲長凳的凳麵,可這一次白景暝卻有了一絲遲疑,他看著白雲鬆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選擇趴上去。要放棄了嗎?白雲鬆看著按照自己第一次給出的標準趴好的白景暝,不由產生一絲疑惑。可是他沒有多想,他也沒有留給白景暝再次猶豫的時間,因為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就不希望白景暝再回頭。


  “第二輪,堂規。”與上次不同,白雲鬆沒有聽到白景暝的回答,他揚起藤條正準備開始,白景暝卻轉過頭看著他,問了一句在所有人預料之外的話,因為他想老爺子也不會料到這一句,“大伯,能把我綁起來嗎?”


  白雲鬆愣了一下,他記憶中的白景暝是不可能說這句話的。是真的熬不住了嗎?白雲鬆垂下了揚起的藤條看著趴在凳子上的人,最終收起了藤條往大堂方向走去。如果要綁,他也必須征得老爺子的同意,而他認為老爺子也不會拒絕,因為老爺子也是想讓白景暝熬過去的。


  白景暝將下巴抵在長凳上,看著白雲鬆往大堂裏走去,現在已經能看清了,是的,所以他看到了老爺子看他的神情,看到了老爺子拒絕時的嘴型。白雲鬆帶來的答複很簡單,“不行。”


  “哦。”回答不是生硬的[是],白景暝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沮喪。白雲鬆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這刑隻有自己來,規矩不能破。於是簡單地幫白景暝稍微調整好姿勢後,他便宣布第二輪的開始,“第二輪:堂規。藤條從脖頸之下打到腳心,十下一謝罰。你叫停我就停,沒人逼你。”


  “是。”白景暝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藤條破風而下,第一下仍舊是脖頸之下,和第一輪一樣疼,卻更疼,就像白景暝現在的心情,有相同,也有不同。


  第二輪並沒有白雲鬆想象中的那麽糟糕,與第一輪相比,白景暝的反應稍微變大,但卻放鬆了許多,至少在打小腿的時候沒有第一輪那麽緊繃肌肉,這讓白雲鬆緊繃的神經也跟著稍微放鬆了一點。


  疼,但和那次完全不同的,因為這次疼痛卻不是全部,雖然白景暝覺得自己沒有剩餘的經曆會回憶過去的種種,可是有些東西總是不請自來,總是突然展現在腦海中,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根本就無法防備。


  疼痛也是一種記憶,也曾經是成長的代價。除了那個51,白景暝還“被迫”記起了很多,從初次見麵到那次自以為是的交易,從書房裏的第一首完整的鋼琴曲到靶場上的第一個十環,那個男人總是陪伴在自己身邊,每一次回頭都能看到他的微笑,從仰視到平視,他一直在那兒,未曾離去。可是,今天……

  [疼嗎?]很多聲音重疊在一起,重複地問這個問題,不同的語氣不停地問,最後重疊在了一起。疼嗎?白景暝也記不得自己給出了多少種回答,似乎很多,卻似乎隻有一種,又好像根本就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記憶清晰卻模糊,那麽真實真切卻有這麽虛無飄渺。


  十指一次次計數,白景暝一次次謝罰:逆子景暝,謝大爺責罰。可是在這“精準”的記數之間卻仍舊產生了誤差,誤差帶來加罰,似乎是由於他走神了,又似乎隻是故意的……

  “起來。”這一次沒有十分鍾的休息時間,結束後三分鍾左右,剛剛平複呼吸的白景暝收到了命令。他從凳子上爬了起來,還沒站穩就聽到寫一條命令,“跟上。”又走了幾步,來到了大堂外的石階前,這裏有最後一個水桶,“第三桶,鹽水。”


  “是。”第三次已經不用多餘的動作與指示,這一次沒有酒香,隻有痛,很清晰的痛。舌尖舔過唇邊的水,這味道和剛才水壺裏的水有些相似,卻明顯是不同的。


  “穿上衣服,進來!”白景暝剛放下桶,白雲鬆就將衣服扔了過來。


  “是。”純白的衣褲掩蓋了滿身的傷痕,卻仍舊隱隱地透出鮮紅的血漬,有些東西是掩蓋不了的。穿上衣褲的白景暝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上前幾步踏上了台階,他一步步走進了白家的屋簷之下,走進了白家祠堂,回家了嗎?白景暝不知道。


  白雲鬆卻在此時與白景暝擦身而過,接著他聽到了祠堂大門關閉的聲音,白景暝不禁有些意外,也猜不到剛才白雲鬆和老爺子說了些什麽,於是定了定神繼續往前走,最後筆直地站在了老爺子麵前。


  當他還在爺爺和堂主兩個稱呼之間猶豫不決的時候,老爺子合上了手裏的書,指了指堅硬的青石板,“跪下。”


  “是。”白景暝屈膝朝老爺子跪下,老爺子卻皺了皺眉頭,接著指著牌位的方向,“朝祖宗。”


  “是。”白景暝轉變方向跪了下來,待他跪定,老爺子放下書站了起來,拿著茶幾上的藤條站在了白景暝身側。藤條敲了貼在大腿外側的手背,白景暝會意將手臂平伸,手心朝上,手指並攏,等待。


  “還記得嗎?那年在海南錯在哪裏?”白老爺子低頭,手心上是一排排整齊的半月形紫痕,這手心和八年前一樣,和海南那次一樣。


  “海南?”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正在白景暝疑惑之時,藤條就已經破風而下,尖銳的痛打斷了白景暝的思緒。年過八旬的老爺子手勁不減,白景暝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卻穩住了手臂。


  “錯在哪兒?”問題繼續,白景暝低頭看著膝下的青石板,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下午,在老爺子的書房裏難熬的一個下午:懷疑和不安讓自己步步為營,為了轉移白家的注意力,讓寧超有更多的時間查明事實自己走進了書房,向老爺子屈膝示弱,卻得到一句:[我又不是在罰你,你不必在我麵前不情不願地跪著,起來!我要罰你,就算你有一百個不情願,你也得跪著!]然後一件件來,從三亞到海口,再返回三亞,所有的細節都被問了個遍,錯在哪兒?飆車?襲警?進局子?威脅武戰?沒有分寸?考慮不周全?不是,都不是。


  “忘了?!”藤條破風而下,帶著老爺子的不滿。白景暝的腦子裏全是那天下午的片段,又想起那天被迫跪到牆角的感覺,那感覺和今天很像。


  “錯在:”那時候戒尺一下下打在手心,老爺子的話更是一句句直戳在心口,恨,漸漸的隻有恨;[你是白景暝,白家四少,我白傑的孫子!]這是老爺子的庇護,但在那一刻是刺耳的,帶來的也隻有厭惡。“錯在: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我是白家人,忘記我是您的孫子!”


  “沒忘?!”藤條破風而下,連續三下側伸的手臂吃痛被打得一低,但白景暝馬上咬牙恢複了手臂的高度。


  “對不起。”白景暝說對不起,他知道自己這七年做的一切表示自己將這句話忘得幹幹淨淨,傷了老爺子的心,但除了對不起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那麽堅持,自己在等什麽?

  老爺子沒有理會白景暝的道歉,隻是讓白景暝將左臂放下,然後轉到了另一邊,藤條敲了敲貼在身側的右手。白景暝會意伸直手臂、擺好姿勢,於是老爺子接著問:“還有呢?”


  “錯在:用武軍晟威脅武戰。”藤條的力度不減,白景暝卻繃直著手臂不讓它晃動分毫。


  “還有呢?”


  “我不相信您,最初斷定是您策劃了綁架事件。”這是八年前沒有說出來的一句,雖然老爺子也能猜到幾分,但從他嘴裏說出來卻終究不是一樣的感覺。老爺子停了下來,看著背對著自己跪著的白景暝,即使是剛熬過一輪家法一輪堂規,他的背依舊挺得很直,隻要他將傷口掩蓋好,你就看不出他的痛。


  白景暝也沒敢接著往下說,他在等,繃緊手臂等著下一擊。可是讓他意外的是,他等到的不是尖銳的痛,而是老爺子的繼續提示,“車裏有什麽?”


  驚訝。他本以為會因為自己的不信任得到連續的三下,但是老爺子的反應卻比他沒有說過這句還冷靜,白景暝愣了,但也沒再往下想,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管製刀具。”白景暝記得很清楚,甚至到現在還能回想起那些讓他進局子的東西的模樣,那幾件東西讓他進了局子。藤條破風而下,老爺子提示道,“不是這個。”


  “□□。”不是管製刀具就隻有這個了,白景暝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好使,這麽簡單的問題都來了第二輪。


  “還記得!”在一下藤條之後,海南事件似乎終於告一段落。老爺子接著提問:“上一次進刑堂是因為什麽?”


  這個白景暝記得很清楚,“出麵幫王沐然從局子裏弄出來一個賣粉的。”連續三下抽在手心,白景暝疼得仰頭嘶氣繃緊手臂,卻愣是沒讓右手像左手一樣低下來。


  “疼嗎?”老爺子的問話讓白景暝猛地一回頭,他看著老爺子的眼睛,卻又緩緩地回過頭低下了頭。疼嗎?他問自己。疼嗎?就在不久前他也問過這個問題.……那一次自己沒有回答,於是他走了。疼嗎?白景暝問自己。


  “疼。”一個字卻抽去了白景暝所有的力氣,一個字卻又打開了另一扇門,疼,白景暝答道,是的,疼。


  “疼?疼就記著!”藤條幾乎是貼著耳朵打了下來,帶著破風聲穩穩地落在了白景暝右側肩膀上。尖銳的疼,和半年前相比卻有太大的不同,白景暝知道自己錯了:他根本就不應該將今天的家法和半年前的刑訊放在一起比較。


  耳邊是老爺子的話,“記得你今天從門口到這裏的一切,不管你是覺得屈辱還好,是恨也罷,你給我記好了!你是白景暝,白家四少,白麟堂四少,我白傑的孫子!你有權利,但更多的是責任和義務!家法、堂規,規矩不能破!義,就一個字!你站得越高,看到的越多,看到你的人也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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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章近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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