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恕無赦
這一夜,白景暝睡得出奇地安穩,一覺睡到天亮。確實是天亮,醒的時間是早上五點,一分也不差,似乎生物鍾都在往九年前靠。
白景暝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因為等他洗漱完整理好,坐到書桌前的時候也不過是五點二十。他算了算時差,從抽屜裏拿出手機,撥通熟悉的電話,漫長的等待後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奉凰,是我。”電話那頭隻是匆忙應了一聲便說讓白景暝等一下,似乎遇到了什麽麻煩,於是白景暝一耳聽著院子裏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一耳聽著電話裏的乒乒乓乓聲。許久,奉凰才重新拿起了電話,雖然喘著粗氣,雖然第一句不是問候和關心白景暝,但這一句仍舊讓露出會心的微笑,因為奉凰說,“Ares今天又惹禍了,就在我接電話的那一瞬間,它偷了廚房裏的……”
“奉凰.……”白景暝嗬嗬笑著,直到奉凰絮絮叨叨地說完,但他的這聲輕喚卻讓奉凰感受到一絲異常,“怎麽了?”
白景暝的手緊握著手機,她才剛剛做出過選擇,他也做出了承諾,三年。
“沒,隻是想你了。”白景暝突然意識到自己到國內之後就沒有聯係過奉凰,於是立刻解釋道,“我這幾天家裏有事,所以才沒聯係你,我一直在A市,你可以用衛星定位,Arthur那邊……”
“小白,我信你。我知道這不是任務。而且,我不是答應過你嗎?等你三年。”奉凰知道是家裏的事出問題了,回去之前那極度的不安與此刻的情形重合在一起。奉凰不知道有什麽事情能讓他如此,擔心之餘有些心疼,“家裏的事不順利?”
“還好,隻是不確定什麽時候能回來。”想起昨天老爺子的話,白景暝突然意識到什麽,不由皺起了眉頭,自由。
“沒事兒,慢慢來,你已經很久沒回去了。”奉凰安慰著,“多呆一段時間也好,大家熟悉熟悉。”
“嗯。”是的,很久了,已經七年了.……
和奉凰聊完之後又打電話回公司一趟,主要是和Mike、Arthur商量了一下公司近期的走向,了解幾個大任務進度的問題。
Mike和Arthur也問了白家的事,他們知道這些年事情的始末,除了當事人他倆恐怕是了解得最多的人,因此他們也知道白景暝這次回去絕對不會順利也不會輕鬆。白景暝很坦白地表示他在短時間內要放棄O,甚至可能要放棄O的一切。但是讓他意外的是Mike和Arthur的回答,“短時間的話最好是三年,那樣Michelle也不用擔心你了。至於O這個攤子,你想甩手不幹,那是不可能的。”
“不必擔心,這邊有我們,做你想做的,有需要就提。”握著手機,想著剛才Mike和Arthur的話白景暝不禁揚起了嘴角。可是他又覺得自己是自私的,無論是對Michelle還是Mike和Arthur,都欠一句抱歉。
將手機放回抽屜,他靠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仰頭閉上了眼睛,“回家,快要回家了。”
七年前在機場,最終都是猶豫的,在留和走之間猶豫。真可笑,拚盡一切得到選擇權,要填上答案的時候卻又猶豫了。那時候為了自由,放棄了A市的人和事,放棄了已經習慣的A市的一切。那時候隻有還不是O的宏偉的傭兵計劃,想要的是那種俯視一切、將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感覺,於是有了O,有了這七年的一切。那是一種倔強,更是一種明知故犯,明知道很危險,明知道他不喜歡,但是就是要去做。更讓自己意外的是,他並沒有任何幹涉,即使七年未歸,即使中間受傷無數,直到這次……
“我是自私的。”白景暝對自己說,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
白景暝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紋身突然笑了,如果說紋身部分小篆的翔字代表自己,踏火的麒麟代表白家,那這條橫在中間的疤就是自己這七年間的所作所為,原來事情是如此簡單。如果沒有這次任務的意外,自己恐怕根本不會停下來想這些事情,根本不會察覺到三叔的關注,還是以為自己一切都掩飾得很好,以為他沒有察覺。也根本不會發現很多事情,自己會一直忙於執行各種任務,仍舊奔走在最前線,仍舊無視身後守候的人。因為無所不能,因為沒有什麽能攔住自己,因為覺得自己什麽事情都能熬過去,直到被俘,直到被逼到絕境。
所以說什麽事情都有好壞兩麵,現在想想自己無比順利的七年也不完全是件好事,半年前被俘受重傷也不完全是件壞事,每件事情都有得有失,隻是當時沒有意識到而已。
——
“爸,祠堂已經準備好了。”白雲鬆推門而入,老爺子點頭合上了手裏的書,這書是當年白雲杉給的見麵禮中的一本,這小楷已經看了很多年,今天寫這小凱的人要回來。
“你先歇一會兒。”老爺子指著身側的座位讓他坐下,傭人上茶,“若這孩子今天死了心要回來,這刑還是得由你來。”
“雲鬆明白。”白景暝昨天在白麟堂月會上當著幾個區的人那麽一跪,那麽一句逆子讓所有的人都開始密切關注這事,開始關注突然歸來的四少和四少的歸來。和上次刑堂那五十六鞭一樣,若要白景暝以後想在這白家站得直走得正,這刑就不能留半點情麵,“我會按照規矩來,已經和一鳴打過招呼了,他那邊也準備好了。”
“你啊,你怎麽就一點私心都沒有呢?”白景暝用這種方式回來,即使讓他失去一切也必定會對白家剛剛穩定下來的局勢產生影響,老爺子慢慢表現出隱退的趨勢,所以“繼承”逐漸變成一個敏感詞。
“爸,我是長子。”白雲鬆看著老爺子就說了這一句,這是最好的答案。他是長子,所以這是他的責任——擇優而繼,這也是白家選定繼承人標準中最重要的一條。“可是,景暝他.……”
“規矩,不能破。”老爺子的語氣容不得半點商量,“他既然讓自己走到了這一步,那他就必須走下去。他若選擇開始,就隻有自己熬下去。”
“可……”白雲鬆明白老爺子的想法,隻要白景暝選擇開始,那他中途就沒有放棄的權力,熬不住也要熬完,兩輪,作為白家四少和白麟堂四少。
“咚咚咚。”敲門聲仍舊那麽有節奏,老爺子看了一眼白雲鬆說了句“進來。”門被推開了,依舊是一襲白衣,白景暝站在門口,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你的選擇。”白景暝聞言上前幾步,站定,“我希望我有自己的婚姻,我不能負她。如果您要求,我願意放棄我的自由,國外的公司我也不會再插手。”白景暝沒有猶豫,沒有掩飾,他做出了他的選擇,但也提出了他的要求,他不能負她,他不會再管理國外的公司。
“你的婚姻家族不幹涉,這是當年我答應你三叔的。”白景暝聽到這句話愣了,驚訝全寫在臉上,為什麽他總是會幫自己安排好一切,而自己卻總是沒有察覺。“雲鬆,通知祠堂的人,我們過去。”
“是。”白雲鬆起身點頭,而白景暝卻呆在了原地,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為什麽總是他?
——
祠堂的門敞開了,白景暝站在祠堂外,他沒有被允許進入,因為白雲鬆說你沒有資格進來。高高的門檻攔住了白景暝的步子卻攔不住白景暝的目光,他往裏望去,院裏的擺設和昨天已經稍微有些不同,門檻前和天井中央的空地上各擺放著一條春凳,旁邊的水桶裏泡著尾端纏著紅繩的藤條。守祠堂的老人也不見了蹤影,這比白景暝想象中的要好一些。
“天明,祠堂各通道拐角前五米設卡,不準任何人出入,違者重罰。”白雲鬆說完放下了電話,老爺子從屋裏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但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坐到了主座上,端起了茶碗哆了一口,然後緩緩地說,“開始吧。”
“是。”白雲鬆放下手機,轉身往祠堂門口走去,白景暝見他過來,軍姿站得更標準了,但顯然白雲鬆根本不關心這一點。
“門外何人?”白雲鬆的臉已經完全冷了下來,連聲音都不帶一絲感情,此刻的他隻是白家大爺,白麟堂大爺。
“白家四少,白麟堂四少,白景暝。”這是他丟棄很久的東西,現在他正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所犯何罪?”
“逆子之罪,家法不可恕,堂規不可赦。”白景暝記得,但也隻有這一句,逆子之罪無赦無恕,但家法和堂規裏也都隻有這麽一句。白景暝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是怎樣的處罰,這種未知讓他有點不安。
“好!”白雲鬆點頭,“逆子之罪,無恕無赦,逆子景暝,聽罰!”
“是!”白景暝答得堅決,但答完之後卻忍不住深吸一口氣,來了。
“規矩先說在前頭,一輪家法一輪堂規,藤條從脖頸往下,一直到腳心算是一輪。”這和白景暝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十下一謝罰,沒有解釋沒有辯護,不準擋不準動,不準叫不準喊,你隻要聽著命令執行便是。整個過程中你可以叫停,沒有人強迫你,但你叫停一切就結束了,你就可以滾出去了,以後白家景字輩就沒有老四。你明白了嗎?”
“是!”白雲鬆沒有理會白景暝的回答,隻是說了句“脫衣服”便轉身去旁邊的木桶裏挑藤條,白景暝將上衣脫掉然後站好軍姿等待白雲鬆的下一個命令。
“褲子!”隨話落下的還有藤條,藤條打在腰間疼得白景暝吸了口涼氣然後愣住了,他雖然有所覺悟,但是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打法,三叔的家法從來都隻是打背。
白雲鬆收回藤條便開始倒計時,“3……”,白景暝腦子裏突然閃過老爺子昨天對自己說的話,[白景暝,你太驕傲。所以明天在祠堂,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可以選擇離開。但是在第一下之後,你就隻有一條路,我要你咬牙挺下去,你明白嗎?!],這和白雲鬆說的有明顯差別,白景暝突然明白了什麽,抬頭望向老爺子。“2……”
“1。”倒計時結束,藤條一揮打在了白景暝的手臂上,“你是沒聽懂我的意思還是不願意?不願意就滾,沒聽懂就為自己的沒聽懂負責,脫了抱頭跪著去。”說完,藤條指向大門外的空地,白景暝順著藤條望去,那是祠堂前的小路。
“是。”白景暝沒有轉身祈求什麽,他知道沒得商量,而且這隻是開始。他隻是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剛才還那麽決絕,此刻卻無比猶豫。老爺子說得對,自己太驕傲,接受不了這種沒臉麵的懲罰。這還不是正式的開始,他將褲袋解開,手放在褲腰上,咬唇一狠心絲質的練功服就滑到了膝蓋處。驕傲,是的,老爺子終究還是了解自己的,薄薄的內褲成了最後的遮羞布,白景暝抬頭發現白雲鬆正看著自己,於是他的臉刷一下就紅了。
他不想對自己說沒有選擇是最好的選擇,他知道自己是有選擇的。脫光了,抱頭跪門外去,還是穿上衣褲甩手離開?二選一,不是沒有選擇,留下或者離開,很簡單的選擇。白景暝很希望現在有誰能推他一把,但是沒有。老爺子在遠處遠遠地看著,白雲鬆隻是冷眼看著,選擇是自己的。
“回家。”白景暝摸摸吐出這兩個字,他明白老爺子和白雲鬆的意思,他們都不是不想讓自己回來,隻是不想自己用逆子這個身份回,受這份罪。他們的意思很清楚,你可以回來看看,隻是不再是白家人,可是……白景暝咬唇,自己以為會在機場被攔截,自己以為會在路上被攔住,自己還認為會在白麟堂門口被打殺威棒,自己以為.……但都不是這樣,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
他把手放在腰上,掀起的褲頭,深吸一口氣,輕輕將內褲拉了下來,很簡單的一個動作,做起來要比想象中的容易得多。然後把衣褲鞋襪都整理好放到一邊,光著身子往門外走去,說心裏沒有波瀾是不可能的。但他告訴自己,這是他的選擇。光著腳走下台階,轉身麵朝祠堂的方向跪了下來,十指在腦後交叉,抱頭正視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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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蒲實堅強挺過痛苦!
你說:16歲17歲22歲23歲,你都戰勝了自己。
那我告訴你:現在還不是定輸贏的時候,我相信你能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