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來信
這話傳到輕寒耳朵裏,輕寒皺著眉頭。老爺的變化不僅管家覺得奇怪,就連輕寒也覺察到了。這日,輕寒從公署回來,直接去了書房。
老爺戴著老花鏡饒有興趣的把玩一隻鼻煙壺,象牙的,玲瓏精巧,精美絕倫,是當年乾隆爺賞給耿府老祖宗的。老爺一直當寶一樣,時不時拿出來把玩。
老爺抬頭看一眼輕寒,壓下額頭,繼續賞玩手裏的鼻煙壺。
“父親。”
“嗯。”
“身子骨可是好些了?”
老爺臉上的神色莫測,一絲莫名的笑容滑過眼角。
“不能見人,一見人就乏,人一多就頭暈。哦,我暈。”
老爺誇張的用手支楞著頭,軟綿綿的趴在書桌上。
輕寒笑了。
“父親,您說耿府如今好比烈火烹油什麽意思?”
老爺正經起來,坐直身子,嚴肅的看著輕寒,目光悠遠綿長,緩緩的說:“會稽山一戰,越王勾踐卑微求和,到吳國為奴為仆,吃的是殘羹冷炙,睡的是草棚柴房,穿的是舊衣破袍,聽的是惡意辱罵,那時越王日子滋潤嗎?”
輕寒閉了一下眼睛,低聲說:“父親,這與耿府何幹?”
老爺目光犀利起來,冰冷涼薄的目光似乎要凍結輕寒,冷風突然就吹進了書房。
“為父老了,不想做那出頭鳥。”
“北平的能人多了,輪不著父親出頭。”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為父身體不好,賊惦記不了。”
輕寒點點頭,了然於心。微微一笑說:“父親,前幾天朋友得了一瓶子,說是康熙爺年間的玩意兒,想請父親給掌掌眼。”
老爺眼皮子撩了一下說:“北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掌眼的,哪裏就用得著為父?”
輕寒笑著說:“這不不好見人嘛。”
老爺眼睛一亮,慵懶的說:“即使這樣,為父就受累看一眼吧。”
“謝謝父親,您受累。”
老爺撩撩眼皮子,擺擺手不耐煩的說:“走吧,走吧,沒事別來煩我。哦,這年頭最好夾著尾巴做人,別太張狂了。老話說的好,人狂沒好事,狗狂拉稀屎。”
輕寒往外邁的腿一頓,隨即若無其事的走了。
臘月二十三,北方人送灶神的小年。一大早,槐花就端了灶餅過來,喜笑顏開的對著正在洗漱的輕寒說:“大少爺,我烙了甜灶餅,配著粥。”
一臉的求表揚的小模樣。輕寒放下毛巾伸手拿起一塊餅。
“好吃嗎?”
槐花睜著漂亮的大眼睛,急切問著。
輕寒低頭看一眼小丫頭嬌俏精致的小臉,心中一動,目光變得柔軟寵溺。
柔聲說:“好吃,槐花做的都好吃。”
槐花小臉瞬間紅透了,輕寒低笑。聲音低沉渾厚,猶如大提琴般迷人。
槐花放下托盤跑了,輕盈靈動。
天冷了,如今老爺不常出門,府裏的車閑了,石頭就每天接送輕寒。
車上,輕寒對石頭說:“晚上大哥約著聽曲兒,就不回了。”
輕寒進了辦公室,一如往常先推開窗透透氣,給自己泡了杯熱茶,輕啜一口,舒服的歎口氣。然後在辦公室裏伸伸胳膊踢踢腿,活動活動脖子。
快過年了,工作明顯少了許多,輕寒端著茶杯進了張言的辦公室。
張言一臉八卦的低聲說:“那個雲子小姐好幾天不見人影了,知道去哪兒了?”
輕寒搖搖頭說:“人家沒說,我也沒上杆子問,愛去哪兒去哪兒。”
張言撇撇嘴說:“我看那日本娘們不簡單,邪乎的很。”
輕寒抬抬眉頭問:“怎麽個邪乎?”
張言痞痞的一笑說:“那可是你的老情人,你不門清兒,問我?”
輕寒斜睨一眼張言說:“還真不是,那會兒年輕,壓根沒開竅,就覺得她性子挺討喜。”
張言冷笑一聲:“性子討喜?這還真沒看出來,就那性子,陰沉沉的,一副誰都欠她八百吊錢的主兒,怕不是美女蛇吧。”
“這話怎麽講?”
“前幾日,我在六國飯店見著她了。”
輕寒好笑的咧咧嘴抬抬眉毛說:“吃個飯嗎,有什麽好奇怪的。”
張言嗤笑一聲說:“你沒見她那樣兒,嘖嘖,簡直就是一窯姐兒,說的好聽點是交際花,往俗裏說那還不如八大胡同裏那些個呢。勾著男人的脖子,那叫一個媚啊。把個男人迷的五迷三道的,眼睛都快黏在她身上了。虧的那男人還軍人出身,講究的是專門訓練過的,一般都是那啥,柳下惠坐懷不亂。被這女人一纏,立馬就百煉鋼變繞指柔了。”
輕寒心裏一緊,麵上不經意的笑問:“哪裏來的?照你這麽一說,定力也忒差了點。”
“我算是看出來了,政府鼓吹的銅牆鐵壁也不過如此,根本就是扯淡,聽說是從上海那邊過來的,一瞅那色眯眯的樣兒,也不是什麽好玩意兒。”
“食色性也,男人嘛,誰不喜歡個新鮮的。”
“也是,我估摸著跟著走了。”
“說不定人家找到真愛了。”
輕寒很快換了話題,聊了些無關緊要的,借著有人進來,告辭出來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坐在辦公室裏,輕寒腦子裏想著張言的話,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輕寒才回神。
“進來。”
“耿助理,武田先生請你。”
“好。”
輕寒馬上起身去了武田的辦公室。
“先生好!”
“無覓啊,坐。最近一段時間比較忙,倒是很少見無覓了。還好吧?”
“謝謝先生關心,無覓很好。”
武田從桌子上拿起一封信遞給輕寒,輕寒疑惑的看著武田。
“你的信。”
“我的信?”
“太郎給你的。”
輕寒臉上露出驚喜。
“太郎給我的?”
“是。”
輕寒激動的接過信,想立馬看,又盡量克製住自己,拿著信抬頭看著武田,一副聆聽教誨的樣子。
武田心裏一陣滿意,笑著說:“無覓不想知道太郎寫了些什麽?”
“當然想知道,不過,我想先聽聽先生的事。”
武田哈哈一笑說:“我的事就是把這封信親手交到無覓手裏。”
“哦,是這樣啊,先生的意思是我可以現在就看?”
武田笑著點點頭。
輕寒很快就看完了,抬起頭激動的說:“先生,太郎也來了中國。”
“是的,已經四個月了,太郎一直很喜歡中國,如今終於如願以償。”
“是啊,當年我離開的時候,我們相約,要在中國見麵。這一等就是十幾年啊,這一天終於來了。”
“是的,太郎一直牽掛你,一到中國就寫信問起你。對你的能力讚賞有加,當然,我也很感謝當初太郎把你推薦給我。”
輕寒馬上了然於心,更加真誠的笑著說:“當初無覓不過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哪裏就能看出能力?這些年的進步多虧先生提攜,無覓感激不盡。先生的知遇之恩,無覓莫不敢忘。”
武田的哈哈大笑,笑聲張揚得意。
“無覓也看到了,太郎邀請無覓去東三省,他說他需要你。無覓要考慮一下嗎?”
輕寒沉思一下說:“說真的先生,我很矛盾。北平是我打小長大的地方,父母兄弟姐妹朋友無一不在,也算是苦心經營了十幾年。這樣安逸舒服的日子正是我和我的家人期望的。而且,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和先生在一起,為先生做事。貿一提起離開,放棄現有的這一切,心中的確不舍。不過,太郎與我,是不同的。當年我孤身一人東渡日本,那些孤獨寂寞的歲月裏,如果沒有太郎,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度過。將心比心,如今太郎在東三省怕也有我當年的無助和寂寞。於情於理我都應該過去。我……說真的,矛盾極了。”
輕寒的回答,讓武田極為滿意,難得溫和的笑著說:“無覓的這番話可謂推心置腹,不枉我多年拿你當兄弟對待。知道這一消息時,我心裏頗為不舍,多年相處下來,你我之間非常默契。我很難想像,如果沒有你在身邊,工作起來可能會有許多不便。”
輕寒恭敬真誠的抬眼看著武田。
“先生厚愛,無覓謹記於心,無覓真的很為難。”
“請無覓慎重考慮,無論怎樣選擇,我和太郎都能理解。”
輕寒恭敬的行禮,鄭重的說:“先生,無覓會與家父相商,請給我一些時間。”
“沒問題,馬上要過年了。我知道,你們很重視這個節日。無論無覓如何選擇,我和太郎都希望你能愉快的過完這個年。”
“謝謝先生!”
輕寒從武田辦公室告辭出來,手裏捏著那封信。
輕寒坐在辦公桌後,麵前放著太郎的信。輕寒盯著那封信,心裏翻江倒海。
太郎在東三省,武將世家出身的太郎在東三省。東三省,如今就是中國人的痛。
往事潮水般湧來,櫻花樹下的兩位少年,曾經親密如兄弟。那爽朗真誠的笑聲仿佛就在耳邊。誰能想到,如今再相見,他們注定隻能是敵人。
輕寒握緊拳頭,心中低語:“太郎,你來了,帶著槍。”
輕寒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讓冷風迎麵。刺骨的寒風刀子般割在臉上,輕寒渾然不覺,目光越過鱗次櫛比的房舍、馬路、人流,遠處的紫禁城隱隱綽綽,恢弘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