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散
輕寒放下書點點頭說:“等你暖暖身子再過去。”
不散忙著起身說:“這就過去吧。”
“也好。”
輕寒對著外間說:“拿我的那件大氅來。”
“這是母親才給大哥添置的,我……”
“無事,一件衣服而已。”
兩人出門,天確實冷了。風呼啦啦的,搖曳著樹枝。不散瑟縮了一下,輕寒停住腳步,替不散緊了緊大氅的毛領子。
“走吧。”
“嗯。”
不散乖巧的跟在輕寒身後,翠姨站在院子門口,老遠就迎上來。
“奴婢給大少爺、三少爺請安。”
不散趕緊扶起翠姨,笑著說:“大冷的天,勞煩翠姨在這裏等,倒是我和哥哥的不是了。”
“三少爺可折煞奴才了,快進去吧,太太等著呢。”
輕寒對著翠姨微微點頭,跟在翠姨身後,翠姨緊走幾步打起簾子對著裏麵說:“太太,大少爺和三少爺過來了。”
太太坐在榻上,正指點木蘭繡帕子。太太微微一皺眉,低頭繼續看著木蘭。
“給母親請安。”
太太抬頭,目光掠過不散身上的大氅,淡淡的說:“擺飯吧。”
不散笑著說:“母親身子可好?今日變天了,說冷就冷,白日裏我一直擔心母親這裏,往年母親最是怕冷了。”
太太臉上的笑容柔和了許多,看一眼不散說:“不散到底是長大了,知道疼人了。”
不散笑著靠近木蘭,柔聲說:“這是繡的荷花吧,倒有些風韻了。”
木蘭抬頭一嘟嘴說:“三哥,我都繡了一整天了,你答應我的東西呢?”
“忘不了,你看這是什麽?”
不散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顆三色的琉璃珠。
“謝謝三哥,三哥最好了。”
木蘭歡呼一聲,從不散手裏接過三色琉璃珠。對著光線慢慢轉動,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輕寒也覺得漂亮,三人一起興致勃勃的轉動著珠子。
“這是洋人的玩意兒。”
“是,說是叫什麽琉璃珠,跟鏡子一個材料的。”
太太看著三兄妹融合親密的樣子,笑著說:“這家裏呀就數不散是個有心的。”
翠姨笑著點點頭說:“誰說不是呢,柳姨娘是個不會來事的,三少爺可不像她,不僅人長的齊整俊秀,這性子也招人愛。”
“天冷了,去叫廚房加個熱鍋子,給柳兒那兒也加一份。”
晚飯輕寒和不散就在母親房裏用,木蘭嘰嘰喳喳的,輕寒不如弟弟會哄女孩子,木蘭跟不散倒更為親密一些。有不散在,屋子裏熱熱鬧鬧的。老爺就在幾人的笑聲中進門,帶進一股子寒氣。
“呦,這是偷著吃好的呢?”
太太急忙想要起身,老爺伸手擋住。
“快吃吧,給我添雙筷子。”
輕寒偷偷看向父親,父親卻一副眼不見的模樣,隻一心吃著熱鍋子。輕寒幾個眼色,父親混不知。輕寒暗自撇撇嘴,看父親這般模樣,估計是成了。心情也好了起來,低頭忙著吃菜。不散在父親麵前也是活潑的,優雅的給父親夾菜,恭敬的招呼父親。
“父親,外麵可冷?這鍋子是臨時加的,味兒不錯,您多吃點。”
老爺笑眯眯的點點頭,抬眼對太太說:“這孩子你教導的不錯。”
太太微微一笑說:“這孩子本就是個聰慧的,隨老爺。”
老爺忙著夾菜,沒有說話,隻是在低頭的瞬間目光掃過輕寒,輕寒正偷偷目不轉睛的盯著父親,自然沒有錯過父親那頗有深意的目光。輕寒微微一皺眉,總覺得父親有些怪。
老爺再次抬眼看見自己兒子一臉茫然,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姿態優雅的漱口,起身離開,臨走之前眼角眉梢帶著笑意,又看一眼輕寒。
老爺什麽都沒說,但輕寒總覺得父親有萬語千言想要對自己說。輕寒想起父親說自己是個聰慧的,有些事不用說用心去看就能明白。父親想說什麽?輕寒看著父親的背影,陷入沉思。
“大哥,可是菜不可口?”
輕寒回神,側臉看一眼不散,微微一笑說:“菜挺好,可能中午有些撐。”
“哦,我說怎麽看著大哥就沒吃幾口。翠姨,讓廚房熬些山楂水來。”
“謝謝不散。”
“你是我大哥,是我應該做的。”
輕寒微微一笑,放下筷子,準備漱口,掃一眼桌子。木蘭卻依舊津津有味的吃著菜,不散溫柔的給妹妹加菜,兩人融洽親密。母親目光溫柔慈祥,微微笑著看著兩人。輕寒心中一動,特意多看了幾眼不散。腦子裏閃過母親看二弟西風的目光。
兩天後,輕寒去給母親請安時,母親柔聲說:“寒兒可是怨母親?”
輕寒不明所以,隻得小心翼翼的說:“兒子從未怨過母親。”
“母親也是不得已,你既是長又是嫡,自然擔子重一些。不過,你的親事倒是不急了,前些日子也相看了幾家,沒有特別合適的。也是,我聽說外麵亂哄哄的,如今世道不好,許多突然冒出來的人家,咱也不是很了解,誰知道人家家裏的情況,貿然定下,萬一是個不好的,毀了我兒一輩子。要不就先再看看?”
“一切聽母親的。”
“你是個好的,知道母親的為難,若是寒兒有自己鍾意的,就告訴母親,母親為你做主。”
“兒子一心讀書用功,沒有兒女私心,凡事母親做主就好。”
母親笑了,輕輕舒口氣,柔聲說:“你是母親的依靠,母親自然樂意你過得好。成親是一輩子的事情,母親自然會用心,到時候給我兒挑一個好的回來。”
“勞煩母親操心,是兒子不好。”
“我聽著外麵亂的很,你要小心一些。”
“母親放心,兒子會的。”
輕寒的親事沒人再提了,輕寒長出了口氣,輕鬆的從母親那裏出來,腳下一拐,去了父親的書房。耿二在門口站著,老遠看見輕寒就迎過來。
“給大少爺請安。”
“耿叔,怎麽在外麵?”
“回大少爺,月姨娘在裏麵。”
“月姨娘?”
“是。”
“哦,那我先回去了。晚些時候再過來。”
輕寒剛要轉身離開,書房的門開了,月姨娘從裏麵走出來,徑直走到輕寒麵前,微微一笑。
“給大少爺請安,老爺請大少爺進去。”
輕寒微微點頭一笑說:“不知道姨娘在,輕寒準備晚些時候再過來的。”
“大少爺多慮了,快進去吧,老爺等著呢。”
“也好,姨娘慢走。”
輕寒走進書房,父親依舊慵懶的靠在榻上,手裏拿著一本書。
“父親。”
“無覓來了。”
父親放下手裏的書,目光帶著戲謔看著輕寒。輕寒目光掃過書頁。
寒風料峭侵窗戶,垂簾懶向回廊步。
月色入高樓,相思兩處愁。
無邊家國事,並入雙蛾翠。
若遇梅早開,一枝應寄來!
輕寒抬抬眉頭,看一眼父親。父親慵懶的笑著說:“鑒湖先生的氣魄是一般男兒望塵莫及的。”
“我以為父親不喜這些。”
“事實證明那些個人革命成功了,不是嗎?看看現在,民國了,大清國沒有了,皇帝都退位了,那些個遺老什麽都沒做,不是嗎?”
“父親心情不好?”
“沒有,不管誰坐天下,我隻管過好我的日子,隻要不影響我的生活,誰都一樣。”
“可是父親如今國家積貧積弱,那些個洋人在京城裏耀武揚威,無法無天,肆意踐踏著我大清的臣民,孰可忍孰不可忍!”
“國不國,民不民,你方唱罷我登場,哪一個是真心想為民為國的?都是為了一己之私而已。搶來搶去,今日這般,明日那般,朝令夕改,都不是長久之計,何談富國強民?”
“兒子以為父親從不關心國家大事。”
“我倒是真不想關心,奈何也曾讀過幾日聖賢書,既是不憂國憂民,也會感歎世事,眼見著國之不國,民之潦倒,怎能不心焦?以前的大小官吏多貪汙腐化,營私舞弊,如今是爭權奪利,滿足私欲,都是枉顧民生之輩,怎能不歎?”
“父親對此局麵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如今我乃一介平民,無官無祿,操心好家事不為他們添亂,已是有功,至於國家大事就有他們去操心吧。”
“若是人人如此,何時才能國富民強?”
“哦,看來無覓倒是有些雄心壯誌?”
“我雖沒有經世之才,但有救國之心,若有朝一日,能為國家出一分力,我必謹記林大人之:不敢稍畏一日之難,致貽百年之患。”
“無覓好誌向,不愧是我耿家的男兒。想做什麽就去做吧,隻一點,為我耿府留下一絲血脈。”
“父親,耿府多的是傳宗接代之人,父親大可不必多慮。”
“此話差異,無覓乃耿府嫡子長孫,耿府正宗血統,耿府幾代皆是嫡係,為父不想到我這裏就亂了綱常。”
輕寒驚詫的抬眼看著父親,父親此刻一臉肅然,目光幽深複雜,一瞬不瞬的看著輕寒。輕寒心裏一動,低頭恭敬的說:“父親的話兒子記下了。”
民國四年的秋天,輕寒與同窗相約,乘坐火車去遊玩。輕寒是第一次坐火車,長鳴的火車笛聲,快的意想不到的速度,都讓輕寒內心震顫。也讓輕寒看到了不同的世界,閉門造車的刺痛深深撼動了輕寒和一群同窗。火車上,同窗們由開始的興奮到沉思,之後便是激烈的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