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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晚上,步兵懷揣著懊惱和嫉妒,將內心所有的不快,全部發泄在了那個住在公園內的流浪漢身上。雖然這個流浪漢和其他人不同,有了一些小小的抵抗。但是畢竟步兵那致命的一刀,是在他毫無防備時刺出的,等到他想抵抗的時候,失血已經讓他無力了。


  這一次,步兵選擇的是股動脈。大腿上的股動脈,位置較低,既可以噴出血液,又不會污染他的衣服。雖然在抵抗對峙的過程中,鞋套掉了,但是步兵認為自己的喬裝天衣無縫,一定可以再一次矇混過關。


  作案后,步兵找不到簽名的地方,只能隨手找出一張舊報紙,寫好了「清道夫」三個大字,然後用石塊壓在了屍體的旁邊。


  因為對省公安廳勘查小組的憤怒,步兵這次甚至沒有刻意去挑選無監控的路線。他想,即便自己這副模樣暴露在監控之下,公安的那幫飯桶,也照樣找不出自己是誰。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在步兵順利回到龍番之後,依然沒有警察來找他的麻煩,甚至連懷疑都沒有懷疑上他!


  步兵在黑暗中,看著自己床上方的天花板,得意地想著:這一切都是天意!是上天在指示著我,繼續做好「清道夫」。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即便再作案一百起,警察也找不到自己!

  如果說真的有讓步兵顧忌的,那就是漢明司法鑒定中心擴展了一項業務。


  這一天上午,司法鑒定中心的老闆於總帶著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兒和兩個瘦弱的女孩來到了中心,並且召集所有人到會議室開會。會議的議程只有一項,就是宣布漢明司法鑒定中心從今天開始,開啟一個全專業的時代。所謂的全專業,就是指司法部規定的所有鑒定專業,漢明司法鑒定中心都可以開展。


  步兵以前不知道,漢明司法鑒定中心居然有這麼多專業,也不知道,以前唯一缺的專業就是文件檢驗專業。當然,如果不是這次開會有明確的介紹,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文件檢驗專業是做什麼的。


  於總給大家介紹,那個老頭兒,是省高級人民法院退休的老文檢,一輩子都在做文件檢驗工作,而兩名小姑娘是他的徒弟,也算是他的助手。任何司法鑒定中心開展新業務,除了要有相應的儀器設備之外,關鍵是需要三名可以從事這個專業的人員。那個時候,司法部門對鑒定中心的管理非常鬆散,只要有一紙證明,就能給某個人申請個鑒定資質。這個老文檢專家不說,那兩名所謂的助手,不過就是拿到了高院開的「已經在高院從事五年文檢輔助人員工作」的證明,就獲取了文檢鑒定的資格。漢明司法鑒定中心挖了這三個人來,買了台文檢儀,就申請到了文件檢驗的相關專業資質。


  步兵知道,這都是套路,不過就是讓司法鑒定中心多個可以賺錢的途徑罷了。至於於總吹噓的那個老專家有多麼多麼厲害,「一看筆跡就能看出是誰寫的」之說,多半只是為了個廣告效應。


  會後,步兵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假如文件檢驗專業真的有這麼神,那自己留在現場的「清道夫」血字會不會終有一天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呢?越想越害怕,步兵決定第二天去探一探這個老專家的本事。


  抱著一種請教的態度,第二天一早,步兵就來到了老專家的辦公室,抱著自己的一摞筆記,給老專家看。


  老專家當然不是假專家,掃了一眼,就知道這些筆記都出自一個人之手。老專家又讓步兵隨便寫了一行字,然後呵呵一笑,說:「你這是來考驗我嗎?這可不是個案件,因為這些筆記,都出自你手。」


  這一句話,驚得步兵一身冷汗,他萬萬沒想到,筆跡鑒定真的這麼神。步兵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說:「那您看看,我的這個簽名,能看出是我寫的嗎?」


  「從書寫習慣上來看,是可以看出都是你寫的。」老專家說,「但是呢,如果要進行鑒定,那就必須要有足夠的樣本量,或者相似的書寫文字。比如你拿兩個簽名來,我就可以看出是不是一個人簽的。但是你拿著你的兩個字,和一堆樣本,來比對是不是一個人的,如果這堆樣本里,有相同的字,而且書寫習慣有一定的特徵性,這樣可以鑒定認定同一,不然的話,是不好鑒定同一的。」


  步兵這才放下心來,看來警方僅僅依靠自己在現場留下的三個字來破案,概率並不是很大。但縱使是這樣,下次作案的話,還是要注意一點,不然自己就不能繼續清理社會「垃圾」了,也就不能近距離感受死亡了。可是,前面的屍體都留有「清道夫」的專屬署名,如果後面不留下籤名,或者故意更改自己的書寫習慣,那警方會不會以為是別人在模仿犯罪呢?這功勞可不能讓別人搶去了。那麼,究竟如何安全地在現場留下籤名呢?

  這個問題困擾著步兵,但是並不能阻礙他清理社會「垃圾」的進程。步兵想要證明,只要有一把手術刀,自己就能夠代替無用的警察,清理社會上的「垃圾」,又能欣賞新鮮屍體的美感,簡直就是兩全其美的事情。所以,步兵再次收拾行裝,開始了新的作案。


  這一次,他選擇了一個拾荒者。所用的手段,和之前如出一轍:偽裝賣淫女,接近作案目標,然後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讓他的鮮血噴涌而出。


  作案目標正用色眯眯的眼光看著步兵,同時慌忙地脫著自己的衣服。步兵微微一笑,跨上床去,騎在了他的身上。


  「喲,還會玩花樣啊?」作案目標說道。


  「怎麼?你不喜歡嗎?」步兵學著女聲,說道。


  這一句風騷露骨的挑逗之語,讓作案目標更加狂躁了。他一把掐住了步兵的腰,不安分的另一隻手,就伸向了步兵的胯下。


  這一下,暴露了。


  雖然作案目標意識到了不好,想要反抗,但此時的步兵正騎在他的身上,一隻手狠狠摁住了他的下巴。即便他拼盡全力,蹬著雙腳,但畢竟無法將一個壓在身上的成年男性推離。在劇烈的掙扎中,步兵另一隻手上緊握著的手術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噗」的一聲,一股鮮血噴濺了出來,在步兵白色的連衣裙前襟上,綻開了花。


  殺完人之後,步兵思忖著,如何在現場留下籤名呢?左看右看,他看見現場的桌子上,有一瓶打開了的蜂蜜。對啊!蜂蜜可以引來螞蟻!用螞蟻來簽名,豈不是更酷?更能表達清道夫是天之驕子,是上天派來清理「垃圾」的。


  這樣想著,步兵用手指蘸取了一些蜂蜜,在屍體的旁邊,書寫起自己的簽名。就在快寫完的時候,他突然聽見外面似乎有腳步聲,著實嚇了一跳,趕緊跳下來去查看。為了不讓別人看到他的臉,他用那一頭假長發遮住了臉,沖向了窗戶。窗外無人,但是在不遠的牆角處,似乎閃過了一個人影。


  此地不宜久留,步兵連忙逃之夭夭。


  一邊逃著,步兵一邊想著:這一次,會不會被人目擊了全過程?警方會不會找到這個目擊證人?這個目擊證人會不會看到了我的臉?剛才全神貫注地用蜂蜜寫字,居然沒注意到窗外的動靜。


  犯罪就是這樣,無論怎麼標榜自己的犯罪行為是「正義」的,都不可能真正剔除內心對伏法的恐懼。而且這種恐懼,是一種情緒的疊加。


  回到家裡,步兵越想越害怕。一整夜,他夢見了無數次警察衝進他家的大門,把他捆綁起來的畫面。


  第二天一早,步兵就去五金市場,找人來給自己家的門鎖進行了更換。


  接下來,是提心弔膽的一周。


  時間一長,步兵的警惕性和恐懼心理再次放了下來。看來,警方是破不了案的。也可能是這些流浪漢無親無故,警方破不了案也感受不到壓力吧。再或者,就是自己的能力確實強,警方那幫人,尤其是那個嘲笑自己的大寶,一看就是個飯桶而已。一幫酒囊飯袋,如何和自己這個天之驕子抗衡?

  膨脹的情緒充斥了步兵的內心,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床邊那個精緻的密碼箱。殷紅的鮮血,「清道夫」三個大字,「垃圾」們殞命前的驚恐表情,這一切都像放電影一樣在步兵腦海中掠過。


  步兵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手又癢了。對了,那個經常在漢明司法鑒定中心周圍出沒的流浪漢,最近好像已經「定居」在中心門后的涵洞里了。在自己單位旁邊作案,警方是不是會以為兔子不吃窩邊草,懷疑不到我啊?

  盯著密碼箱良久,作案的慾望終究戰勝了步兵的恐懼,他俯下身去,撥弄著密碼,準備打開箱子。


  「哐當」一聲巨響,把步兵嚇了一跳,他迅速聽聲辨位,知道這一聲巨響是從大門的位置傳來的。步兵大腦飛快轉動。是了,有人在破門,是了,警察來了。


  「哐當!哐當!哐當!哐當!」破門錘一下下擊打在步兵家的大門上,震得門框周圍牆體上的乳膠漆紛紛掉落。隨著越來越響的破門聲,那扇鐵質防盜門的縫隙越來越大,眼看大門就要被砸開了。


  這幫警察居然比自己想象中要狡猾得多,一想到自己已經為社會清理了五具「垃圾」,就算到天堂與母親相見也沒有什麼遺憾了,步兵此時反而坦然了,他的心中不再有擔憂和恐懼,反而湧起了必死的決心。


  步兵快速地打開了床邊的密碼箱,箱子里的女裝和假髮散落了下來。他一把抓起箱子里擺放著的閃著寒光的手術刀,站到了鏡子旁,盯著鏡子中的自己。


  「哐當哐當」的破門聲后,已經出現了門框的破損聲。步兵做了兩次深呼吸,左手摸到自己的左胸第三、第四肋骨間隙,右手拿著手術刀,對著鏡子,悵然若失。


  「嘩啦啦」一聲巨響,門框被錘裂了,大門應聲而開。


  「不許動!警察!把刀放下!」一個女子的聲音。


  「你們毀掉了我的理想!」步兵嘶吼著,用力舉起手中的手術刀,向自己的胸膛刺了下去。


  「啪!」清脆的槍響。


  步兵握著刀的右手就像是遭遇了一記重擊,不過刺入胸口的手術刀並沒有減勢,只是稍微偏了一些,刺入了步兵的胸膛。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步兵咳出了一口鮮血。他知道,自己的這一刀刺偏了,沒有傷到心臟,而是扎破了肺。他咬緊牙關,拔出了手術刀,換作左手持刀,朝左胸再一次刺了下去。


  不過,這一次已經來不及了,幾名警察像餓狼一般撲了上來,也不管他的手術刀會割傷誰,只是死死地把步兵按在了地上。步兵的右手已經被槍擊中,此時完全使不上力氣了,持刀的左手又被一個女人緊緊攥住。沒有想到,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孩,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量!步兵只能拚命掙扎,希望可以獲取一點空間,讓他抽出自己的左手,給自己一個了斷。


  掙扎了十多分鐘,可能是因為力竭,也可能是因為失血,步兵感覺到力不從心了。


  罷了,就擒吧。


  步兵想著,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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