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京兆府的地牢就設在衙門後面的偏房下面,偏房裡裝飾簡陋,零散的擺放著幾個刑具,靠牆的地方擺著一把已經瘸了一條腿的凳子,那是專門用來關押提審犯人的地方。
下地牢的地門就在屋子裡,地門一打開,一股濕冷的氣息夾雜了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齊元沒有防備,被熏了個正著,嗆了一口氣又是噁心的乾嘔又是咳嗽的,頓時涕淚橫流,別提多狼狽了。
帶他們過來的小吏見狀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被齊元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躲到言靈兒身後,他望著跟在言靈兒身邊的中年男子露出好奇的目光。
在中年男子冷漠的目光中,他硬著頭皮湊到言靈兒身邊問道:「言訟師,這位是……以前好像沒有見過啊?」
「哦,這位是我們律行的訟師,今日他跟我一起來調查案子。放心,是自己人。」言靈兒笑眯眯地回答,齊元眼疾手快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荷包塞進小吏手中。
小吏將荷包塞進懷中笑道:「是是是,是該多讓其他訟師來學習學習,咱們言訟師那可是這個!」
說著他朝中年男子豎起了大拇指,中年男子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小吏拍的馬屁。
地門打開這麼一會兒,味道也沒有那麼刺鼻難聞了,小吏率先爬了下去,緊接著其他人陸陸續續地進入地牢。地牢沒有透光的窗戶,是個封閉的地下室,只有剛進門的衙役看守處放著點燃的火把和木質的桌椅,只能隱約透過火把看到一排延伸到黑暗裡的木柵欄,根本看不見人影。
「言訟師是第一次進地牢審犯人吧?」小吏舉著火把走在前面,見言靈兒小心翼翼地朝前踱步子,忍不住開口介紹,「咱們京兆府的地牢關的都是普通的死囚,那些犯了事兒的達官貴人都在皇城內的天牢關著,那兒雖說有重兵把守,不過那些犯人住的可比這些人好多了。」
小吏說著將手中的火把掃過路過的一間牢房,披頭散髮的死囚犯見著光猛地將身體蜷縮起來。見不是言靈兒他們要找的人,小吏便收回火把,繼續朝前走著。
「咱們這兒每隔一個時辰便會派人下來看查一下這些囚犯,這兒就一道地門,就是長著翅膀他也飛不出去……好了,就是這間。」小吏邊說著邊帶路,又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用手中的火把點燃木柵欄外掛著的油燈。
油燈被點燃,照亮了半個牢房,言靈兒順著光源望去,在一道瘦弱的身影披頭散髮的蜷縮在光影交接地方,光著的雙腳不安的擺動了兩下。
「這就是何王氏了,你們慢聊,半個時辰后我再來帶你們上去。」小吏笑著說完,便退了下去。
一直到小吏爬上地門,將地門蓋上,中年男子這才開口說話。
「這個人怎麼回事兒,一見到你就往你身邊湊。」中年男子開口赫然就是高鴻的聲音,聲音中還包含著濃濃的不滿。
「我經常來京兆府處理案子,來京兆府的訟師里就我一個女的,他自然是眼熟我。」言靈兒奇怪地看了高鴻一眼,「這種醋你也吃?」
「誰吃醋了,本……算了,懶得跟你說。」高鴻扭過頭不再言語。
言靈兒覺得好笑地搖搖頭,這人總是出其不意的散發出可愛的氣質。
「你、你們是誰?」牢房裡,何王氏眯著眼睛看向外面,因為太久沒有說過話,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鋸子拉過枯木,嘶啞難聽,她不安的舔了舔嘴唇上乾裂的死皮,「是、是要行刑了嗎?」
「何王氏?我們是秀花的朋友,她托我們來看望你。」言靈兒向前站到木欄前,她蹲下身體,從懷中掏出一小塊廉價玉佩,穿過木欄遞進牢房裡,「這是秀花托我帶給你的信物。」
那天何秀花走的時候,言靈兒跟她要了一個貼身的東西作為跟何王氏相認的信物,就是這枚不起眼的玉佩。
何王氏手腳並用地爬到門口,枯瘦的手猶豫了一下,一把從言靈兒手中奪過玉佩,顫抖著摸索了片刻,點頭確認道:「是秀花的東西沒錯了,這還是她十歲那年我在女兒節上給她買的。她,現在還好嗎?」
「她現在住在大伯家,人很好。」言靈兒安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何王氏得知何秀花的消息,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將玉佩收入懷中,「知道她過得好,我就是現在死了也沒關係,只是可惜沒能親眼看到她嫁人……」
何王氏嘆了口氣,卻又是一副任命了的樣子:「你們的心意已經帶到了,這死牢不是你們好人家該多待的地方,早些回去吧。」
言靈兒開口道:「實不相瞞,這次我們是受何秀花所託,要替你打官司。」
「打官司?我都沒幾日好活了,還打什麼官司啊?」何王氏一臉迷茫,「這秀花就是亂花錢,我、我也沒什麼別的官司,你們趕緊把錢還給她,讓她好好守著這些錢給自己當嫁妝……」
「何秀花不相信是你殺了她娘,她給我們律行遞了狀子,讓我們調查此案,我們此次前來便是來向你詢問案發的經過的。」言靈兒回答道,「你若能將案發當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將給我聽,或許我能幫你,至少,可以想辦法幫你免除死刑。」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也沒有什麼冤屈,你們走吧。」沒想到何王氏聽完言靈兒的話,非但沒有感激涕零,反而往角落裡一縮,完全是不配合的樣子。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我們小姐好心要幫你!」齊元見言靈兒被拒絕,忍不住出聲抱不平。
高鴻伸手攔住他,朝他搖搖頭,讓他聽言靈兒繼續說,齊元不甘心的咬咬牙退到後面。
「……你知道你被關押后,秀花怎麼生活的嗎?」言靈兒沒有急著勸她,而是跟她說起了何秀花。
「你不是說她現在在大伯家嗎?大伯一家人都挺好的,再說了,再說了還有她哥……」何王氏說到自己老公,聲音不知不覺降了下去,彷彿不太想提起這個人似的,「她哥也能照顧她。」
「她從小是你看著長大的,現在她娘也不在了,她一個人寄人籬下,你覺得還能有誰會真正關心她?」言靈兒繼續道,「難道你在指望她哥哥?」
「……」
「我之前派人去你們家門口守了三日,都未曾講過你相公,而且據秀花跟我說,自從她娘死後,她哥哥就再也沒見過她。甚至連答應給大伯家的寄養錢都斷了。」最後這一句是言靈兒自己加的,但那天看何秀花穿的衣服和精神狀態也能看得出來,她在大伯家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裡去,「想來她現在日子並不好過。」
「……」
何王氏聽到這裡忍不住動了一下,但仍然側過頭什麼也不肯說。
言靈兒見狀覺得有戲,繼續道:「其實說起來,能夠殺死何大媽的人並非只有你一個。」
何王氏猛地抬頭看向言靈兒,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說,就連高鴻等人也忍不住看向她。
「我問過當日去拿你的捕快,案發之後是你們隔壁鄰居報的案,聲稱聽到你家院子里傳出了女人的慘叫聲,等捕快撞破你們家大門的時候,就看到你抱著你婆婆,手裡握著刀呆坐在地上,你婆婆的脖子已經被劃開,鮮血流了一地……」言靈兒複述案發當天的情況,何王氏彷彿也陷入了回憶,整個人都開始打顫,言靈兒繼續道,「但案發當時的情況誰都沒有看到,也就是說,這個案子沒有真正的目擊證人,按照你們家人員結構,其實你、何秀花、何大勇都有作案的可能。」
「不可能的,秀花一早就離開家了,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回來過,根本不是她。」何王氏想都沒想就開口道。
「那何大勇呢?案發前他有沒有回過家?」言靈兒追問。
「……」何王氏低著頭不回答。
「案發當天上午,何大勇帶著何秀花去媒婆家相看,在這中途他突然回家了,是吧。」言靈兒繼續道,「他回家這段時間裡做了些什麼?你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兒?」
在來之前,言靈兒也跟辦理何王氏案子的捕快進行過溝通,已經知道何王氏在闡述案發經過的時候,並沒有提到過何大勇的事情。
「……他沒有回來過。」何王氏道,「這些話我已經跟捕快們說過了,我說的是真的。」
「好,我且當做你說的是真的。」言靈兒沒有繼續追著問,反而道,「不過有些巧合乍看起來可能不太重要,但卻有可能最接近真相。」
「我派人去城西打聽過,案發當天上午有人看到何大勇從媒婆家出來,身邊沒有跟著何秀花,並且他要去的方向正好是你們家所在的地方。」言靈兒看著何王氏,在昏暗的火光照射下,那雙眼睛彷彿已經把何王氏看穿,「……一個上午恰好何大勇帶著何秀花去相親,恰好他在中途離開,恰好他要去的地方是你們家的方向,恰好,你『殺』了你婆婆。怎麼就這麼恰好呢?」
怎麼就這麼恰好呢?怎麼就這麼恰好呢……
言靈兒的問話像是魔咒一般在何王氏的耳邊不斷迴響,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拚命揪扯自己的頭髮。
「娘子,今日小妹相親我帶她去就行了,你和娘在家裡等著吧。」
「娘子,我就是回來拿點兒錢……」
「臭娘們兒,少打聽男人的事兒……你攔著老子做什麼?這是老子掙來的!老子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我賣我自己的妹妹跟你有什麼關係!媽的!」
「……是,是你殺了我娘,對,沒錯,是你殺了我娘!」
「娘子,你就救救我這一次吧,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撈出來的,你知道的,我有個很厲害的東家。」
……
「……為什麼,為什麼,好好地一個家,就這麼……就這麼散了……啊啊啊啊——」何王氏揪著頭髮,號啕大哭起來,她痛苦的拍打著自己的大腿,絕望的哭聲感染了周圍幾個牢房的死囚,那些死囚也跟著哀嚎起來,一時間整個牢房裡都響起了悲愴的哭聲。
半晌后,何王氏手肘並用地擦乾淨臉上的鼻涕淚水,抽泣著看向言靈兒:「何大勇,那天上午回來過。」
言靈兒:「……好,那天上午到底發生了什麼,請全部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