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8章 生無可戀遁入空門
時間不會靜止,生活還在繼續,李艷陽的死曾經引起轟動,但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也不過一個微小的事件。
對於蘇杭城來說是如此,對於這個國家來說同樣如此,在強力的措施中,李艷陽之死的喧鬧在很短之間就被平復,然後似乎開始逐漸被人淡忘。
當然,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確實沒誰會活在那片陰影當中,他們或許有過難過,但那也是被渲染出來的東西,還有敬畏,那也只是因為那一場不同尋常的大雨淹城。
而當這一切在歲月的洗禮下變得淡薄,也很少有人再去談論那件事,何況當下的社會有太多話題供人消遣,一年的時間對於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來說真的太久遠了。
但對於那些認識李艷陽,與之交往密切,甚至關係不同尋常的人來說,這一年,這一切,始終無法釋懷。
東北的格局已經在潛移默化之中悄然改變,李天佑這個紅極一時的商業帝國製造者似乎也開始成為歷史,和曾經的楊明一樣,和曾經的老方丈一樣,成為過去時。
一個時代終有終結的一天,雖然這個時間似乎來得太早,也讓太多人猝不及防,以至於當眾人後知后覺的時候,才發現李天佑的輝煌也只有短短的十年而已。
他崛起的那般迅猛,墜落的也是這般急速,這起伏的十年,彷彿一個人生。
李天佑消失在公眾的視野,很多人都在揣測這個梟雄接下來低谷的人生。
無關惡意,也不是看笑話,事實上在這些年裡,在東北,大多都對李天佑敬若神明,他的傳奇故事口口相傳,甚至是很多年輕人的偶像,也是奮鬥的標杆。
但人們還是覺得李天佑會很慘,因為那是從天堂墜落的痛楚。
人們覺得他會鬱鬱寡歡,甚至可能患上抑鬱症,這一年裡甚至傳出很多李天佑自殺的版本,吃藥的、跳樓的、上吊的,應有盡有。
人們不知道,李天佑非但沒有抑鬱,此時反而還很開心,因為他的傳奇人生中又加入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註定令人難以望其項背。剛過而立之年,已經當了爺爺。
守著一個小公主,現在又添了一個大孫子,李天佑生出一種含飴弄孫的趕腳,事實上他的生活似乎也確實有點老態,除了兩個孩子,他大多數時候也只是讀書寫字,不是無奈,恰恰相反,他很享受這種有時間休息,有時間讀書的生活。
不是他失去了鬥志,也不是他自暴自棄,哪怕現在他已經逐漸走出陰陽,變得更加積極,但他也已經對商業世界沒了任何興趣。
這十年裡,他跌宕起伏,見識、經歷了太多人一生都無法經歷的東西,已經有些乏味。
若是說出去,肯定會有人覺得李天佑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事實上只是因為吃了太多年的葡萄,真的覺得酸了。
當然,這和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也不無關係。
就像每次來到那兩個墳前,背起雙手的他都會像個老態龍鐘的老人,默默無語,眼神深邃。
看著劉大美,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青春,不過十年之久,卻似乎已經半個世紀。
看著王小源,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也不過三十多,卻覺得自己行將就木。
不過好在,不幸中的萬幸,他可以抱著一個帶把的孩子告訴劉大美,艷陽後繼有人,這是他唯一敢對劉大美髮出的聲音。
白潔的生活恢復了生機,失去李艷陽,迎來兩人的孩子,她把一切都放在了這個可愛的新生命上,窮其所有。
楊沐也沒空沉浸於悲傷,辭去了工作,夜以繼日的將全部精力投在了《從人到神》的創作上,歷時一年,骨架已經完畢,接下來就是豐富血肉。
其實一年時間不短,但楊沐對這個作品的要求近乎苛刻到極致,每個詞,每個字,都反覆斟酌,不容一絲缺陷。
鍾妙可休學之後,在家裡的安排下留學出國。
謝晶在楊登渠的大案中.功勞僅次於李艷陽,但李艷陽的功勞已經不能大書特書,於是在官方的評價里,謝晶居功至偉,再加上一直以來的優異表現,尤其得到了在叢中笑落馬之後立刻冠以常務兩個字的秦副市長的青睞,現在已經成了分區派出所的所長,春風正得意。
秦淼仕途升遷的速度還在提升,叢中笑的落馬是關鍵的因素,讓她直接受益,但更多的還是得益於那個眾所周知的聯姻,大家也都知道,這常務副市長也只是給她加一個碼,這已經是她在蘇杭為官的盡頭,有了這個地位,她便可以在賀家的幫扶下,順理成章的到華夏第一貴都尚海做副市長,然後成為賀家的少奶奶。
事情也確實在按著這個脈絡發展,從掛上常務,到半年之後調任尚海,一切顯得那麼自然。
然而,令眾人詫異的是,本來年底的婚期竟然被推遲。
賀家對外傳出的聲音是賀祖事業正值高峰,這一年頗為繁忙,所以延後。
但事實和別人猜想的一樣,這只是賀家保留顏面的說辭。
真正的原因是秦淼推遲了婚姻,面對賀祖的求婚,她說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且剛到尚海,想避免一些風聲。
賀祖人畜無害的一笑,選擇了很大度的接受。
賀祖不是傻子,隨著李艷陽身死導致的轟動,加上以前在相親之後對於秦淼的深入「了解」,他知道,這是秦淼過不了心中的一道坎。
不過他也不著急,雖然心裡有些不舒服,但男人么,總要有一點忍耐力,尤其對於他痴迷的女人。
既然李艷陽掛掉了,他也不擔心再生枝節,當然,當初李艷陽還活著的時候他也不擔心,雖然當年沒把李天佑怎樣,但那只是有所顧慮,若是李艷陽真敢和自己搶女人,這是侮辱他賀祖,同樣是侮辱賀家,他不介意讓他們真正明白這個苦頭。
不過在得知李艷陽通天本領之後,他還真慶幸之前沒有衝突,否則在兄弟面前的海口就可能被打臉了,因為這傢伙和他乾爹不一樣,似乎有些手段是普通人無法招架的,這也讓他明白了那次在蘇河,他為何能隔空一掌,把那個老頭撂翻。
但無論印象如何改觀,到李艷陽身死之後,賀祖都沒了後顧之憂,所以心中有股氣的他也沒少在李天佑落水的時候踩上幾腳。
大家都知道曾經的南北較量,所以對於賀祖持了不少伊人傳媒的股份絲毫不覺得驚訝,只是可惜,魏伊瀟在伊人傳媒易主之前就解除了合約,否則在外人看來,李天佑還真的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畢竟當初的衝突,就是因為賀祖調戲的說了一句要魏伊瀟陪他喝酒,也才有了朱雀那一耳光,以及後來的一切。
婚期推遲,秦淼算是給了自己內心一個交代,這讓她對李艷陽的負罪感少了幾分,雖然李艷陽死前兩人就已經斷了那曾經心照不宣的關係。
秦淼繼續將全部精力撲在了工作上,但同時矛盾著,她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好讓李艷陽的名字逐漸稀釋,她又希望時間過得慢些,希望那婚禮可以遙遙無期。
皇甫月的生活回復了以往的單調乏味,就和李艷陽出現之前一樣,每天沒有多少歡喜,大多時候都是沉默著兩點一線。偶爾會想起李艷陽,但不會像秦淼那般痛徹心扉,也做不到如楊沐那般轉移注意力,只能時常一個人對著天空發獃。
楚中天整個人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變得頹然,開始酗酒,時常渾渾噩噩的念叨兩個名字,又經常把自己關在那個書房裡發獃,彷彿李艷陽曾經帶給他的爽朗笑聲只是提前透支了他的快樂,並沒有影響整體的守恆。
李艷陽的死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軌跡,但影響最大的,還是那個來到蘇杭認識的第一個女人,也是被他傷害最深,烙印最深的女人,陸兮。
這一年陸兮都不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好在有琪琪的陪伴,和不住的勸導,這才沒有輕言生死,只是終日魂不守舍,一年行屍走肉。
茶不思,飯不想,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唯有流不盡的淚水日夜相伴。
終於,她忍不住了,做了一個決定,既然沒有勇氣面對死亡,那就逃離紅塵的紛擾,她告訴琪琪,自己要出家。
琪琪聞言大驚,但沉思良久,沒有相勸。
她知道這一年陸兮是怎麼過來的,若是如此能忘卻痛楚,倒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等再過一年半載,自己再去勸她還俗,或許到時候她已經走出那個陰影,如此倒也不錯。
於是這一天,琪琪陪著陸兮來到了靈隱寺。
燒香、拜佛,剛好有善緣,求見知白方丈成功。
聽聞年輕漂亮的陸兮要出家,主持方丈微微詫異之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詢問道:「施主因何要遁入空門?」
陸兮聞言頓了一下,她不知道想入空門還要考試,雖然看起來題目簡單,但她知道理由不當或者就被拒絕了,但面對知白主持的慈善,又不敢說謊,只得道:「我在外邊沒有什麼留戀,只想到清凈的地方忘記痛苦。」
知白主持又低聲吟了一句阿彌陀佛,勸道:「施主須知眾生皆苦,生離或死別,都是因果,若只因痛苦難忘,倒也不必出家,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悟出生活真諦,便可不受其擾。」
陸兮搖搖頭:「我還是想潛心禮佛,願救苦救難的菩薩能幫助我。」
知白主持無奈一笑:「施主既然執意如此,貧僧也不多勸,你且回去思考,若一個月後還是如此,那下月十八再來,記得,是農曆十八。」
兩人不知道知白主持因何如此,只以為必有深意,琪琪便帶著陸兮施禮道別。
對於佛門中人來說,自然希望弟子越多越好,但知白主持知道,今日想要出家之人,大多不是一心向佛,只是如陸兮這般,希望能借入佛門,逃避現實,對於這類的人,他還是希望能夠勸退。
他和其他和尚不一樣,真正有善根、有悲願,發心護持正法,弘法利生,他就鼓勵你出家了,如若不然,實在不必出家,就如俗世中人供佛、禮佛、念佛便好。
兩人回去的路上,琪琪道:「兮兮,你不能這樣,你應該拿出當初求職的狀態,這初試算是失敗了,複試你可得好好準備。」
陸兮無奈一笑,看著琪琪認真的說了一聲謝謝。
她知道,琪琪這是逗自己開心,事實上她也很希望能開心,但是她做不到。
「唉,笑的比哭還難看!看來以後真的就剩我自己了。」琪琪說。
陸兮道:「好好打理自己生意,找一個平凡點的男人嫁了,然後開心的過一生,挺好的。」
琪琪點點頭,她知道,這是陸兮痛苦的經驗之談,男人啊,真的不必找太好的,平凡真的就是福。
有錢有權的男人不好駕馭,更無法奢望他們天天陪著你,再不凡的男人,什麼白馬王子,什麼超級英雄,就像李艷陽那樣,終究不在一個維度,你無法奢望能和他們白頭偕老。
人家都是拯救世界的,哪裡能和你柴米油鹽。
在華夏,農曆七月十五是個重要的日子。
這一天是眾所周知的鬼節,也叫中元節,盂蘭節。
中元節是道教的說法,華夏古代以一、七、十月之十五日分稱上元、中元、下元:上元是天官賜福日,中元為地官赦罪日,下元為水官解厄日。所以會在中元時普渡孤魂野鬼,也就是俗稱的鬼節。
而在佛教,七月十五也有至關重要的地位,印度佛教儀式中佛教徒為了追薦祖先舉行「盂蘭盆會」,佛經中《盂蘭盆經》以修孝順勵佛弟子的旨意,合乎中國慎終追遠的俗信,於是益加普及,於是這一天,在華夏,也叫盂蘭節。
當然,相比鬼節,盂蘭節並不為眾人所知,畢竟祭祀祖先是全民活動,而盂蘭節僅限於佛教。
在蘇杭,每一年的盂蘭節,一省的寺廟主持都會帶著部分弟子匯聚在靈隱寺,在這裡舉行佛教慶典,以宣揚佛法共度盂蘭節。
靜心庵雖然不為民眾所知,但也是佛門一支,自然在列。
靈風師太資歷較廣,主持師太每年都想讓她隨行,但她都是搖頭拒絕,二十餘年不曾下山,這次依然留在寺中,於是主持師太跟她交代了一些門內之事,便帶著幾個弟子來到靈隱寺,參加為期七天的盂蘭節活動。
平常無事,靈風師太也很少離寺,對外間之事所知甚少。
但這次她聽說了一個道家的傳奇故事,倒不是眾位高僧喜歡八卦,只是佛道兩家自古以來就存在競爭,都希望各自理念能受到推崇,一直互為競爭。
到今日,道家已經沒落,而佛門備受推崇,然而經青龍大師一事,在這蘇杭,道家地位猛然拔起一截,讓眾和尚有了危機意識,所以這一次的盂蘭節,知白主持還提出了一個重要的議題,就是如何叫佛法更加深入人心。
時代在發展,和尚在進步,也學會了群策群力和頭腦風暴,最後也是各抒己見,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麼官方組織,佛家也不講究一言堂,所以沒形成什麼具體的決議。
只是大家發表看法,至於誰覺得哪個方式更好,全憑各自消化。
盂蘭節盛會結束,知白主持把靜心庵的主持師太留了下來,倒也沒說具體事宜。
知白主持做事必然有其深意,主持師太倒也不追問,靜待安排。
農曆十八這天,陸兮果然再次來了,對於她的堅定,知白主持也無可奈何,於是將她引薦給靜心庵主持師太,至於這樁善緣靜心庵收是不收,他也不做多想。
陸兮和琪琪聽聞介紹說這位是靜心庵的主持,這才知道自己病急亂投醫了,不找尼姑庵,竟然找靈隱寺,難怪知白不收。
主持師太看著陸兮,問了一個熟悉的問題:「施主為何心向佛門?」
琪琪聞言心想這和尚還真是一根筋,陸兮似乎早有準備,這次回答倒是熟稔許多,道:「弟子在紅塵之中已經了無牽挂,只想遁入空門,潛心禮佛。」
雖然陸兮說的委婉,但主持師太自然看的出她眉宇間的苦澀,她心善,自然就憐憫,她和知白也不同,在她看來,我佛慈悲,普度眾生,既然她在俗世無法擺脫,正該由佛門洗禮,當即同意。
陸兮驚喜道謝,只覺終於可以擺脫這個世界,不禁喜極而泣。
主持師太道:「你且回去準備一下,我在此等你一天,待到明日,再一起離去。」
陸兮聞言搖頭:「弟子沒什麼準備,現在就可以走。」
知白主持聞言念了聲阿彌陀佛,聲音中帶著一絲同情。
琪琪知道,陸兮如此迫切,只因生無可戀。
主持師太也是苦澀點頭,便帶著陸兮回了靜心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