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何處相逢
寧靜的夜，疲憊的感覺，客艙裏的寂靜無聲。
“皓辰：
一萬五千米的高空，我卻已經開始想念，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我的家。
想念哥哥，想念張媽，想念那裏的一切一切。
十年，我竟離開了這麽久。
我想，這一回，便不願再走了。
你要安好，
勿念！
漫萱”
和上便箋，她竟不知要寫些什麽給他，心裏的話很多，寫下的卻隻有寥寥數語。
她的心意不會改變。
皎潔的水眸全無睡意，看著周圍進入夢鄉的人們，微微一笑。
原來，歸心似箭就是她現在的這種感覺。
還有12個小時就到家了。
她那酷酷的老哥一定會先來一個大大的擁抱，而她的張媽則會流著淚小姐小姐地叫個不停，然後她便會馬上糾正，不是小姐，是萱萱。
他們，多像一家人。
為家事操勞的母親，獨立創業的兒子，留學歸來的女兒……
想著想著竟然笑出聲來，片刻後才驚覺自己的失神。
鄰座的男子扭頭看了她一眼，鏡片下的雙眸平靜得像一潭湖水般深不見底，看到她尷尬地笑著向他點點頭，收回目光麵無表情地繼續手上的事情。
好冷的男人，漫萱吐吐舌頭。
這個男人自登機後一直在跟他的筆記本打交道，好奇地瞥了他的筆記本一眼，原來是在畫設計草圖。
果然，又是一個工作狂。
戴上眼罩，她要養足精神才能帶著好氣色見到她的家人。
——
清晨陽光的熱度透著機窗灑進來，感覺到熾熱掃到臉上，漫萱不自然地扭扭頭。
“啪”機窗的隔板被一隻手關上，灼熱的感覺頓時在臉上消失。
夢中的某人舒服地換了一個姿勢，就是嘛，這感覺多好啊！
不知過了多久，脖子竟有些酸痛，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剛要習慣性地說聲早安，卻發現此刻自己並非身處那個每天都會透進暖意的房間裏。
意識清醒過來，記起她正在回中國的飛機上，已經不在美國，也已經不在那個人的身邊了。
剛才的夢中，她還看到有個人拉起自己，輕輕的兩掌拍在她的屁股上，佯裝生氣地叫嚷著。
“乳豬快起床，你愛吃的我都煮好了，你還想懶到什麽時候？讓我餓肚子我就把你運回中國去！”
然後他便吻她，帶著笑音那麽深情地吻她。
再然後，夢就醒了。
現在，她確實也要回到中國了，隻是，他已經不在她的身邊。
眼睛仍有濕意，黯然地想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的頭並不是靠在座位上，而是倚在旁邊人的肩膀上。
似乎感覺到她已醒來，男人的肩膀微微一動。
漫萱趕緊坐正，揉揉眼睛，看著旁邊男人有些僵硬的身形，急忙說道：
“不好意思，我睡得太沉了。”
“沒關係。”淡淡地口吻，磁性的聲音，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胳膊不自然地以微微的弧度伸展，顯然是被某人枕得有些麻木了。
“你是北方人？”揚起笑靨，一邊的臉上印著深深的酒窩。
聽他的口音，既沒有吳儂軟語的那種溫嗲，也沒有川蜀口音的那種分明，很明顯他跟她一樣來自北方。
“是。”看著她，薄唇吐出一個字，微微揚起的眉顯然對她的反應感到有些奇怪。
“哦，不是，我離家很多年了，在距離中國這麽近的地方能遇到老鄉是很開心的。”
太多次的他鄉遇故人，卻並不是每次都有想象中的那般溫馨。
而這一次，是在離家最近的地方。
抬眼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微卷的頭發，白皙的皮膚，鵝蛋臉尖尖的下巴，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笑起來右邊深深的酒窩，還有清脆柔和的聲音。
這樣的女孩，臉上總是寫著“純真”兩個字。
收回目光，看看手表。
“還有五個小時就到上海了，現在洗手間顯示的是無人狀態。”
換來對方一知半解地眼神，男人指指自己的下眼角，女孩像是突然發覺了什麽，從包包裏掏出自己的小鏡子，輕輕地一聲驚呼。
都怪她的眼罩，夢中的淚水加上眼罩的覆蓋，她的下眼角微糊。
“謝謝。”向他致謝，拿起包包站起身來。
點頭示意，眼睛卻已不再看她，注意力又轉回到了自己的筆記本。
漫萱心想，還是一個性情極冷的工作狂。
——
飛機安全降落在了浦東機場，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已經歸來的場景，就要離開的場景，都在這裏上演。
踏上了這片土地，看著一張張黑發黃皮膚的麵孔，呼吸著久違卻熟悉的空氣，腳步不由得加快。
這才是她的家。
身後不遠處，穿著薄呢大衣目光清冷的男子拿出手機撥通了一串號碼。
“逸，你回來了！累不累？要先公寓休息嗎？”電話馬上被接起，妖嬈嬌媚的女聲從聽筒那邊傳來。
“怎麽不告訴我航班號我好去接你呀，你把車停在機場了嗎？”喋喋不休地聲音問個不停。
“剛下飛機，萬婧，準備好郵件中提到所有材料，一小時後會議室見。”
公事公辦的語氣，毫不拖泥帶水。
穩健的腳步快速步出機場，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不在他的眼中。
忙碌的節奏，嚴格的工作方式，兜兜轉轉地奔波於公司和各個工作場館。
這些年來，他的生活嚴謹單調得近乎苛刻。
早已不是那個初出社會的謙卑男孩。
在過去的歲月裏，他工作了，晉升了，地位也在不斷地攀高。
現在的他已經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人。
——
“哥！”認出了前方高大的身影，嬌俏地飛一般撲入兄長的懷裏。
寬大的懷抱摟住了嬌小的身軀，臉上掛滿了激動的笑容。
“哥，我想死你了！你都不去美國看我！”左右臉開弓地親完了，跺著腳，作勢要捏哥哥的臉。
“誰說我不想你，我天天想，想這次你要是帶個洋鬼子回來我非一拳把他腦袋揍開花不可。”齊漫傑彈著妹妹的額頭，學著她的口氣，久違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
“我看看，長高沒？”拉起妹妹，上下端詳著。
“怎麽樣，我長了不少吧？”得意地，鼻子翹得老高。
哼，八分的隱形鞋跟，她才不怕被他識破呢。
搖搖頭，歎息道：“走的那年就一米六，怎麽現在還是這麽高？”
瞪大眼睛，她親愛的哥哥居然都還記得。
“是不是黃油和垃圾食品吃多了才影響個頭的？”齊漫傑嘖嘖地搖著頭，納悶地想要找出影響他寶貝妹妹生長的根本原因。
“沒錯，要不我怎麽會心急火燎地一畢業就回國呢？我怕在那邊再呆下去的話連小命都保不住啦。”
兩個人抱著哈哈笑成一團。
“小姐，”旁邊張媽的眼淚早已掛了滿臉。
“張媽！”注意力轉向早就等在一旁的婦人，“我的大寶貝，來，抱抱！”齊漫萱抱著張媽摟摟親親，還故作懷疑地到處尋找，“小姐在哪裏？張媽你不會是跳槽了吧？怎麽想我想得到處認女兒啊！”
張媽被逗樂，咯咯地笑不停。
這就是她的小姐，她那麽貼心那麽善解人意的寶貝，隻要小姐回來，她相信少爺的心情一定會好起來的。
“咱們走吧，回家再好好聊。”齊漫傑的聲音響起，誰都能感覺話裏飽含的暖意。
漫萱一隻手挽著哥哥一隻手挽著張媽，說笑著，走出機場坐上在外等候多時的車子。
同一時間，一輛黑色福特轎車與他們擦肩而過，誰也沒有注意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