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剜心,一人一半
這一段時間下來,渭城已恢複些許朝氣。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多了起來,一日,清晨時分,小雨暫歇。
馮君逸起了個大早,在院中舞劍,而在聽到一聲奇怪的鳥鳴之後,他的眉心微攏,走過去打開後門。
“這位小哥兒,買個糖人吧。”後門被打開後,一位頭上纏了一圈又一圈麻布,斜戴著鬥笠,遮了大半張臉的老嫗將肩上的擔放下,目光炯亮地遞了一個栩栩如生的糖人過去。
馮君逸見到糖人後,小手微僵,在猶豫接還是不接。
老嫗再次懇切道:“多好看的糖人,買一個吧。”
馮君逸默了默,掏出幾個銅板給老嫗,而後,接過了糖人。
老嫗佝著背,跛著腳,樂嗬嗬地挑著擔遠去,沾了泥垢的破鞋在濕滑的青石板路上留下泥濘。
馮君逸看著手中的糖人,神情凝重。
他眼觀四方,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之後,便追隨著地上的泥濘而去。
到了一處小巷子口,已有一輛青帷布的馬車在等候。
一雙潔白如玉的手挑開了繡著清荷的車簾,雲長依探出頭來,朝馮君逸伸出手去,輕柔地喚了他一聲。
馮君逸沒有拉住她的手,而是,自己上了馬車,坐在車廂中的另一頭,小臉繃緊。
馬車微微晃動,漫無目的地在城中跑動,雲長依多次想開口,但看到馮君逸不冷不熱地麵對她,不由得把話噎了回去,等他開口。
半晌,馮君逸慢慢抬頭,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大表姐,我覺得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
雲長依的麵上似是露出一絲惶恐,顫著聲音道:“怎麽了?君逸,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馮君逸搖了搖頭,然後,嘴裏扯出幾個字,“因為我姐姐和姐夫他們不喜歡你,他們不希望我跟你還有牽扯。”
雲長依的雙眸中一下子就沁出了幾顆晶瑩的淚珠,指了指他手中的糖人,“君逸,你還記不記得,過去,你在學堂時,是我經常為你送去糕點和衣物。你不想去學堂,我就帶你去做糖人畫。”
“你說過,我比你親姐姐還要親。”
馮君逸的唇角微動,一個克製不住,差點就想跟她爭辯。
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理清楚了,當初,那些糕點和衣物其實是馮兮和準備的,而雲長依隻是半路截下而已。
還有,雲長依之所以那麽熱心地帶他去做糖人畫,是為了不想讓他好好學習,留下一個頑劣的惡名。
可是,他畢竟在過去真的將她當成親姐姐一般對待過,如今,他也不想跟她鬧到太尷尬的地步。
“大表姐,過去的那些事,我沒有忘記。”馮君逸低下頭,避開她的視線說道:“隻是,我還是認為我們應該劃清界限比較好。”
雲長依長籲了口氣,似是被他的這番話傷到了心。
“君逸,你怎麽可以如此對我。”她啜泣了半天,又掏出帕子擦拭眼淚,哽咽道:“罷了,你既是執意如此,我也不能勉強你。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送我一隻梅花鹿,讓我帶回金陵,好留個念想。”
“你隻需要一隻梅花鹿嗎?”馮君逸詫異地轉眸,跟她確認。
如果雲長依真的隻要一隻梅花鹿,那他可以為她到山林裏捕捉,也免得以後,他心裏再對她過意不去。
雲長依誠懇地點頭,雙眸仍是濕潤一片,“你以為,我會讓你去赴湯蹈火麽……”
“好,我會盡快為你尋來。”馮君逸捏緊串著糖人的木棍,終是頷首,答應了下來。
馬車轉了幾圈後,在原先的小巷口停下,馮君逸沒有猶疑,便下了馬車,按原路返回。
待馮君逸下了馬車之後,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在“咯咯”笑著,馬車裏頓時卷了一股陰森森的寒意。
“安樂縣主,這小哥兒對你倒真是情真意切,都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了,竟然還願意為你去打一隻梅花鹿。”趙老太拿下鬥笠,還沒等雲長依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然進了馬車內。
她卸下擔子,背簍中凝固的糖人畫已全然碎裂,密密麻麻的蟲子在裏頭爬著。
雲長依睨了她一眼,較之幾個月前,她顯得更為黑瘦,加上頭頂那一圈圈白色的麻木,真像活脫脫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一樣。
雲長依垂目,然後,問道:“趙老太太,事到如今,留著活口,就會有後患,隻有死人才不會掙紮。所以,你還想讓我給你留下馮兮和的一條命嗎?”
趙老太皺眉,嘖嘖道:“我本想好心留著那丫頭,把她慢慢喂肥了,才宰掉。可那丫頭不識好歹,我就隻能拖一具死屍回去了。”
“還有,馮家那個小哥兒,白白嫩嫩的,倒也合我的口味。”她貼著雲長依坐下。
雲長依隻感覺雞毛疙瘩起了一身,但她沒有表露出來,隻笑盈盈地轉過頭。
須臾,趙老太瞅了雲長依幾眼,感慨道:“安樂縣主,你趁夏海晏來渭城,動用人手將老身救出來,老身自然要給你一些回報。等老身取得了那丫頭的心之後,就分你一半。”
“好啊。”雲長依讚同地說,而後,她又笑了笑,“但是,趙老太太,你弄錯了,派人把你救出來的,不是我,而是裕王爺。難道你沒看到那些殺手所持的令牌,跟裕王爺的白象符相差無幾麽?”
“這白象符乃是先帝駕崩之前,傳給裕王爺的。試問,在寧國,除了裕王爺之外,還有誰能手握白象符呢。”
“嗬嗬,安樂縣主所言甚是。”趙老太諱莫如深地撇過腦袋。
夏海晏一定想不到,她逃走後,會來渭城,在他眼皮子底下轉悠。
如今,趙家已大不如前,等她解決了馮兮和之後,再回金陵整頓趙家。
天空中,積了多日的烏雲逐漸散去,和煦的日光灑在大地上。
馮兮和在別院中找馮君逸,沒見著人,問了他的貼身小廝之後,才得知馮君逸去山林裏尋梅花鹿了。
馮君逸怎麽會突然想起去找梅花鹿?
馮兮和不由得心生疑惑,又問了他的貼身小廝,到後門看了看,當見到青石板上幹涸的泥濘呈現出一條軌跡時,心頭一跳。
這時,夏海晏走了過來,見她麵色不對,便關切地問她是怎麽回事。
馮兮和照實說出了心中的疑慮後,兩人沿著泥濘到了小巷口查探。
夏海晏掀袍進了隔壁的一處藥材鋪,跟裏頭一位白發掌櫃問道:“老人家,你在渭城開鋪子有多久了?”
“很多年了。”白發掌櫃理了理櫃台上的藥材,說道。
夏海晏又問:“那你這兩天有看到什麽奇怪的人出沒嗎?”
“有。”白發掌櫃回想了一番,斬釘截鐵般地說道:“有一些行蹤詭異的人經常出現,還帶著兵器,看起來像殺手,這鬧得大家都人心惶惶,一到晚上,就早早打烊回家去了。”
“可是,也許是最近,街道上巡邏的侍衛比較多,暫且,還沒鬧出過人命。”
夏海晏仔細地觀察著他的神色,一言一行並不像有假。
他心道,若是鬧出了人命,他就不會現在才知道,此地,又出現了殺手。
“他們的身上可有什麽印記之類的東西?”少頃,他接著問。
白發掌櫃細細地想了會,即是道:“好像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攜帶著一塊令牌,上頭的圖樣是一隻白象。”
“白象?”夏海晏的眼眸忽地一亮,他想到不久前,金陵城那邊傳來消息,稱趙老太被人劫走了,而劫走她的人,攜帶了一塊狀似於白象符的令牌。
因此,他的人懷疑跟裕王爺有關係,不敢貿然去追。
馮兮和在聽到白象之後,眸色一凝,她想起之前,顧錦城令她去顧時引那邊拿白象符的事,隻覺可能是顧錦城跟雲長依拿到白象符之後,仿照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令牌,去號令這批殺手,然後,嫁禍給顧時引。
而夏海晏就不這麽認為了,他的麵色頓沉,疾步走出鋪子,馮兮和見他過於反常,急匆匆地跟過去。
夏海晏走了一會,停下,目光直視著她,“你認為此事跟裕王爺無關?”
馮兮和肯定地說:“他不是個會濫殺無辜的人。”
“可我不這麽認為。”夏海晏的眼睛微紅,“兮和,這回出事的可是你親弟弟!我再問問你,你真的覺得他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嗎?”
馮兮和蹙眉道:“你今日怎麽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一向冷靜的夏海晏,會在這個時候失去理智。
而下一瞬,她驀地想起了前世,馮君堯臨死前的慘狀,心中莫名一緊。
“我沒事。”夏海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斂了眸色,頭也不回地說:“先派人去找馮小少爺吧。”
馮兮和緊跟著他的步伐,她想到,木蘭幽跟她說過,今日,會去山林采鹿角。
現在,木蘭幽應該去別院找過她,如果得知她不在,木蘭幽大概就會一個人到山林去了。
於是,她便跟夏海晏分頭行動,帶著撥出一部分人,跟她去山林裏找木蘭幽。
雨後的林間,薄霧四繞,似籠罩著一身輕盈的紗衣。
馮君逸背著弓箭,策馬走在灑滿細碎陽光的林間。
這時,一隻身上沒有斑點,頂著有四個杈實角的梅花鹿從一棵鬆樹後走出,到玉液湖邊低頭,飲水。
馮君逸當即搭好弓箭,瞄準了梅花鹿,拉了個滿弓,放出翎羽箭。
而當箭剛一放出,四周便傳來轟然的聲響,如山崩地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