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渭城朝雨
竟然是姬十六!
他不是身中奇毒,半死不活地等待醫治嗎?馮兮和緊緊地盯著眼前的男子,而後,她又忽然想起孤帆說顧時引找到了另外的辦法去救姬十六,興許,從那之後,他就恢複了。
“難道,你就是那個揭了皇榜的人?”隨後,馮兮和忽地問道。
姬十六冷著一張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舒展了一下手臂,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要洗澡。”
馮兮和:“……”
待姬十六洗完澡,換了身幹淨的衣袍下來,看到馮兮和坐在驛館下方的桌子邊,便徑自走過去坐下。
馮兮和推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茶給他,也沉默著不說話。。
姬十六覷了她一眼,半晌,他問道:“你怎麽沒問我,為什麽會被人追殺?”
馮兮和微抬眼睫,笑道:“你揭了皇榜,獻了策,又在比武招親中獲勝,將是錢永昌的乘龍快婿,有人前去拉攏你,結果,被你打哈哈應付掉,所以,他們隻好來追殺你了,是嗎?”
如果她沒有猜錯,前去遊說姬十六的,很可能是顧錦城和雲長依的人,潁州這一帶的地方官與顧錦城更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因此,姬十六一從他們的視線中脫離,他們擔心姬十六會為他人所用,就緊急通知了地方官,速速將人緝拿。
姬十六一愣,隻覺她把什麽過程都猜中了,開始正視了她一眼。
然後,他終於舍得說話,“對,所以,如今,你既然幫了我,那我自然是賴在你們身邊不走了。”
馮兮和卻自嘲地低下頭,手指扣著桌麵,苦笑道:“你在裕王爺的心中那麽重要,此次來渭城路途凶險,他竟然沒有派人來保護你,讓你不得不躲到馬腹裏去避過追兵。”
“那當初,他千方百計地救你,豈不是多此一舉。”
姬十六的眸色微黯,想跟她解釋些什麽,但是,他又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想了一會,也說不出什麽來。
他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顧時引的羽翼之下。
“姬十六,你應該感謝這邊有燉馬肉這道菜,要不然,你連馬腹都沒得藏。”須臾,馮兮和緩緩起身,頭也不回地說道:“你要跟我們一道可以,但是,我沒有保護你的義務,你的生命安全,我概不負責。”
此時,她的眸子裏閃爍著幾道亮光,如果姬十六連自保都做不到,那她也沒有必要去拉攏他,更別說,讓他可以對抗顧錦城。
姬十六沉默以對,然後,他真的就以自己的方式,為自己謀得了暫時的安全。
當馮兮和第二天繼續趕路,坐在馬車上聽說了有關姬十六的事時,不由得瞠目結舌。
聽遠影說,姬十六在一大早就跑出去,仗著自己是朝廷派來的人,挨家挨戶討要他們追貴重的東西,占為已有,否則,便打家劫舍。
他不僅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還到每個小官家門前,強迫小官們交出家裏的錢財,搞得潁州的百姓和小官們苦不堪言,紛紛奔走相告。
臭名昭著的他,畫像在百姓之中四處傳閱,人人都知道有這麽一個人。
潁州的地方官正愁找不到他,結果,他雖然自己送上門來,但太過有名,他們不好偷偷摸摸對他下手,隻能借著這個由頭,向朝廷告他一狀。
然而,錢家剛剛給渭城地動捐了巨款,他又是錢永昌未來的女婿,又為救災獻出計策,有功,朝廷也不敢輕易動他,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勸地方官先忍一忍。
事實上,姬十六後來將從百姓那裏搜刮來的財物,又悄悄地還給了他們。而從小官們那裏劫來的錢物,就幹脆拿去充入救災資金,他給小官們歌功頌德了一番,他們也沒有臉皮去要回,隻能當是吃了啞巴虧。
馮兮和的唇角一抽,心裏想道,錢永昌不怕後繼無人了。
幾日後,他們一行人已到渭城,潁州太守讓他們暫先住到他在渭城的一處別院中,並親自率人在城門口夾道相迎。
寒風細雨,卷了雪粒,唦唦落於剛經曆過一場天災的城裏。
渭城的位置偏南,地麵積不了雪,雪花一落地,即是化成雪水。
馬車駛入城內,馮兮和掀開簾子,看著滿目瘡痍的一座城,不由得心生感慨。
而在經過一處藥棚時,她看到在一個攤位前,有排成長龍的百姓們。
在黑壓壓的人群前,似乎有一名穿了青色夾襖的女子坐在藥棚裏,微垂螓首,一手為人探脈,一手握著纖細的筆杆,寫下藥方。
女子被眾多的百姓擋住,她看得並不真切。
但是,馮兮和見了那女子的身影,心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心中一驚,探頭往外看去。
在馬車前方的潁州太守見狀,笑嗬嗬地停下馬,湊過去問道:“夏小姐,你在看什麽?”
夏海晏覺察到她的異樣,也不由得停馬駐留。
馮兮和斂起驚訝的眼神,淡淡地指了藥棚那處,“那邊是什麽情況?”
潁州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是我們渭城的女神醫在為受傷的百姓在義診。”
“說起來,這位女神醫在百姓心中就跟活菩薩一樣,在以前,她就隔三差五地去救治貧苦的百姓,此次地動發生後,她更是將自己所有的家當都捐了出來,用以幫助百姓。”
“可是,如今,市麵上,糧食和救傷的藥物急缺,少量的那些藥物,價錢又高得離譜,她就算開了方子,也沒有足量的藥物可治,她最近也是心急如焚。”
馮兮和聽了後,不由得細問:“我記得朝廷先前就押運了一批藥材和糧食,那些不是應該夠用幾天的嗎?”
潁州太守似是有苦難言,尷尬地說:“夏小姐,你是深在閨中,有所不知,此次的地動對渭城造成了很嚴重的破壞,你看這些倒塌的房屋就知道了。”
“雖然,朝廷先前送過一批糧食和藥材,但無奈僧多粥少,這一天下去,就全都沒了。”
“後來,還是當今二皇子殿下差人四處搜羅,才勉強又送了一些過來,苦苦挨著。”
“二皇子?”馮兮和冷笑一聲,隨後,她說:“二皇子殿下心係民生,是百姓的福氣。太守大人不必憂慮,該有的糧食和藥材,馬上就會備齊,送往渭城。”
“再過兩天,就是臘八節了,到那日,就可以給全城百姓施粥了。”
“是吧,哥哥。”說著,她便衝夏海晏天真地笑著。
夏海晏微微晃神,便是頷首。
潁州太守一聽,心中頓喜,他忙接話道:“有糧食和藥材了,好啊,下官定會妥善分配,確保它們能分到每一位百姓手裏。”
夏海晏將他的神情都收入眼中,眉宇間不禁浮起一抹慍色。
馮兮和抱著暖爐,輕撚著車簾的一角,目光仍是若有若無地停留在被人群包圍的那位女子身上。
“這位女神醫來渭城多久了呢?”她喃喃地問。
“一年不到。”潁州太守正在興頭上,就隨口說:“夏小姐要是覺得有緣,改日,本官讓拙荊帶你去拜訪她。”
馮兮和不答,徑自放下車簾,縮回了馬車內。
她消失在夏海晏的視線中以後,夏海晏拉了韁繩,繼續騎馬往前走去。
他的手僵了僵,袖中還藏著幾近枯萎的臘梅。
那支被他折下的臘梅,始終沒有被送出去。
雖是寒冷的季節,可藥棚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湧動著。
木蘭幽忙得大汗淋漓,她用手帕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便繼續為上前來的百姓查看傷勢。
而在馮兮和的馬車路過藥棚前,探出頭時,她還是抬了一下頭,好奇地看過去。
不過,沒有看清,馬車就走了。
她微攏眉,複又低下頭。她覺得,那位蒙了麵紗的姑娘像極了一位故人。
潁州太守的別院中,雨打芭蕉。
千允收了油紙傘,馮兮和隨著夏海晏和姬十六他們進入廳內,圍著一張圓桌坐下。
潁州太守為他們安排一桌晚膳,用來接風洗塵。
一些人原以為會見到像在驛館時,那麽豐盛的山珍海味,可是,等菜上齊,他們就愣了愣。
桌子上,總共隻有幾樣看上起就沒什麽胃口的素菜,還有一碗飄著幾根白菜葉的湯。
潁州太守眨巴著眼睛,到夏海晏身邊哀聲說道:“夏大人,不是下官招待不周,實在是現下特殊時期,下官將所有的錢財都捐出去,囊中羞澀,隻能虧待了你們幾位貴客。”
“不礙事。”夏海晏冷冷地說道,然後,像是很有胃口地動起了筷子。
他一動筷,其他人就算再不想吃,也得拿起筷子。
馮兮和心中暗笑,這潁州太守不像是摸透了夏海晏的性子,才在夏海晏眼前使了這麽一出。
而被他派到驛館的那位小官,就被他貢獻出去,沒弄清楚情況,就大搖大擺地用山珍海味招待他們,連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馮兮和的視線在廳內逡巡一圈,目光掃到掛在牆壁上的一副畫著山泉溪澗邊,一隻梅花鹿在低頭飲水的水粉畫後,微是一凝。
之後,她暗中跟飯桌上的姬十六交換了一個眼色,姬十六轉過身,靠在桌邊,嘖嘖感慨:“太守大人,你這幅畫是從金陵城的縷齋購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