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曰第二十

  堯曰第二十


  《堯曰》一共隻有三節,但是文字比較晦澀難懂。另外,有人認為這幾節不是孔子說的話,所以常常忽視此篇,一般人讀《論語》,到這兒虎頭蛇尾就結束了。


  《樊登講論語》應該有始有終,把每一篇、每一節都講明白。


  接下來我們讀這最後一篇。


  允執其中:團隊運轉依靠製度保障


  堯曰:“谘!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舜亦以命禹。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於皇皇後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所重:民、食、喪、祭。


  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


  這段《堯曰》是從不同的書裏摘錄內容而拚湊在一起的,肯定不是孔子說的,也不是孔子的學生說的。


  “堯曰”就是堯說。堯說的話不可能有人記錄,曆史上沒有找到證據。堯說“谘”,這是象聲詞,音為“zī”。“爾舜”,這是堯傳位給舜時說的話。大家知道“堯舜禹禪讓”的故事。


  “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天命按照次序排列,現在輪到你繼承,你要真誠公允地執守中正之道。“爾躬”就是在你身上。“允執其中”,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天平的形象,拿著中間、兩頭擺平。


  “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如果你統治之下,天下的百姓過不上好日子,災難降臨,天命賦予你的祿位也將會終結。


  “舜亦以命禹”:舜跟禹也這樣交代。


  接下來的一段話是商湯說的。“曰”後邊說“予小子履”,商湯的名字叫履。


  這一段來自《湯誓》,就是商湯發表講話。


  “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於皇皇後帝”:“玄牡”是黑色的公牛,用黑色的公牛祭祀,肅穆而莊嚴;“皇皇”,光明、偉大的樣子。商湯說,我小子履,用玄牡莊嚴地祭祀,光明正大地昭告天帝。


  “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對於有罪的人,不敢要求赦免。在上天麵前,無以遮掩逃避,我不能欺瞞您,您心裏一清二楚。


  “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我自己做錯事,跟其他人沒有關係,不要影響黎民百姓,您就責怪於我。隻要是我治下的臣民犯的錯,都是我的錯。這句經常出現在曆代皇帝的“罪己詔”中。皇帝看到日食,或者看到洪水泛濫,可能就會寫個“罪己詔”,意思是一切都是他的過失,與黎民百姓無關。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周朝有大量的封賞,善人逐漸變得大富大貴。這說的是周朝的事情,顯然繼商湯之後,下麵是周武王的話,它來自《尚書·武成》。


  “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就算是周文王、周武王的親戚,也不如仁人重要。我們能看得出來,賢明的君主不任人唯親,而是希望任人唯賢。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如果百姓有過錯,都在我一個人身上。


  以上分別是堯、舜、禹、商湯,還有周武王的言語,表現的是三位聖王以及夏商周時代的治國思想。中國文化自古以來的薪火相傳,從這一節裏可管中窺豹,從堯、舜、禹、湯到文、武、周公,思想理念就這樣傳下來。


  以上結束,後麵就變成了孔子時代的文風。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君王要想把國家治理好,需要謹慎地去研究、製定度量衡,比如稱重、度長、計時;需要有嚴格、審慎的法律;還需要完善組織製度,處理好任命與罷免官員等工作。這些都做好後,國家的政權才能夠運轉順暢。


  做這些依然不夠,還需要做什麽呢?“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興滅國,繼絕世”:周亡商以後,並不會把前朝貴族遺民滅絕。古人講究“興滅國,繼絕世”,雖然取得了政權,但也需要好好地安置前朝遺族。


  有些觀點認為,商朝滅亡後,很多失去封地的人為了獲取資源,在社會生活中進行交換貿易,這是把做生意的人稱商人的一個重要原因。


  “舉逸民”:把隱居的賢能之人選拔出來,為國家做事情。


  “天下之民歸心焉”:(把那些事情做好了)自然民心所向,四海臣服,國泰民安。


  接下來,又講到國君治理國家比較核心的事情:“民、食、喪、祭”。


  重“民”,得重視人口,重視民生,國家才會興盛。重“食”,民以食為天,社會的糧食安全與否,人民是否能吃飽穿暖,這是百姓安居樂業的基礎。重“喪”,對待喪禮是否認真,人死了以後有沒有人安葬。重“祭”,要重視祭祀的禮製與要求,其代表著對上天與鬼神的態度。


  除了這些,國家治理還應該“寬、信、敏、公”。


  “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這是從孔子說過的話裏摘出來的。孔子跟子張說仁,“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子張問仁,是個人角度,這裏的立足點是國家仁政,所以又有所區別。“寬則得眾”,國君待臣民寬厚,就能夠得到臣民擁戴;“信則民任”,國君與臣民相互信任,臣民就願意承擔社會責任;“敏則有功”,國君政令得當,臣民就容易做出成績;“公則說”,國君賞罰分明,分配公允,臣民便會心悅誠服。


  《堯曰》很長。孔子學生編撰《論語》的目的,在此表現得淋漓盡致。就是為了教化貴族與士子,讓貴族、士大夫、諸侯或者國君知道,怎樣去治理國家。


  五美四惡:應該有所為,有所不為

  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


  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


  子張曰:“何謂五美?”


  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


  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


  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子張曰:“何謂四惡?”


  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本篇第一節是講君王治國之道,第二節則講臣民從政之方。為官者應該怎麽做事情,在這《堯曰》第二節,用子張的問話開啟。


  子張問孔子說,怎麽做才能夠從政,當一個合格的官員?


  孔子說,“尊五美,屏四惡”——你要盡力做到五美,遠離四惡。“尊”就是尊重、遵守,“屏”是摒棄。


  子張問什麽是“五美”。


  孔子說,“君子惠而不費”。“惠”是給社會帶去效益,君子能夠給社會帶來很多好處,又不浪費、損害社會資源。


  有些人可能不能理解,給大家帶來好處,不是發放財物嗎,怎麽能沒有花費呢?


  孔子後麵具體解釋了,“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給民眾寬鬆的政策,創造良好的社會環境;改善社會治安,讓民眾安心工作;興修水利,減少賦稅,激發民眾的工作積極性等,做這些有利於民眾的事情。民眾生活改善,社會繁榮,國家財政便會豐盈起來。這樣就會形成一個良性、共贏的社會發展體係,國富民強,便是惠而不費。比如現在,我們國家發展迅速,日新月異,靠的不就是政通人和嗎?可不是靠給民眾發錢來實現的。


  “勞而不怨”,讓民眾努力工作,但他們並不抱怨。秦王朝為什麽那麽快被推翻?因為其修長城、修陵墓,勞民傷財,而且根本不顧民眾耕種事宜,不管民眾死活,導致他們怨氣衝天,揭竿而起。


  讓民眾做事而心無抱怨,非常不容易。那麽怎麽能做到勞而不怨?孔子說,“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就是使民以時。


  《論語·學而》裏就講過“使民以時”,讓民眾去幹活要選擇恰當的時間,讓他們做該做的事情,這樣才能勞而不怨。


  “欲而不貪”,有欲望、有追求,想要得到一些東西,但不貪心。


  那怎麽做到“欲而不貪”?“欲仁而得仁,又焉貪”。這個問題,要看一個人在追求什麽。一個人如果追求奢華的物質享受,比如盯著誰家有跑車,誰的錢多,誰穿的什麽名牌衣服,他一定會變得貪婪。若是控製不了貪婪的欲望,做事就可能會罔顧法律道德,鋌而走險。“欲而不貪”的核心是“求仁”。當人們追求的是精神財富,追求的是做於社會有意義的事情時,又怕什麽貪呢?人越重視精神方麵的追求,境界就越高。


  “泰而不驕”,就是待人隨和自然,不怠慢輕視他人。孔子講“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怎麽才能夠做到“泰而不驕”?“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不管人多人少、男女老幼,或者勢力大還是勢力小,都不要怠慢,這就是“泰而不驕”的表現。如果看人下菜碟,遇到強勢的人恭敬,遇到老實的人就輕慢,這是小人行徑,必然不能公平公正地做事。


  怎麽做到“威而不猛”?夫子解釋,“君子正其衣冠”,穿衣戴帽要端正,儀表堂堂;“尊其瞻視”,目不斜視。孔子駕車時,站立於車上,手扶著車前的杆,雙眼從不往兩邊看。這就是“尊其瞻視”的樣子。“儼然人望而畏之”,莊嚴的樣子令別人看到就會敬畏三分。這樣的形態氣質,不就是“威而不猛”的狀態嗎?


  孔子通過這些解釋,生動形象地為子張講解何為“五美”。


  我個人覺得,“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的理念對當今最有影響力。社會倡導什麽,人民追求什麽,如何使民眾踏實工作,依然需要不停地探索。


  子張又問,什麽是“四惡”。


  第一惡,“不教而殺謂之虐”。有很多公司創業之初,都急於挖人,而不培養人。覺得外來的和尚好念經,覺得別的公司的員工很好,就費盡心思挖過來。挖來人後也不做好培訓溝通工作,直接就安排幹活,最後發現挖來的人並不適合,轉頭就開除了。公司根本沒教過他,挖來覺得不是自己想要的就開除,這不是害人嗎?這就是“不教而殺”。今天“不教而殺”的例子多出現在職場,而在孔子那個時代多出現在戰場。沒有訓練的新兵,直接就安排其上戰場,那就是將其當棄子用。


  “不教而殺謂之虐”,還可以理解為,一個人沒有機會得到教化,結果犯了罪,就把他抓來砍頭。不管他有沒有得過教化,懲治罪犯都是符合法律的,但可以歸類為虐殺。因為沒有給民眾提供足夠的教育資源,沒有讓他們明理知法。法律都沒有普及,無意觸犯而被殺,這難道不叫作虐嗎?


  《阿Q正傳》中,阿Q在被砍頭之前,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別人讓他幹嗎他就幹嗎。簽字畫押的時候,他不認識字,就讓他畫一個圓圈。他還覺得圈畫得不夠圓,後來就稀裏糊塗地掉了腦袋。這難道不是虐殺嗎?


  第二惡,“不戒視成謂之暴”。“不戒”跟“不教”類似。沒有教導勸勉,就強求別人拿出成績來,坐享其成,這樣的行為就是“暴”。比如在戰爭中,要求沒有訓練過的士兵堅守城池,最後把退敗的人全部處死,這就是殘暴。


  第三惡,“慢令致期謂之賊”。“慢令”就是懈怠,將不太緊急的事情一拖再拖,到最後怠慢到著急,然後又要求按期限完成,這種現象就被稱為“賊”。


  這個問題多發於官僚體係。官僚主義者,不看實際情況做事,隻看流程,隻看上級的臉色,隻看上級給的壓力大不大。有官僚思想的領導,通常事情不緊迫不會處理,一旦領導關注或者事情變得緊急了,就著急催下麵的人,讓其做出成績來。


  第四惡,“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有司”就是有關部門,這裏可以理解為官僚思想。比如一個負責管理賬務的人,在出納工作中非常吝嗇,這兒卡一下,那兒拿捏一下,這種就叫作有司,也就是官僚作風。這樣的人,往往為了顯示自己的權力,為了刷存在感,而給團隊帶來極大的困擾,影響團隊工作效率,增加運營成本。


  孔子給子張闡述分析的這四種狀況,是從政者要遠離的“四惡”。我覺得四惡之說最有價值,是非常重要的告誡。我就經常引用“不教而殺謂之虐”。


  總的來說,如果你要做一個好的職業經理人,想做一個好的管理者,要學會“尊五美,屏四惡”。


  君子三知:做個與世界和諧相處的人

  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這一句是《論語》的收官之言,說知命、知禮、知言,人們總結為“君子三知”。簡簡單單,沒有長篇大論,也沒有華麗辭藻。有人給這一節賦予了很多光環,無可無不可。


  孔子說,作為一個君子,要知道如下三點:

  第一知命,“不知命,無以為君子”。知命是君子之道的根本,可以說是基本要求。有個成語叫“樂天知命”,“樂天”與“知命”並提,可見知命對一個人的快樂很重要。如果一個人不知命,意味著不知道邊界,不尊重自然,不相信隨機性。


  沒有隨機性認知的人,總覺得一切東西都是自己努力的結果,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世界太大,社會也很複雜,一個人非常渺小,得不到的東西多了。很多東西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不相信生活的隨機性,就會活得特別累,無法樂天地生活。


  要想活得開心快樂,就要把人生包袱放下來,盡人事,安天命,以開放的、放鬆的、自然的態度來對待人和事,明悟做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中,隨機性往往占據很大的分量,如同“黑天鵝”的出現。人的大腦在回溯過去的時候,常常不由自主地總結經驗:第一條、第二條、第三條……


  很多人問我:“樊老師,‘樊登讀書’是怎麽做起來的,能不能傳遞一下經驗?”


  這個經驗存在很多的運氣成分。也就是說,我創業過程中的任何一個環節運氣不佳,出了問題,“樊登讀書”可能都做不到現在的樣子。但是如果我對別人說,我創業成功主要靠運氣,對方必然難以接受。


  我們就總結了很多條經驗。雖然條目越來越多,讓人覺得壓力很大,但人們還是覺得這個答案比運氣容易接受。因為很多人會覺得,隻要照著做,隻要努力,似乎就可以成功。如果真是這樣,人人都能創業成功。


  我們做事情的時候,要學會與自己和解,讓內心變得不糾結,輕裝上陣,做自己該做的事、快樂的事。至於最終能夠得到什麽,要用彈性的眼光來看待。這就是“君子居易以俟命”。而“小人行險以僥幸”。不知命者希望“行險以僥幸”,隻要搏一把,鋌而走險,就能夠成功,忘了人人都逃不開隨機性的影響。


  第二知禮,“不知禮,無以立也”。“立”就是立身處世。知命是與自己和解,知禮是與他人和解。人在社會交往中,知禮才能立身處世,不知禮則會被孤立。


  人在這個社會上,需要跟其他人合作,不是把自己搞定了,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在與他人合作的過程中,了解他人的邊界和自己的邊界,需要以禮節之,有所為有所不為,才是君子處世之道。


  第三知言,“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如果不能夠分辨言語,不知道別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聽不懂弦外之音,那你就沒法了解對方。


  與人結交,要分辨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是不是誌同道合,值不值得交往,要通過語言溝通來實現。因為我們要學習文化知識和法理、情理、道理,不斷地精進,才能夠達到知言知人的這個境界,這是一種文化和人生境界上的追求。


  總的來說,《論語》這最後一節,講了三個主題:第一個是與自己和解,第二個是與他人和解,第三個是要有文化和人生境界上的追求。內心不糾結,跟世界和諧相處,同時不斷提升自己,這是孔子所希望達到的人生境界,這也是《論語》編撰者所提倡達到的人生境界。


  這一節放在了整部《論語》二十篇的最後,和《論語》的第一節遙相呼應。第一節有言:“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兩節一對照我們就會發現,對於孔子來說,學習永遠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


  人生當中為什麽學習那麽重要?無論是聖人君子之道,還是社會美德,都是無形無相的,不斷變化的,不能剛性化。在追求真理的過程中,沒有一個終極的狀態,進無止境。隻有處於不斷地學習和探索的狀態,才是我們應該有的且需一直保持的對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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