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貨第十七

  陽貨第十七


  陽貨欲見孔子:“義”比“信”更重要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


  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


  遇諸途。


  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


  孔子曰:“諾;吾將仕矣。”


  陽貨又名陽虎,是當時魯國最有權勢的人。作為季氏的家臣,他把季桓子囚禁起來,甚至流放出去,從實質上掌控了魯國的政壇。


  由於陽貨做了家臣篡位的事情,他在齊國、魯國、晉國口碑都不好,孔子更是排斥他。


  陽貨想招攬孔子為自己做事,想見孔子,但是孔子不見他。陽貨想了個辦法:“歸孔子豚”。“歸”是贈送,他讓人給孔子送去一隻小豬。“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根據儒家所倡導的《周禮》,孔子是需要去見陽貨還禮的,得按照禮法來辦事。陽貨用禮的方式來挾製孔子。


  這讓我想到北島的詩——“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禮在這裏,成了壞人的手段,成了孔子的束縛。


  “時其亡也”,“時”是動詞,“亡”是出門的意思。孔子找了一個時間,趁著陽貨出門去拜謝,結果“尷尬人偏逢尷尬事”,兩個人在路上遇見了。


  陽貨對孔子說:“來!予與爾言。”這種語氣是非常難聽的。孔子是當時大家都敬仰的文化大家,陽貨卻對這樣一個知識分子說:“你過來,我跟你說話。”


  陽貨說:“一個人有能力、有本事,國家混亂,需要他,他卻不出來做事。你認為這樣算仁嗎?”


  曰:“不可。”


  這很像是孔子的回答,但是也有人認為,這是陽貨自問自答。


  如果這裏是陽貨自問自答,那麽接下來這句“好從事而亟失時”,就是陽貨對孔子說的。“我知道你內心當中是願意出來做官的,但是總是失去時機,你這樣做算是聰明嗎?”“亟失時”的意思就是屢次失去時機。


  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


  這裏還有可能是陽貨自問自答,是陽貨勸說孔子的話。“這不可以。時光流逝很快,你要再不幹活,人就老了。”


  孔子說:“我知道了,那我便出來做點事情吧。”


  這是曆史上非常有名的一段對話,陽貨為了能夠讓孔子出來替他幹活、替他賣命,使了小伎倆。孔子想躲但沒躲過去,答應了,“吾將仕矣”。但是後來,孔子並沒有為陽貨做事。


  禮法,在孔子這裏是必須遵守的東西,但在陽貨那裏,卻是為達到目的而使用的手段。


  壞人對於禮的做法是,能用的時候就用,用不上的時候放一邊。但是對一個君子來講,禮法所規定的東西是難以違背的。所以,盡管孔子不願意見陽貨,但他依然要上門去拜謝,於是禮就變成了他的一個枷鎖和負擔。


  在這段對話中,還有一個需要我們探討的話題:究竟要不要跟著壞人做事?我們做事的目的到底是什麽?陽貨此時當權,他已經掌管了魯國,作為一個魯國人,希望出人頭地,就避不開陽貨。這就是孔子所處的政治環境。那麽,孔子要不要出山?

  這裏給大家推薦一本書——《你要如何衡量你的人生》。已故的克裏斯坦森教授在這本書裏分享了這樣一個觀點:在道德法律上,有問題的事一件也不要做。堅持百分之百的正直要比堅持百分之九十九的正直容易。不要去做任何觸及法律的事,千萬不要用“既然大家都這樣”,或者“環境就是這樣”“自己不做,別人也會做”當借口。觸犯法律和底線的事情,會成為一個人一生中的汙點。重要的是,這樣的手段即便讓一個人達到了他想要的高度和位置,他的內心也還是會不安的。


  所以孔子的選擇是,盡管陽貨不斷地引誘他、招攬他,而且跟隨陽貨的確能得到聲望,但是這並不是他所追求的。


  孔子內心選擇拒絕,但不會當麵說“我才不會追隨你”“我跟你拚了”之類的話,這毫無意義。孔子說的是:“諾;吾將仕矣。”說完這句話以後,孔子並沒有去幫陽貨做事,這再次印證了前麵提及的孔子對“信用”的態度。信用在孔子的人生準則中,是“義之與比”,符不符合義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言必信,行必果”。


  在讀這一節時,不得不提一個比較戲劇化的故事。陽貨跟孔子長得非常像,正因如此,孔子路過匡地時差點被匡人殺了,因為陽貨曾經欺負過匡人。


  習相遠也:隻有修習才能變得更好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中國人知道這句話,是因為它入選了《三字經》。


  這句話和《刻意練習》的主題一致。《刻意練習》提出,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天賦異稟的人,包括莫紮特、帕格尼尼,這種在別人看來是天才的人,實際上也是刻意練習的結果。


  在我們生活當中,很多人特別喜歡強調先天優勢。


  有一天,我跟一個大哥在飯桌上還為此辯論起來。他說:“一定要承認天賦,天賦非常重要,很多事你就不要幹,因為你根本就幹不了。”


  社會上很多人喜歡強調天賦,喜歡傳頌天才的傳說和故事,這樣做最大的好處是彌補認知偏差。當一個人發現在同一件事情上別人做得比自己好時,如果有人告訴他,別人做得好是因為別人努力,他要想做得好,就不能什麽都不做,也得努力。隻要他努力,也能做得到。這時候他就會產生認知失調,從而感覺壓力很大、不舒服。


  如果有人告訴他,別人做得好是因為有個好爸爸,或者是因為別人是天才之類,他內心立馬變得安定,並得出判斷:我不行不是因為我不用功,是很多客觀原因限製了我。


  “天才”的說法耽誤了很多人。孔子雖然沒有做類似於《刻意練習》的作者艾利克森所做的實驗,但他看到了人的天資、稟賦、智商,這些所謂的本性是很接近的,正常人的智商差別並不大,天資、稟賦更是沒有太大的差別。而修習慢慢地會讓不同的人拉開差距,“習”不僅僅是學習,還是接觸、練習、熏陶,因而孔子提出“性相近也,習相遠也”的論斷。


  換個角度來分析,很多能人的父母都懂兒女的專業。這並不是遺傳導致的,而是這樣的家庭環境會形成耳濡目染的學習氛圍。比如,愛因斯坦之所以對物理學那麽感興趣,十幾歲就掌握了電磁學的很多知識,是因為他們家做電機、燈泡之類的生意。他每天跟自己的父親、叔叔混在這些元器件中,自然而然就懂得了很多相關知識。又如,拉瓦錫的家裏是開藥鋪的,他很容易接觸到化學方麵的知識。


  因此,家長能夠給孩子創造什麽樣的環境,讓孩子接觸到什麽樣的知識,至關重要。


  人生下來,如同一張白紙,西方有“白板說”,說孩子如同一塊白板,最後這張白紙或這塊白板上會畫出什麽樣的圖形,由其所接受的教育決定。雖然也有人挑戰“白板說”,認為這並不完全科學,但在大多數狀況下,我們能看到人是會受環境影響的。


  每個人所接收的信息,每天練習的內容,每天被熏陶的氛圍,導致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化。


  我們要更多地相信,能力的獲得是後天的訓練和努力的結果,而不應簡單地把它歸結為天賦。“這沒辦法改變”“這是因為遺傳基因”……這類說法隻能讓你更加懈怠,不利於你進步。


  事實上,修習可以改變命運。


  上智下愚:人不能放棄向上的機會


  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


  孔子說有兩種人沒辦法教導。一種是上知(智)——最聰明的人、最厲害的人。一種是下愚——完全封閉的人。


  “不移”的意思就是改變不了他。


  孔子見過老子。不過,對於兩人見麵的情形,道家的描述和儒家的描述不一樣。但無論是道家寫的,還是儒家寫的,都能令人感受到,孔子對老子是非常崇敬的。


  孔子說:“我知道鳥怎麽飛翔,魚怎麽遊弋,動物怎麽奔走。但是龍,乘風雲而上九天,我無從可知。今天我看到了老子,就像是見到了龍一樣。”


  孔子想去對老子談禮、談仁、談智,完全說不動他。老子說:“以前講那些道理的人骨頭都朽爛了,現在你還在說這些。世界之所以這麽亂,就是因為有那麽多人講智、仁、勇。”


  孔子將老子稱為上智,麵對老子,孔子無處使力。上智都有自己所領悟的道,無法改變。


  下愚是完全封閉的人,對自己認知以外的一切事情全不聽。他隻是對自己所經曆的,自我論證,自我循環。有時候,他們還很得意,會嘲笑那些一直在學習和成長的人。


  這句可以結合上一節的“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一起來理解。上智和下愚難以改變,我們普通人應該怎麽做?我們要懷抱希望,相信隻要願意學習,就一定會發生良好的改變。


  我想起《世說新語》中王戎的故事。魏晉名士王戎的兒子死了,他痛哭。旁邊朋友勸他:“不要哭得這麽難過,咱們都是有修養的人。”王戎講了一句話很感人——“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最上忘情,認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莊子這種最上的人,他的老婆死了,鼓盆而歌,“生者寄也,死者歸也”——她終於回去了。他已經忘情了,不會糾結於生生死死這些事。


  最下不及情,隻管自己溫飽即可。蘇東坡到黃州的時候,當地的百姓飯都吃不飽,生了孩子發現養不活,就扔在城牆根底下。為此,蘇東坡專門寫了篇文章。


  而居於中間層次的人才會情之所鍾,會難過、傷心、喜悅、快樂。在兩者之間的人往往不懼生活困苦,又願意接受教育、改變現狀,也願意花時間思考問題。


  王戎所說的聖人和最下的關係,跟孔子所講的“唯上知與下愚不移”,有類比關係:上智堅定,不需要移;下愚執著,閉目塞聽。


  我們在此也可以反思一下。真的有上智嗎?真的有人生下來就知道一切嗎?老子這樣的人究竟是一個傳說,還是真的有這樣聰明的人?會有人把自己劃分在上智的領域,標榜自己“不移”嗎?


  真的有下愚嗎?真的有人愚到你跟他說什麽都沒用嗎?電影裏經常會有大反派,雖然本人很固執,但對他人造成巨大的傷害後也會很痛苦。現實中,很多窮凶極惡之人被抓後,表露心跡,也會對過往所作所為心存悔恨。


  因而我們不要輕易地用“下愚不移”放棄很多人。


  我覺得孔子說這句話,可能是他當時對很多人感到很失望,是對無法改變老子、無法教導陽貨而發的感慨。


  有些教育工作者可能因為不太願意盡心教導不愛學習的學生,或者是教學效果不是很讓人滿意,就喜歡引用這句話為自己開脫。我希望更多人相信有教無類,不管教育的對象是上智還是下愚。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能改變多少就改變多少,這是我們作為教育工作者應該有的初心。


  小人學道:每個人都有學習的權利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


  子遊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


  在《論語》中,孔子犯錯了,直接被學生“?”回來,並且承認錯誤的橋段,是很少見的。


  “子之武城”,“之”是動詞,孔子去武城。武城是曲阜旁邊的小縣城。


  當時,子遊在做武城宰,子遊就是言偃(yǎn)。孔子到了武城,視察學生的治下。相當於孔子有個學生當縣長,孔子跟著縣長,在縣裏駕著車,看看這個縣治理得怎麽樣。


  弦歌是以樂教人,就是讓大家能夠學禮學樂。所以“聞弦歌之聲”,代表這個地方的老百姓在學禮樂。按理說這是好事,滿大街的並不是“哐哐哐”的鑼鼓聲,也不是雜亂無序的模樣。


  孔子笑了一下,說“割雞焉用牛刀”。孔子那天可能是過於放鬆了,“割雞焉用牛刀”意思是小地方的老百姓還需要學這個嗎。禮樂是“牛刀”,多用在朝廷之上,以教育更多的知識分子。讓老百姓學禮樂,孔子覺得沒有必要。


  子遊作為縣長,很嚴肅地對孔子說:“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


  我言偃以前從夫子這兒聽過一句話,您說君子跟小人都應該學高級的東西,比如禮樂。


  “君子學道則愛人”:一個人解決了自己的溫飽問題,如能有機會上一所很好的大學,修行養德,就會更加懂得關心別人,更加努力為社會做事。這是君子學道的好處。


  “小人學道則易使”,即便是販夫走卒,如果能夠懂道理、學禮樂,他也會成為一個有用之才,為社會的建設做貢獻。


  子遊“當仁,而不讓於師也”,即便孔子是自己的老師,他也依然堅持真理。何況他所堅持的真理正是老師當年所傳授。


  孔子聽後說:“你們諸位聽一下,言偃說的這個話是對的,我前麵說的是開玩笑的,是我太放鬆了,抱歉。”


  孔子犯錯,被學生指出來了,他就當著眾多人的麵立刻承認,這也是孔子的不凡之處。他沒有跟子遊翻臉,沒有給子遊穿小鞋,也沒說“非吾徒也”。


  對言偃說的正確的話,孔子是完全肯定的。那麽,教普通的勞動者弦歌,讓他們學禮樂,是不是“割雞焉用牛刀”?

  我個人覺得,言偃的做法肯定是對的。這不是牛刀和雞的關係,我們特別希望華夏大地處處弦歌,中華兒女個個讀書。這是多美好的情形。


  有媒體報道過一個感人肺腑的真實故事。有個農民工在東莞打工十七年,後來因為找不到工作打算離開東莞,離開陪伴他十二年的圖書館。離開之前,他在圖書館寫了一段留言:“雖萬般不舍,然生活所迫。餘生永不忘你東莞圖書館……”雖然字寫得歪歪扭扭,不是很好看,但樸素的語言和真摯的好學之情感動了很多人。網友們紛紛傳播這個故事,還有很多人發給我,說“樊老師你看,這就是讀書的力量”。


  不論何人,不論身處何地,都有學習奮進的權利,也應該有學習奮進的追求。處處弦歌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末之也,已:無處可去也別與虎謀皮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


  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子路是孔子身邊的一麵鏡子,永遠保證孔子不要犯道德上的錯誤。


  關於公山弗擾,在電影《孔子》中,有一場叛亂就是公山弗擾發動的,孔子在城上用滾燙的熱汁澆下去,跟他打仗。


  “公山弗擾以費畔”,“費”念“bì”,費縣。公山弗擾占據了費縣的位置,以這個地方為根據地,發動了反叛。發動反叛以後,看樣子他是獲得了一個短暫的成功,於是打算建立自己的政權。


  他想招聘孔子,說“你來吧”。


  孔子竟然動心了,“要不然咱去看看”。


  子路不高興。曾經孔子見南子,子路都不高興,何況這次可能要去跟叛臣合作!

  子路說:“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末”就是無,“末之也,已”,可以理解成“難道你沒地方去了嗎”,或者說“這事就算了吧”。


  “何必公山氏之之也”,第一個“之”是結構助詞,第二個“之”是動詞,意思是何必去公山氏那個地方呢。


  孔子說“夫召我者,而豈徒哉”——他叫我去,難道是白來的嗎?是隨隨便便的嗎?我覺得孔子是在逗子路,他根本沒有認真地去回答子路的問題。孔子有時候“?”子路,隻是為了調侃子路,和子路開玩笑。


  “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如果他真的能夠用我,讓我好好地有一番作為,我難道不能夠在東方複興周道嗎?


  孔子最後當然是沒去,孔子如果去了那就不是孔子了。


  在我看來,這類似於這樣的情形:一個巨大的商業機會放在麵前,多少會動心一下,在腦海中幻想一下,和周圍的人討論一下,小小地表達一下自己還是有人需要的。


  比如有一家特別糟糕的企業,想找某個正直而有影響力的人代言。他不願意,但很可能會討論一下,問親密的人:“你們覺得這怎麽樣?別人給這麽多錢,我還是被需要的吧?”但肯定不會去。


  我就是猜測了一下孔子的狀態。


  從這段對話中,我們真正能夠看到的是,孔子所處的真是一個“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時代。公山弗擾、陽貨,叛亂的人層出不窮。在“城頭變幻大王旗”的處境下,一個人不論選擇和誰合作,都是與虎謀皮。


  當時的東周,國家權力旁落。周王的權力慢慢落入諸侯手中,後來諸侯也沒權力,權力被貴族所掌握。經過層層叛亂,到公山弗擾這裏,連貴族都沒有權力了,權力被家臣掌握了。


  因此,孔子不管跟誰合作,都很糟糕。這些人眼中隻有名利權情,沒有人會認真地去幫孔子把道弘揚起來,複興周道。


  很多人拉攏孔子,是因為孔子有弟子三千,其中有很多具有優秀的政治才能,也有很多擅長打仗。假如孔子把三千弟子武裝起來,再加上弟子們所帶的弟子,大概可以組成一支強大的隊伍。可見孔子能掌控一股龐大的力量,但孔子說“軍旅之事,未之學也”,在他的心中,對這樣的事壓根兒就不關心。


  孔子說“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讓我們想到一個人寂寞了太久之後的感覺。孔子在魯國做過事,他有做事的能力,也有做事的想法和願景,但可惜的是他一直沒事可做。


  如果真的有人能夠給他一個舞台、給他一個機會,他會考慮一下。但是,最終仁義戰勝了欲望,孔子不會為公山弗擾所用。


  在孔子麵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從上而下推行仁政,另一個是自下而上進行仁政的變革。


  自上而下是孟子所用的辦法,每次跟王談,希望能夠從上而下改革。孔子也跟這個層麵的人談過很多次,幫季氏出了很多主意,幫魯公出了很多主意,卻並沒有什麽用處。


  所以孔子也可能會思考另一個選擇:有沒有可能自下而上,打擊那些高層,建立一個新的政權,把周的禮儀恢複起來?


  這兩者在亂世其實都不是好的方法,整個社會大的潮流趨勢是變得越來越亂,孔子一個人的能力也很有限,於是他最終選擇了做學問。


  子張問仁:經常反思自己的做事方法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


  “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子張曾經向孔子問幹祿。子張是一個性子比較急的人,很年輕,想法比較多,既想當官,也想當老師。


  子張現在又向孔子問仁——怎樣能達到仁的境界?

  孔子說:做事遵從這五個原則,並能夠將其推廣到天下,就算是仁。


  子張就說:您跟我講講吧。


  孔子回答:恭、寬、信、敏、惠。


  在《論語》中,我們還可以看到其他針對為人處世原則的這種集中提法。比如,溫、良、恭、儉、讓是子貢描述孔子為人處世的五個詞。此外還有我國古代社會講的“三綱五常”中的“五常”——仁、義、禮、智、信。


  在這裏,孔子送給子張的這五個詞是恭、寬、信、敏、惠。


  為什麽跟子張說這五個字?很有可能孔子在因材施教。


  子張的缺點大概是對他人不夠寬厚,比較急躁,所以孔子跟他講恭、寬、信、敏、惠。


  溫、良、恭、儉、讓和仁、義、禮、智、信,是講做人的,而恭、寬、信、敏、惠是講做事的。


  子張是一個愛做事的人,所以孔子跟他講的是做事的原則。孔子說:“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恭則不侮”:如果你能夠恭敬地對待他人,無論是對待在上位的人,還是對待在下位的人,都能夠保持禮儀,那就沒有人侮辱你。你怎麽對待世界,世界就會怎麽對待你,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寬則得眾”:作為管理者、領導者,要心胸開闊,在一定程度上容得下他人犯錯。很多企業的管理者吹毛求疵,每天盯著員工,覺得這兒不行、那兒不行。


  千萬不要覺得,你能夠挑出員工的毛病,就代表你比員工的水平高。挑毛病可以說是人的天性,沒什麽好值得誇耀的。挑毛病容易,任何人都會挑毛病,為了改善生存狀態,人天生就在不斷地挑毛病。


  老板的眼界高、肚量大,願意跟隨他一起做事情的人才會多。那些沒有容人之心的管理者,員工為了不犯錯就盡量不做事。老板隻能每天自己做事、自己操心,所以最後老板往往成為整個團隊犯錯最多、最大的人。


  “信則人任焉”:如果你跟著別人做事,就要講信用,說出來的話要能夠做到。如此,領導才會重用你,覺得你是值得信任的。“信任”這個詞就是這麽來的:信則人任焉。


  “敏則有功”:“敏”是機靈、聰明的意思。陝西話裏有一個常用詞特別好:靈醒。靈是機靈,醒是清醒,靈醒是指一個人機敏、反應快、邏輯清晰。這樣的人能夠做出事來,成就一番事業。


  “惠則足以使人”:當你取得了一點成就,團隊整個有了業績的時候,要跟大家分享勝利的果實,要讓大家感受到成功的樂趣,這樣團隊就更容易管理。


  一個人出來做事,要麽是帶領大家做事,要麽是幫領導做事,要麽是自己去解決問題。這三種狀況用“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都能夠應對。


  我們讀《論語》,更要用《論語》,可以對照《論語》來反思自己。比如,子張如果是一個“敏則有功”的人,他就應該對照這五個詞來分析自己還有哪個方麵可以更加完善。在《論語》中,我們經常能夠讀到子張跟別人吵架的內容,是不是他“寬則得眾”做得還不好,對待別人有些苛刻,所以才有這麽多煩惱?如果是,那麽就要慢慢改正。


  我們自己也可以對照一下:“恭則不侮”,平常對別人是否做到了恭敬?是不是覺得有人侮辱自己?為什麽?反思一下,很可能就能找到原因。我們還可以看看自己待人夠不夠寬厚,做事靠不靠譜,別人是否信任自己,辦事效率高不高、靈不靈活,是不是有足夠的邏輯思維能力,是不是夠大方……努力成為仁人,成為有做事能力的人。


  孔子因材施教,跟子張說的都是入世之法,就是怎樣在世界上立足的方法。這對我們今天做事情依然很有幫助,畢竟沒有人不希望自己能夠做出一番事業。


  磨而不磷:真心上進就沒有放棄的借口

  佛肸召,子欲往。


  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


  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焉能係而不食?”


  “佛肸”是一個人名。“佛”,不念“fó”,念“bì”;“肸”,念“xī”。


  佛肸是晉國趙簡子的家臣。電影《趙氏孤兒》裏長大的孤兒叫趙武,趙武的孫子就是趙簡子。趙簡子是貴族,他的家臣佛肸以中牟為據點發動叛亂。中牟是今天河南鶴壁市的一個小城市,是趙簡子的封地。


  發動叛亂的人往往喜歡招募有文化的人,大概是要利用文化來背書,因而佛肸召孔子。比如明代寧王朱宸濠想造反,就把唐伯虎招去當幕僚。唐伯虎沒辦法,隻能裝傻脫離。


  “子欲往”,孔子又動心了。


  我估計孔子每次遇到這樣的聘請、機會,都會跟學生們講講,“你們看,別人又請我去了,你們老覺得讀書沒希望,這不是希望嗎?有希望”。


  別的學生聽到孔子說這樣的話都不來勸,知道孔子不會去的。但是子路率直,怕孔子出事,馬上就發表意見,跳出來說:“我以前聽你講過,那些去幹壞事的人,君子要遠離他。佛肸造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君子避之唯恐不及,你怎麽能夠跟他混在一起?難道你忘了嗎?危邦不居,亂邦不入,佛肸占據中牟發動叛亂,你怎麽還想著去呢?”


  孔子承認說過那樣的話,接著又說了一句詩:“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磷”,薄片,像魚鱗一樣的東西;“緇”是黑色;“涅”是礬石,古人用礬石把衣服染黑,這裏是染黑的意思。這句詩的意思是,不是說真正堅硬的東西磨也磨不薄,真正潔白的東西染也染不黑嗎?


  戰國時期的哲學家、思想家公孫龍寫的《堅白論》,就是探討石頭的本質到底是堅硬還是色白。


  孔子的意思是,我們在描述一種品德的時候,說它堅、白,堅就磨而不磷,白就涅而不緇。用我們今天的話叫“出淤泥而不染”。如果我真的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是不會跟著變壞的。


  孔子最後說:“吾豈匏瓜也哉?焉能係而不食?”


  匏瓜是葫蘆,嫩的時候能切著炒菜吃,等它長老以後,多是掛著當裝飾,就沒法吃了。我們小時候經常把堅硬的葫蘆剖開,變成兩個瓢,舀水用。


  孔子說:難道我是個老葫蘆嗎,隻能掛在門上,不能吃?孔子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難道你希望我變成一個沒什麽用的人嗎?我也希望自己的學識才華有用武之地”。


  孔子其實是借著跟子路發牢騷來委婉地表達誌向。孔子長期得不到重用,難免感到寂寞、孤獨,他不希望變成一個係而不食的葫蘆。


  實際上孔子沒有去佛肸那裏。


  有太多的挑戰、機會對孔子來說都是引誘,如果孔子意誌不堅定,放棄心中的大節,放棄自己曾經講過的原則,他可能真的就去跟著別人造反了。但孔子始終堅守住了,隻是會跟學生們打打趣、開開玩笑,檢驗一下自己麵對這些問題的態度。


  他是真的不在乎這些,才會跟學生說這樣的玩笑。如果真要去,他不會跟任何人商量,悄悄地收拾包袱就去了。因為他出爾反爾,食言而肥,必然恥於見到學生。


  孔子不想去,才會把這樣的事拿出來跟學生們聊,做案例分析。跟一群學生在一起學習,教他們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拿一件一件事情來跟他們一起剖析,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


  我們設想,如果孔子一上來就表態,說這種事咱們堅決不能去,就變成了喊口號。


  孔子的辦法是挑戰他們,說“咱去吧,這次又有一個機會”。讓子路這種持反對意見的人站出來,跟他進行辯論,這是一種非常棒的角色扮演的教學方法。


  我在講領導力的課程時,經常搞角色扮演、正反方辯論,讓雙方說出各自的想法和原則。這就是案例式、沉浸式、翻轉式的教學方法。


  同時我們也能看到,每次別人找他,孔子都要表態,“可以可以,我去看看”。


  孔子認為自己並不是一個直人。孔子說“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意思是史魚正直,當國家政治清明時,他像箭一樣正直;當國家政治不清明時,他也像箭一樣正直。史魚是那種無論情況如何,該直都直的人,這並不符合孔子的處世原則。


  孔子是一個追求中庸的人,孔子有保護自己的智慧。他認為自己肩負使命,所以無論邦有道、邦無道,都要保護自己。


  在古代,拒絕權勢階層的邀請,正麵剛很容易結仇,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唐代詩人張籍的《節婦吟》有一句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表麵看起來是描述一個已經嫁人的女子拒絕他人的追求,但實際上是一個文人回複地方勢力聘用的婉拒之言。


  孔子麵對自己不認可的人,並不會與之正麵對抗,每次都是用緩和而折中的方式應對過去。


  六言六蔽:求學做事不能墨守成規


  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


  “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我早期讀到這段話時,感觸非常深,覺得好高級。《論語》的前半部分,孔子時常在教導我們要信、要直、要智。一個人學了智、學了仁、學了勇,似乎已經到了學問的終極了。


  但是到了《論語》下半部,孔子兜家底兒地跟子路說了一些體己話。他告訴子路,直未必全是好事,仁未必全是好事。


  為什麽?如果一個人不好學,不以持久、動態的學習過程來矯正自己,而是剛性地認為仁應該是什麽樣子,直應該是什麽樣子,就會形成一個呆板的生活準則,必定會出大問題。


  我覺得這和上一節中子路和孔子的對話是有關的。每一次孔子用案例式教學法討論問題的時候,子路都是第一個站出來,跟孔子硬杠。孔子覺得應該教教子路,給他傳授一些靈活應對事情的方法。


  所以這一次,孔子問子路:“你有沒有聽說過六言六弊?”


  “言”是美德,“六言六弊”就是六種美德和六種弊端。子路說沒聽過。


  孔子說“居!吾語女”,孔子對子路說:“坐下來,我跟你說一說。”


  這句話好有畫麵感,是完全生活化的狀態。


  接下來孔子對子路說了一段話——


  “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什麽叫好仁不好學?一個人喜歡追求仁德,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好人,但是不去踐行,不學習、不進步、不提高自己的認知水平,就是每天嘴上喊“我要做個好人”“我想對所有人好”“我日行一善”。“其蔽也愚”,這個人就容易犯傻。


  這種典型人物有很多。《東郭先生和狼》中,東郭先生心好不好?很好。《農夫與蛇》中,把蛇放在懷中溫暖的農夫,是不是好人?是個好人。但這類人犯了一個錯誤:其蔽也愚。他們雖然想做好人,但他們不好學,不知變通,就容易變笨、變傻,成了傻好人。傻好人辦事,有時候結果非常不好。


  所以,人不能隻標榜自己的目標是想做個好人。常常有人說“我的目標不是想學多少東西,就隻是想做個好人”。在《透過佛法看世界》裏,希阿榮博堪布講到有人說“我覺得學佛沒別的,我就是想做個好人”。希阿榮博堪布看到說:“我很高興,隨喜你,能夠願意做個好人,但是我們首先得知道什麽是好人。”如果連好人的定義是什麽、好人的境界是什麽都搞不清楚,就給自己貼個好人的標簽,那八成是做不成好人的。


  “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一個人喜歡聰明、喜歡智慧,追求知識,但是不好學,不發自內心地學習、改變、提升和顛覆自己過往的認知,那他可能會變得放蕩不羈、飄忽不定。


  金庸先生的小說《鹿鼎記》中的韋小寶就給人這種感覺。他計謀特別多,但是他計謀再多,和《神雕俠侶》中的郭靖、黃蓉比起來,讀者明顯能感覺到他少了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情懷。


  “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一個人講究信用,當然很好,但是如果他不好學,不以學問來提升認知能力,不以學問來矯正做事方式,那麽其蔽也賊。“賊”是傷害的意思,就是說,這樣的人特別容易被人傷害,特別容易被利用。


  比如尾生抱柱而死,這種行為就是“其蔽也賊”,死板地遵守約定,從而丟掉了自己的性命。所以,我們需要不斷地學習,提升認知、改變行為,懂得靈活應對各種情況和事情。


  “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絞”是尖刻的意思。孔子認為“好直不好學”也存在一定的問題。一個人直,但他的認知水平太低,又不學習,就不能完善自己的性格,容易變得尖刻。


  有的人標榜自己很直率,說我這個人是“胡同裏邊趕豬,直來直去”,是“竹筒倒豆子,有一說一”。子路就有這樣的特點,他跟孔子說話常常都是硬杠。


  有句話叫“山中有直樹,世上無直人”,真正直的人很少。很多人是賣正直,明明有著自己的小九九,還要找一個借口,說自己性情直。也有些人是不太為他人考慮,不太理解他人的感受,才會直來直去地說些傷人的話。


  “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一個人勇敢,當仁不讓,這當然是好事。但如果他不去學習、不去提升、不去改變,這個人搞不好會造反。《水滸傳》中的李逵,想殺誰就殺誰,佛擋殺佛、人擋殺人,隻等他宋江哥哥一聲令下。這種匹夫之勇很容易造成很大的混亂。這種人不是靠價值觀做事,隻是盲從別人或者由著性子做事情,處理問題也隻會采取這種破壞性的方式。


  “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一個人說自己剛正,無欲則剛,不被誘惑,這樣是不是很好?不學習、不進步,執守剛正,把自己封閉在原有的認知裏,會變得孤高狷狂。這種人容易成為隱士,成為遊俠,在自己的小天地裏出不來,過著對他人沒有貢獻的生活,還標榜自得其樂。


  孔子沒有把仁、智、信、直、勇、剛中的任何一個美德變成僵化的、固定的、不動的概念。如果一個人概念化、固化地看待美德,就很容易變成固定型人格,從而固執地追求某一個表象化的品德。


  一個人如果知道美德是需要不斷優化和改進的,通過提升自己的認知層次,他對一個事物的理解就可能變得和以前不一樣,這就是成長型人格。孔子說的“無可無不可”就反映了這個道理。孔子是一個成長型人格的人,他在不停地學習演進,因而他對待事物的準則是良性動態的。


  即便我們對自己的德行有良好的要求和掌控,也依然要繼續學習,根據實際情況不停地調整。環境不同、情形不同、境界不同、格局不同、認知水平不同,對待具體事情的處理方法也就不同。我們每個人,不要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一個睿智的人、一個講信用的人、一個直率的人、一個勇敢的人、一個剛正的人,就夠了。我們要以謙虛的心態,通過不斷地學習,通過和別人的交流和切磋,了解前人的觀點,了解他人的觀點,融會貫通,學以致用,才能夠在追求美德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沒有終極真理,也沒有終極的人。我們隻有朝著正確的方向不斷向前,讓更美好的人引領著我們前進,在這個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好。我們不要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某一點就停在原地,這樣最終可能會變成一個“壞人”。


  這一段話,孔子講得很深刻,這是他對自己最愛的學生所講的肺腑之言。


  何莫學夫《詩》:知識孕育認知能力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有一天,孔子突然跟學生們感歎:“你們這些年輕人,為什麽不好好學《詩經》呢?《詩經》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這是孔子認為詩的四個最重要的作用。此外,我們可以從《詩經》中學到三種表現手法:賦、比、興。


  “可以興”:“興”是抒發感慨,引出話題,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比如,我們跟別人說話的時候,可以先引用一句詩,然後再講後邊的內容。我原來主持節目的時候,也常用到起興這種手法。上台先來一句詩,“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然後再講當天的主題。


  “可以觀”:孔子認為可以在《詩經》中看到民風,比如了解一個地方的人在思考什麽,那裏流行的價值觀是什麽,人們是怎麽表達思想和情感的。


  《詩經》中的《風》有很多來自南方小國。在森林裏,人們一邊砍樹、割草,一邊唱歌;或者在水邊,一邊幹著活,一邊唱歌。周圍都有綠色的植物,植被覆蓋得很好,歌聲不用太高,溫聲細語,悠揚動聽。


  我們聽一個地方的詩和歌,就能感受到當地的民風。比如,太行山區的開花調,藏族地區跳的鍋莊舞,都能讓人感受到民風民情,這就是孔子說的“可以觀”。


  “可以群”:就是詩歌有凝聚作用,可以把大家團結起來。當一群人共吟一首詩的時候,情感會產生共振,形成集體認同感。“豈曰無衣,與子同裳。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是出征之前,大家一起念的詩。


  “可以怨”:人們通過詩提出不同意見,表達自己的感慨。詩歌是社會非常重要的黏合劑、調味品,可以調劑社會氛圍,比如“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孔子希望年輕人多學點詩歌。孔子還講過“不學詩,無以言”,可見他對詩歌的推崇。


  孔子講完《詩經》可以“興”“觀”“群”“怨”之後,接著說“邇之事父,遠之事君”。


  “邇之事父”:“邇”是近的意思。往近處、小處說,《詩經》中蘊含的道理可以讓家庭和睦,讓你可以為你的家族做出貢獻。


  “遠之事君”:往大了說,《詩經》中蘊含的道理可以讓你為國為民,侍奉君主。


  孔子最後說“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到這一句話,方向突然轉了。孔子在前麵已經講到事父事君,最後突然來了一個更接地氣的,說最不濟,通過《詩經》還能多認識點鳥獸草木之名。


  《詩經》中,“參差荇菜,左右芼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等詩句都提到了植物。


  千萬不要小看識別鳥獸草木之名,如果一個人真的見到什麽植物都能叫出名字,或者見到什麽動物都能知道是哪個綱、哪個目、哪個科、哪個屬,那這個人的修養不會差。


  《知識大遷移》這本書講了一個重要的心理學實驗所驗證的觀點:一個人的知識積累情況會影響他的認知水平。


  比如有人說,網絡時代不用知道很多事,因為有搜索引擎,遇到不懂的,上網搜索一下就什麽都知道了,學很多東西沒用。


  這種認知很淺薄。腦海裏沒有相當的知識儲備,都不知道應該在網上搜索什麽。你腦海中原來有什麽是很重要的,盡管搜索引擎上擁有一切,但你腦海中沒有知識儲備,你就不能把它充分利用起來。


  而且,當一個人腦中空空如也的時候,它影響的並不是這個人不能言之有物地去和別人說話,而是空空的腦袋孕育不出有價值的思維方法,也不會產生深刻的觀點。


  所以孔子講的“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其實也是一種提升自己修養的可靠的辦法。


  我們都應該好好讀一讀《詩經》。很多人讓我講《詩經》,可我自認為目前水平不夠,講不了。今後好好研習《詩經》,等學有所成,就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心得體會。


  麵牆而立:學習也需要掌握策略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麵而立也與?”


  孔子曾經跟伯魚講,“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


  這一次,孔子就問到了細節,說:“《周南》和《召南》,你學過了嗎?”


  這裏補充一點常識。《詩經》分為《風》《雅》《頌》。《風》包括了十五個地方的民歌,“十五國風”分別是:《周南》十一篇、《召南》十四篇、《邶(bèi)風》十九篇、《鄘(yōng)風》十篇、《衛風》十篇、《王風》十篇、《鄭風》二十一篇、《齊風》十一篇、《魏風》七篇、《唐風》十二篇、《秦風》十篇、《陳風》十篇、《檜風》(檜即“鄶”kuài)四篇、《曹風》四篇、《豳(bīn)風》七篇。


  孔子問伯魚是否學過《周南》《召南》。沒有等伯魚回答,孔子就接著說,一個人如果不懂或者沒學過《周南》《召南》,就如同麵對著牆站立,目無所見。


  麵牆而立,視線被堵住了,看不到東西,接收不到信息,閉目塞聽,比喻不學無術。


  為什麽不懂《周南》《召南》,就是不學無術呢?

  《周南》中的《關雎》《桃夭》,《召南》裏邊的《鵲巢》《采》《羔羊》《小星》等,都是《詩經》中的名篇,意義與影響都不凡。


  《周南》第一篇《關雎》,詩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講淑女配君子。在古代社會,這是三綱之首、王教之端。孔子以禮樂、詩歌為重要的教育工具,人倫之常先有男女、夫婦、父子,之後才是君臣。懂得這些義理和相處之道,才知道該如何去生活。在《鄉土中國》這本書中,費孝通先生講“差序格局”就是從男女相戀起始。


  孔子叫伯魚先讀《周南》《召南》,我們學習《詩經》也不妨從《周南》《召南》開始。對於現代人來說,讀《詩經》有一定的難度,其不僅篇目繁多,文言難懂,還有很多的生僻字詞。選擇學習的內容不當,很容易打消積極性。那麽可以先學《周南》《召南》中的名篇,其中有我們熟知的成語、歌詞,甚至是書名,比如瓊瑤的《在水一方》,名字就出自《蒹葭》。在學習中發現這些,便能逐漸找到讀《詩經》的快樂。等這些名篇學得熟稔通透後,不僅有了學習的興趣,還有了一定的知識積累,再去學習其他篇目,就容易得多。


  禮雲禮雲:製度執行不能流於形式


  子曰:“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鍾鼓雲乎哉?”


  這是孔子的感歎。


  在《八佾》篇中,孔子曾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一個人如果不仁的話,禮和樂都不能約束他。


  在這裏,孔子又發出了感歎“禮雲禮雲”。


  有人把“雲”作為語氣助詞,這句話就是“禮呀禮呀”。還有人把“雲”作為動詞,“說”的意思,這句話就是“你總說禮”“你嘴上整天掛著禮”。


  “玉帛”是玉器和絲帛,都是當時禮儀活動中涉及的物品。


  “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整天說禮呀禮呀,難道說的都是玉器、絲帛之類物質上的東西嗎?


  “樂雲樂雲,鍾鼓雲乎哉”:整天說樂呀樂呀,難道說的都是敲鍾打鼓這類形式上的事嗎?


  孔子這裏講的,是外在的形式背離了禮樂製度的本質,沒有做到內外合一。如果周公製定的禮樂製度能夠進入每個人心中,人們發自內心地奉行禮樂製度,孔子不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周公之禮是在什麽時候變了呢?當禮樂執行變成走過場,變得形式化,變得官僚化的時候,周禮便名存實亡了。麵對禮崩樂壞,孔子內心憂慮,發出了無奈的感歎。


  孔子的感慨讓我反思當今對待節日的態度。現在很多節日都過成了購物節,比如三八節要購物、父親節要購物、母親節要購物,還有很多傳統節日也要購物。節日設置多數為了慶祝、感恩、紀念、提示一些事情,有豐富的文化、思想內涵,但是在商業化的炒作下都變成了買買買的“剁手節”。


  孔子強調過這樣的道理:“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流程和儀式感到底是為什麽而存在?孔子認為,是為了能夠更好地體現這件事情的本意而存在,而不是為了把它搞成一個形式。如果真心誠意,不需要奢華、繁縟,一縷清香,足以表達心中感念。若心無敬意,對節日、祭祀、禮儀不尊重,那麽流程再精細,物品再奢華,也沒有太大的意義,都是鋪張浪費而已。


  《工作需要儀式感》這本書就是告訴我們,工作中一些固定的儀式是為了調動整體工作的氣氛。其不隻是講儀式感很重要,還分享很多營造儀式感的方法,目標在於改變團隊的工作氛圍。這就類似於孔子所追求的禮和樂。


  色厲內荏:行事正義才能內在強大


  子曰:“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


  這句話產生了一個成語:色厲內荏。


  “色”是外在的表現,“荏”是白蘇,一種可以食用的草,這裏比喻軟弱。色厲內荏,比喻外在強悍嚇人,內裏卻懦弱不堪。


  “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假如用小人來做比喻,就好像那些穿窬之盜。“穿窬”,就是在牆上打個洞;“穿窬之盜”,便是爬牆挖洞的小偷。


  曆史上,呂布、袁紹是典型的色厲內荏。外在看起來很厲害,儀表堂堂、武力過人,打仗也很勇猛,可謂殺人不眨眼。但他們其實是靠殺人來維持自己的強硬,顯示自己的手段,實際上內心不夠強大。


  黔驢技窮、虛張聲勢都與色厲內荏有差不多的意思。在《黔之驢》中,老虎初見驢,有點害怕。聽到驢叫,老虎大駭而遠遁。老虎多番試探,都不敢對驢動手。直到驢發怒,踢老虎,踢了幾次,老虎都沒發現驢有什麽大本事,就發動攻擊把驢吃了。這個寓言故事告訴我們,沒有本事的人往往色厲內荏,看起來嚇人,其實不堪一擊。


  在反腐專題片中,貪官在位時姿態做派高高在上,一旦被調查,內心因做壞事而長期積蓄的痛苦和虛弱瞬間爆發出來,痛哭流涕。一個人如果做的是正義的事,心存正氣,那麽他在任何處境下都會淡定從容、坦然自若。這就是“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貪官往往表現得色厲內荏,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在做壞事,又怕別人知道,所以做出各種姿態來掩蓋。


  遇到小偷、強盜,為什麽“路見不平一聲吼”他們就落荒而逃了?因為他們做的是壞事,心虛膽怯。


  而正義,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力量。一個人深明大義、心懷坦蕩、行事光明,內心自會有強大的支撐力。我們去了解一下抗日戰爭的曆史,便知道很多仁人義士在慘遭迫害、麵對死亡時凜然不懼。他們所展現出來的,正是人性的光輝、正義的力量。


  鄉願,德之賊也:無原則的退讓是助紂為虐

  子曰:“鄉願,德之賊也。”


  “鄉願”是一個固定的詞。“鄉”,代表著鄙俗、大眾;“願”,近似於忠厚。兩個詞組合在一起,是指一類人,“大眾好人”“老好人”。為什麽孔子非常厭惡這種人?因為鄉願往往缺乏原則,模糊標準,混淆是非。他們做事,誰都不得罪,對誰都說好;真遇到問題,能和稀泥就和稀泥,不成則抽身就撤。


  有時候他們會助紂為虐。對正義的事情,他們不能態度鮮明地表示支持;對不義之事,他們也不會堅決反對。不能懲惡揚善,實際上就是放任醜惡滋生。


  鄉願會做一些道貌岸然的事情,讓自己在周圍收獲一些好名聲,實際上並不會真心付出。


  總的來說,鄉願是沒有道德底線,不能伸張正義,隻知道媚俗趨時,與流俗合汙的偽善者。


  孔子認為鄉願會戕害德行,是“德之賊”。


  我們對比分析一下,鄉願和強盜對德行的傷害孰輕孰重。強盜,擺明了是壞人,以醜惡的麵目示人,出現就會遭到社會的抵製與打擊,更沒有人跟他們學。不僅如此,強盜的出現還會促使人們團結起來,與之做鬥爭。強盜更會成為道德教育的反麵教材,危害是短暫而有限的。而鄉願,偽善媚俗,看著像好人。因而大多數人對鄉願都疏於防範,就算有點小問題,也不會過於追究。在長年累月、潛移默化的影響下,社會正義感就會下滑。這種損害,猶如溫水煮青蛙,等閑發現不了,一旦出問題,就難以彌補了。


  這樣對比一看,鄉願比強盜之流對道德的損害更持久、更大,因而孔子特別恨這種人,如同“惡紫之奪朱”。孔子不喜歡紫色,認為紫色接近紅色,容易令人混淆。


  聖人堂堂正正,值得我們學習。沒有問題的時候,鄉願是道貌岸然的老好人,跟聖人有相似之處,令人真假難辨。如同《西遊記》中,唐僧師徒在“小雷音寺”的遭遇,黃眉怪假冒的如來佛與如來佛外表一樣,讓人真假難辨。


  孔子分辨鄉願的方法非常簡單而實用,即看其處世態度是否恩怨分明。孔子提倡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而不是和稀泥,勸別人要大度一點。


  我們不要輕易給別人貼“鄉願”的標簽。在很多電影裏,小人物開始隱忍,似乎有點鄉願的感覺,但是在最後關鍵時刻,他展現出了勇敢、血性的一麵。生活中也一樣,世間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不是聖人,對一些無關大節的事情忍讓,是想更好地生活,畢竟沒有人生來就偉岸不凡。


  我們分辨一個人是鄉願還是聖人,或者是鄉願還是君子,要透過現象看本質,看這個人是否會拿原則來做交換。不守原則底線退讓容忍的人,是典型的鄉願。如果一個人心中有一條底線,且在任何處境下都能堅守,那麽這個人便稱得上是有容人之量、有操守的君子。


  羅曼·波蘭斯基執導、獲得多項奧斯卡金像獎的電影《鋼琴家》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猶太人鋼琴師藏在廢墟裏,饑寒交迫地過了很多年。有一天,他被一個德國軍官發現。德國軍官問他是幹什麽的,他回答是一名鋼琴師。德國軍官說“這裏有鋼琴,你演奏給我聽聽”。


  這其實是個驚心動魄的場景。當時德國人在殺猶太人,不管猶太人會不會彈鋼琴,都有可能被殺戮。


  鋼琴師坐下來,很鎮定地彈了一首鋼琴曲。影片到此處,很多觀眾應該沒有看出什麽波瀾。有一回,我和烏爾善導演聊到這個場景,他的剖析令我大有收獲。他說:“這是全劇的高潮,如果你能知道他彈的是什麽曲子。”


  從人的趨利避害的本能來看,鋼琴師完全可以彈一首貝多芬的鋼琴曲。貝多芬是德國音樂家,這樣的示好可能有機會活命。但是鋼琴師沒有。他彈了肖邦的曲子,名字叫《G小調第一敘事曲》。


  這首曲子並不是特別出名,但是懂鋼琴曲的人應該知道,這是一首鼓舞波蘭人民反抗異族壓迫的鋼琴曲。電影中,鋼琴師在演奏時看起來平靜如水,但鋼琴曲卻表現出了他的從容赴死之心。


  鋼琴師躲躲藏藏、苟活於世,被發現也沒有與德國軍官拚命,但他內心的底線沒有喪失,敢於在德國人麵前演奏這首充滿愛國主義情懷的曲子。他顯然不是一個鄉願,而可以看作一個君子。


  《辛德勒的名單》這部片子,最初想找波蘭斯基執導,但是波蘭斯基表示自己不能拍這樣的片子,他沒辦法站在一個德國人的角度來重新看待這個故事。


  後來影片由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執導。斯皮爾伯格與波蘭斯基都是猶太人,但他們之間有一定的區別。波蘭斯基是從集中營裏出來的人,而斯皮爾伯格出生於美國,沒有經曆奧斯威辛集中營的苦難,所以他能從其他角度來梳理電影所講述的故事。


  在這裏,兩部電影都推薦大家看一下。


  道聽途說:學會控製自身的原始陋習

  子曰:“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


  這句話經常促使我自我反思。人們喜歡道聽途說,我也是到了現在的年紀才慢慢地懂得警惕這個問題。從耳朵到嘴的距離太短,耳朵聽了嘴就想說。可能回家路上聽到一件事,還沒到家就和別人討論上了。


  網上有太多謠言,很多瀏覽者不知真假、是非,既不去求證,也不考慮謠言會對當事人造成多大傷害,隻是一時覺得有意思就分享、轉發出去,這種傳播就是典型的道聽途說。


  道聽途說難戒,為什麽?難戒的事物往往是從原始社會帶來的習性。原始人最重要的目標是生存,生存最有效的手段是好人緣。如果一個人跟周圍部落裏的很多人關係處得不錯,就容易被包容,容易活下來。怎麽能夠處得不錯呢?廣泛地傳遞消息。聽到一個消息,馬上分享給別人,這樣被分享的人就覺得你不錯,你很重要。在現代社會裏,我們也會發現,喜歡道聽途說的人人際關係往往不錯。


  孔子認為,道聽而途說這件事,“德之棄也”,是背離道德、拋棄道德的事。


  在這裏講一些延伸知識。我們要盡量控製住自己的原始欲望,比如嫉妒、憤怒。一些人開車有“路怒症”,當自己的車被“別”了一下時,就想衝過去跟對方打架,這就是原始社會的生存本能。在原始社會,要想保住自己的命,就必須得讓周圍的人知道你不好惹。這是原始人的生存方法,隻要跟對手打一架,哪怕打輸了,頭破血流,周圍其他的人也會知道這個人不好惹。


  在當代社會,跟別人在內環高架橋上打一架,周圍誰都不認識你,甚至打架的雙方此後都不再相見,這種做法對於在現代社會更好地活下去顯然毫無幫助。所以,對於這種從原始社會帶來的人類集體無意識傳承,我們應該盡量去控製。


  孔子講“克己複禮為仁”,指的就是一個人想要修煉自己,想在社會中活得遊刃有餘,要能夠靠道德文化來解決問題,要將人從原始社會帶來的本能和基因裏的不良因素控製住。


  道聽途說跟路怒症、吃醋、嫉妒都是一回事,都是從原始社會傳承下來的集體無意識。


  當今是信息爆炸的時代,謊言容易製造,也容易傳播。道聽途說經常會傳遞錯誤的消息、虛假的消息、幸災樂禍的消息、落井下石的消息,甚至有時候會帶來恐慌,造成大量社會資源的浪費。


  我們需要訓練自己,聽到一個消息,先在腦海中存幾天,讓“子彈”先飛一會兒。千萬不要為了獲得關注,為了讓別人認為你是一個消息靈通人士,而著急去分享、發表偏頗的言論。


  患得患失:執著得失不如勤奮做事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成語“患得患失”就出自這裏。


  人難免有患得患失的時候。大學畢業的時候,糾結考研還是找工作;有兩個異性朋友,考慮和誰發展會更好;工作生活,選擇在大城市還是回老家……這些都讓人左右搖擺,舉棋不定。


  孔子的修煉之法是從心出發。按照本心來決斷事情,會少很多的糾結,該幹什麽就去幹,不太會患得患失。


  “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有兩種理解——


  第一種理解是,你能與壞人一起侍奉君主嗎?可以跟他做同事嗎?

  如果我們開始就認定對方是壞人,這就是個循環論證。既然已經認定對方是個壞家夥了,當然不想跟他一起共事。


  第二種理解是,孔子也擔心與那些出身特別低微的人合作。“鄙夫”就是那種出身特別低微的人。


  原因在於,“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這樣的人往往在沒有得到權力的時候,整天擔心能不能得到,為此糾結、痛苦。一旦讓他擁有了一定的權力,他又會擔心別人會不會頂替自己,自己手上的權力會不會失去。當他開始擔心別人威脅到他,擔心自己要失去一些東西時,就會因為利益鋌而走險,無所不用其極。


  我們想想看,自己的痛苦是不是多數來自患得患失。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也往往來自其中一方患得患失。


  我們應該怎麽辦呢?可以學一下嶽麓書院那副著名對聯中的名言警句: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


  “是非審之於己”:關於對錯,自己內心要有個判斷標準,道德審判是由內而外的,對自己要有道德上的要求。


  “毀譽聽之於人”: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說的話不要過於看重,不要讓別人嘴裏的話幹擾到自己的生活。奉承之言不可盡信,誹謗之語也不必當真。誹謗嚴重了,可以用法律來解決。


  “得失安之於數”: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計較得失的人喜歡搞小動作,喜歡跟別人爭來爭去,就是因為他覺得沒有“命”這回事,要爭就什麽都能爭到。機關算盡太聰明,就是這個道理。做事注重過程,踏實肯幹,必然不會一無所獲。


  生活中有足夠多這樣的案例,很多人不怎麽爭,最後獲得的東西反而更多,這就叫作“得失安之於數”。這是患得患失和安之於數之間的區別,也是匱乏心態和富足心態之間的區別。


  抱持匱乏心態的人,覺得世界上的資源相當有限,別人得了自己就沒有了,那就會天天跟人爭。公交車來了,車上全是空座,還有人硬要擠到門口往前衝;排隊上飛機,買好票了,每個人一個座,有些人也要衝擠,這就是習慣性的匱乏心態。


  抱持富足心態的人,覺得這個世界的空間足夠大。上不了這趟公交車,那就等下一趟,說不定下一趟更好。在他們看來,人生路長,這次被擠下去了,他們可以再尋找新的機會,可以擴展出很多新的事業版圖。


  爭與不爭,是患得患失在本質上的分界線,爭則“患”,不爭自然就“無患”。


  患得患失,對人來說是一種很痛苦的狀態,因為他內心永遠都不安寧。


  民有三疾:做事不要損害他人利益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


  很難得聽到孔子說古代人的缺點。孔子極少說古代人不好,他總認為古代人比今人好,“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這一次,孔子說古代的老百姓有三種缺點,但是“今也或是之亡也”——今天好像已經沒有了。


  看開頭以為孔子“進步”了,但是往後看,孔子還是回到老路上。今天的人沒有了古代的毛病,不是變好了,而是變得更糟了。


  孔子說,“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


  古代有狂人,但是他們的狂,表現在輕率、隨便上。這類人放得開,無拘無束。如箕子、微子這樣的人,身隨意動。還有孤竹君的兩個孩子伯夷、叔齊,說“不食周粟”,就上山隱居。


  今天也有狂人,但是這些人放蕩不羈,放蕩不羈的表現是無法無天。


  這兩者的區別是,“狂也肆”是不幹擾別人,而“狂也蕩”會影響到周圍的人,會給別人製造麻煩。比如,不想工作了,有的人在家練瑜伽,安安靜靜,不影響別人。但有的人在家玩搖滾樂,“叮叮咚咚”震山響,影響鄰居。


  孔子說,“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


  “矜”,矜持,這在孔子看來是一種缺點。“忿戾”是憤怒、暴戾,充滿著怨氣。


  古代矜持的人有自己的棱角,有所不為。拒絕做某些事情的時候,說“我不配合”“我不去”“我不參與”。但是現在的人是忿戾,看不慣別人,生氣、抱怨、罵人,甚至造謠。有的人拿著把小鑰匙劃車,說“我就看不慣這幫暴發戶”。


  孔子說,“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


  古代笨的人也有,但是他憨直,像子路這樣的。但今天很多人“傻”,是扮豬吃老虎,是騙人、是賣直,都是裝作愚直。


  有個特別有意思的例子。宋仁宗不欣賞王安石,縱然王安石是青年才俊,名聲很大,但宋仁宗就是不重用他。因為有一次,王安石參加宮廷的“垂釣嘉年華”。宮廷給參與者分配有魚餌,王安石可能在想事情,心不在焉,沒有去釣魚,反而在那兒吃起了魚餌。宋仁宗開始覺得有意思,但是看到王安石慢慢地把他的魚餌吃完了,就非常不高興。宋仁宗認為,一個人看到皇家魚餌漂亮,或者不識魚餌,吃一下能理解。但吃一兩顆也就差不多了,吃光就不太符合常理,所以他肯定是為了博取關注。這種公關手段心機太重。


  總結孔子言論,其依然符合他“古之學者為己”的觀點。在孔子看來,古代人內斂,立足己身。今天的人狂而蕩、矜而忿戾、愚而詐,是向外的,影響別人。人心不古,人學的東西越多,外在的物質越豐富,計謀研究得越深刻,社會越不好管。


  巧言令色,鮮矣仁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這句在《樊登講論語:學而》裏講解過,此處不贅述。


  紫之奪朱:不能被事物的外表欺騙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孔子為什麽和“紫色”過不去呢?依照周禮,國君應該穿大紅色,紅色是正色。紫和朱接近,容易讓人誤解為紅色。就像鄉願和聖人,看起來很像,但本質不同。孔子不喜歡紫色,是因為“惡紫之奪朱也”。但據說齊桓公跟魯桓公都喜歡穿紫色服飾。


  “惡鄭聲之亂雅樂”:孔子說“放鄭聲,遠佞人”,意思是要少聽鄭聲,要遠離那些品德不好的人。


  音樂對人的思想有一定的影響。美國曾經有過一個大案子,涉及的是死亡搖滾導致青少年自殺的問題。在死亡搖滾的背景聲中,有出現超出人耳聽力範疇的聲波頻率,那種暗示死亡的聲音。這種聲波藏身於音軌當中,雖然耳朵聽不到,但據心理學家分析,能影響人的潛意識,進而可能對人的行為產生影響。


  孔子說別聽鄭樂,“鄭聲淫”。“淫”應該不是今天的意思,或許是鄭聲撩撥人心,抑或是鄭聲不遵行雅樂樂理。我們沒聽過,當然不知道鄭聲到底是怎樣的。在我的想象中,鄭聲可能類似於今天那種有衝擊力的音樂,“社會搖”的感覺,有別於美聲或者民族音樂。“惡鄭聲之亂雅樂”,孔子認為好好的音樂被鄭聲給破壞了。


  “惡利口之覆邦家者”。“利口”就是特別能說。為什麽“遠佞人”?“佞人”便是巧言令色之人,強於口舌,疏於務實,輕則蠱惑人心,重可禍國殃民。比如有的書傾向不好,靠內容可以討好一些讀者,雖然暫時繁榮圖書行業,但這樣的書多了,實際上會毀壞全民閱讀的根基。


  一些我不看好的書,居然被人奉為名著,我經常當眾提出來,為此得罪了很多人。有的時候,我會收到留言,說“樊老師,能不能講某某書”。我很尷尬,因為那書的內容被很多科學家證明是偽科學。


  有人熱情地給我留言:“樊老師,能不能講講《厚黑學》這本書?”《厚黑學》被塑造成經典,有點貽笑大方。


  一本書內容平庸,不過度包裝,口碑也平庸,讀者消遣地看看,並不會造成惡劣的影響。怕的是混淆視聽。有的書內容很差,思想低俗,卻被包裝得高大上。很多人去買、去讀,被影響而塑造出錯誤的價值觀。比如有的書宣揚“要成功,先發瘋”,這是多麽恐怖的觀點。


  孔子就是感慨教育工作不好做,得跟惡俗不良的教育思想做鬥爭。


  正如前麵論述的,可怕的不是惡人,而是鄉願。很多人願意和真小人交惡,也不願意與偽君子交好。真小人算計和心思能夠看出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像《笑傲江湖》中嶽不群這樣的偽君子,就是孔子講的“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讓人防不勝防。


  天何言哉:很多至理要靠自己感悟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子在這一天又發出了鬱鬱不得誌的感歎,“我以後都不想講課了”。


  孔子像開了一個師資班,教三千學生,這些學生都有傳遞思想火種的責任。如果孔子不講課,問題之大可想而知。


  因而子貢說:“你如果沒有言論,那我們學什麽?我們向別人轉述什麽?我們怎麽教別人?”


  孔子回應:“你聽過上天說話嗎?但是春夏秋冬,時運有序;萬物生長,興衰有常。這一切並不需要上天命令安排。”


  這個感慨有濃厚的哲學意味。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自然運行有序,因為有道、有規律。這個道看不見也摸不著,但確實存在,有規律可循,世界運行循環往複,其間的生物生死交替。


  中國古人效法天地,認為天無私覆,地無私載,不會偏心。天宇不會因某個人好給他光明,因某個人壞則給他陰暗;土地不會因某個人好而承載他,因某個人壞而不允許他行走。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無私而成其私。它不用說話,就能夠把這些東西全部都推動起來。


  孔子雖然沒有學過複雜科學,但對複雜科學有深刻感知。如果他讀了《大曆史》這樣的書,或者《起源:萬物大曆史》這種講宇宙大爆炸的書,也會感慨“英雄所見略同”。神奇的大自然是靠簡單的規律不斷地進化,形成“四時行焉,百物生焉”的狀態。


  孔子很仰慕上天的力量,雖然他不知道天地是如何運轉的。孔子發出這樣的感慨,有可能是受了挫折,有點像曾經跟子路講的“乘桴浮於海”——道不行,就到海外去。


  在傳授知識的實踐過程中,老師有時候少說一點也有道理。老師少說一點,學生的主動性就會多一點。學生自己探索、自己實踐,比老師灌輸效果要好。因而這一段話,也可能是孔子在反思自己的教學方法。他可能覺得自己講得太多,反而沒有把至理傳授給學生。


  取瑟而歌:待人處事要愛憎分明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這段故事特別能體現孔子的性格。


  孔子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他心裏有情緒就會表達出來。


  孺悲想見孔子,但孔子不想見他,便和傳話的人交代:“你跟他講我病了。”傳話人剛從孔子的屋裏走出來,在孺悲還沒走的時候,孔子就取瑟而歌,特意讓孺悲聽見。孔子這麽做的目的就是讓孺悲明白,他的身體很好,生病隻是個借口。


  孺悲是魯國人,他跟孔子學過禮。從這段話來看,他應該是被孔子開除了。至於他是否做了什麽有違道德的事,或者觸及孔子底線的事,《論語》和史料都沒有記載。


  古人特別善於替孔子總結,把孔子各種言行的意義拔高。有些人認為,孔子這麽做是一種教育,叫“不屑之教”。不屑之教就是表達出對一個人極度的失望,而希望對方自我反省的教育方法。


  我不認同這種說法,我認為孔子就是不高興、生氣,看不慣孺悲。一般我們不想見某個人,為了麵子上過得去,會稱病推辭。但孔子在稱病拒絕見孺悲後,又讓孺悲知道他是在稱病推辭,就是想讓孺悲知道自己不屑見他這個事實。孔子可能對孺悲極度失望,想借此表達自己的不滿。


  孔子的行為是不是“不屑之教”,能不能“教”到孺悲,我們不知道。就算孔子有“不屑之教”的意思,能否收到成效則要看孺悲的領悟能力。如果孺悲是一個君子,會因為受到這樣的刺激而反思奮進,改正錯誤;如果孺悲是一個小人,不會反思,不僅學不到東西,還可能會仇恨孔子。


  這段文字很明確地給我們展現了孔子的性格——不怕得罪人。一個人不敢得罪他人,與所有人都交好,未必是好人。真正的好人一定是好的人說他好,不好的人說他不好,因為他敢於得罪不好的人。


  現在性格鮮明的人越來越多,類似於孔子的這種做法可以說是很常見的。比如你對某人不感冒,當他發來冒犯你的信息時,在不予回複的同時,你可能還會發一條朋友圈,讓對方看到你的動態。這麽做的潛台詞就是:我在線,但我就是不想回你的信息,你看著辦。孔子的“取瑟而歌”,就是這個意思。


  三年之喪:孝順父母需有所執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


  曰:“安。”


  “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這一段很有名,給我們解釋了古人服喪為什麽要三年。


  宰我是“孔門十哲”之一,是言語科的典範。他曾經晝寢,孔子罵他“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在孔子看來,宰予的德行有些問題。這段宰予再次出現,也是比較負麵的形象。


  有一天宰我對孔子說,“三年之喪,期已久矣”。“期”如果讀成“jī”,就代表一年。宰我的意思是“三年服喪時間太長,我覺得一年都很長了”。


  宰我認為,人們守孝三年,三年不為禮樂,禮樂沒人治理,容易崩壞。比如一個村裏,能稱得上君子的儒生可能就一兩個,如果他們三年不維持村裏禮樂事宜,那這個村子的教化很容易就此中斷,一蹶不振。


  接下來宰我又點出了實質,他說“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古代是農業社會,農業是一切的根基。秋天的時候,陳糧差不多快吃完了,要打掃糧倉,然後將新收的穀子裝進去。新糧入倉要舉行一個禮儀,叫作登禮。“鑽燧改火”,古人鑽木取火用的木頭有講究,叫“春取榆柳,夏取棗杏”。春天的時候,鑽木用的是榆樹、柳樹,夏天的時候用的是棗樹、杏樹。這是禮節的規定。一年之內,糧食都換了一茬,連鑽燧的木頭也改了。因此宰我的結論是,服喪一年就足夠了。


  孔子問他:“既然你覺得服喪一年就夠了,那你在吃白米飯、穿好衣服時安心不安心?”古人守喪期間有要求,不能穿精美的服飾,要披麻戴孝,穿粗布麻衣;不能吃精細的食物,飲食要粗糙。


  宰予直接答孔子“安”。都服喪一年了,還不能吃點好的嗎?我覺得宰我挺可愛的,從這個回答來看,他屬於“真小人”。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孔子懶得跟他理論,隻想讓他趕緊出去,便說:“你覺得好,就這樣做吧。君子在服喪的時候,吃肥美的食物也沒有覺得味道好,聽到音樂也不會覺得開心,居住在好的房子裏也不會踏實。你現在覺得這麽做心裏安寧,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吧。”


  在服喪期,古人常找一個破舊的小屋搬進去住,有的人甚至搭一個茅草棚子住。我們到曲阜看看,一定會被子貢感動。孔子的大墓旁邊,有伯魚墓,有子思墓,這叫“攜子抱孫”,一家三代在一起。旁邊有個小茅草房,是子貢住的。很多人為孔子守孝守三年,守孝期間在那兒種樹,守孝期滿揮淚而別,留下一片孔林。子貢說完再見,走到門口,心中大痛,非常難過,覺得“我離不開我的老師”,又回去守了三年。


  子貢給孔子共守孝六年。好比一家上市公司董事長,富可敵國的大儒商,放棄了榮華富貴,住在破草房子裏為老師守孝,規定三年,他守六年。這就是孔子說的“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雖有好吃的、好玩的、好住處,但都無心享受。


  宰我出來,得了令,覺得還挺好,服喪一年就夠了。


  宰我走了之後,孔子說:“宰予這家夥,算不上仁啊。”接著解釋一番:“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這段話非常感人。為什麽父母走了,要守孝三年?因為孩子從生到養,得要三年左右才能離開父母的懷抱獨立行走。所以從古至今三年服喪,天下都是如此。宰我對父母之愛夠懷念三年嗎?他恐怕做不到。


  孔子不想再和宰我辯論,既然他覺得安心,那這個道理就沒辦法講了。


  父母走了,人在很長時間裏都會很悲傷。人的痛苦,往往既來自在場的痛苦,也來自不在場的痛苦。


  有時候即便在美好的環境中,人也有可能難過。比如看到晚霞漫天,華美異常,但想到落日帶著紅霞西沉,又或者想到自己和初戀曾經一起看過晚霞,轉瞬之間就會莫名難過。人就是這樣,多愁善感。


  我們通過學習心理學知識,通過修煉和訓練,就能夠比較好地控製情緒。但是對於父母之愛,在孔子看來是天性,是我們應該保留的那一部分。


  古代能夠守孝三年,守孝六年,到宋朝、清朝還有丁憂,官員回家守孝,自然是時代背景和文化背景的原因。而我們現在的情況,是難以與之直接對比的。古代是農業社會,生活節奏慢,幾年不工作,社會環境變化不大。但是現代社會變化太快,生活壓力大、節奏快,如果人們因為守孝而三年不工作,那很多事情都會變得很複雜。


  在我看來,就實際情況而言,現在的人很難為父母守孝三年。但是敬意、懷念是必須有的,難不難過別人看不出來,但是穿著素雅一些,盡量少參與娛樂活動,也是默默緬懷的方式。


  飽食終日:學會適當地放空自己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


  “為之,猶賢乎已”,這是句很著名的感慨。


  我小時候有一次坐著發呆,我爸走過來衝我說“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對於一個人吃飽後什麽都不做,笤帚倒了都不扶,他看不順眼。


  對於這樣的情況,孔子說“難矣哉”。“難矣哉”可以理解為難教、難處理,就是拿這樣的人沒辦法。


  孔子曾經說“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遇到那種無聊度日,不做正事,又喜歡耍點小聰明的人,孔子也拿他們沒辦法。這兩種人其實可以看作一類人,遊手好閑的人。


  “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在孔子看來,即便下棋也比無所事事好。博、弈在古代是兩種遊戲,博叫六博,弈就是下圍棋。六博年代久遠,具體玩法已經失傳,所以現在我們不知道這是什麽遊戲。


  孔子的意思我們可以理解為,真要閑來無事,可以下圍棋、象棋、飛行棋。


  這段話應該是孔子看到很多人無所事事而發的感慨。在農業社會,務農的人秋收以後就沒什麽事情忙了,就是等著過年。有時候覺得農村生活真的挺美好,遠離喧囂和網絡,春節也有濃厚的傳統年味。


  “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是不是真的就一無是處呢?心理學領域有個很新的研究成果,就是講放空的好處。當一個人的大腦什麽都不想的時候,大腦的壓力狀況會快速下降,海馬體會得到修複,記憶力反倒會提高。


  在這個社會上生活,如果能夠“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那也很不容易。


  我們推薦過《自驅型成長》這本書,家長們可以去讀一讀。書中提到,讓孩子變成一個內驅型的人,核心在於不替孩子做大量的決定,不給他太大的壓力。


  一味地給孩子壓力,可能會導致孩子完全放棄對自己頭腦的掌控。每天給孩子放空的時間,允許孩子什麽都不想,閑坐著,反而是幫助孩子變成內驅型的人的一個有效方法。


  我家嘟嘟偶爾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我有時候問他:“嘟嘟,你幹嗎呢?”他說:“發呆。”我說:“挺好。”發呆是大腦進行自我修複的過程,能夠讓大腦變得更靈光,能夠整理記憶。


  孔子沒有研究過大腦的這個作用,所以不知道“無所用心”也有一定的好處。


  若是把孔子說的“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理解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很難做到”,就跟我說的放空有點類似。想放空,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畢竟人心雜念太多。


  《莊子》裏出現的孔子和顏回,經常坐忘。坐忘的時候,形如枯槁,麵如死灰,越坐越沒有自我。莊子認為這是修煉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方法,與孔子的想法有些出入。孔子情願閑的人去老年俱樂部下圍棋。


  至於是靜坐好,還是下棋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義以為上:遵循法理為做事準繩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子路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最後殺身成仁,死得也非常英勇。


  也許子路覺得,自己身上除了勇敢,找不到其他突出的優點,並以自己的英勇為榮,所以來問孔子,英勇是不是君子的一個特點。


  孔子說“君子義以為上”。


  我們的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義”在“勇”的前邊。先要看到義,為義而勇,才是君子所為。


  孔子講“君子義以為上”,就是要先明白,自己是因什麽而勇敢。你拚命奮鬥的目標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這才是最重要的。


  “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如果一個大人物有勇而無義,就容易作亂。比如陽虎、公山弗擾,就是有勇而無義。他們權力很大,勢力很強,但沒有正確的價值觀,所以後來犯上造反。這裏的“君子”“小人”是說大人物跟小人物、管理者和被管理者。


  “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小人”指地位低的、被管理的人,這些人有勇而無義就會成為強盜,比如李逵之流,攔路搶劫、殺人越貨。


  孔子的局限性在於怕亂,亂是孔子最不能接受的事情。雖然孔子武力值不弱,射箭、打仗都很行,但是孔子心地仁慈,怕戰亂帶來的生靈塗炭。


  為什麽說孔子怕亂的思想存在局限性?因為曆史發展到一定時期,亂是一定會出現的。


  秦末的時候社會亂了,所以有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如果劉邦和項羽都不起義,接受秦朝的嚴酷統治,老百姓遭受的苦難將無窮無盡,這種危害會更大。清末如果不亂,長久維係下來,才是對社會的戕害。清末世態亂了,才會有辛亥革命。


  大亂大治,不破不立。民不聊生的時候,有人站出來起義,是曆史進步的必然趨勢。


  孔子堅定地認為社會安定勝於一切,也一直在尋找讓天下長治久安的方法,但並沒有成功。他覺得君子有勇無義和小人有勇無義都是不對的,提醒子路注重德行修養。


  在《泰伯》裏有一句話,“好勇疾貧,亂也”,與此是同一個道理。像李逵這樣的人,勇武過人,又不安貧樂道,就容易引發禍亂。


  君子有惡:不以自己的好惡評判他人

  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


  曰:“賜也亦有惡乎?”“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


  有一天子貢問孔子:“君子有沒有特別討厭的事情?”


  很多人認為君子修煉德行,到最後看什麽都順眼。比如孔子,覺得什麽東西都挺好。所以子貢也有點好奇,想問問老師有沒有看不慣什麽的時候。


  孔子說,君子也有看不慣的東西。


  “惡稱人之惡者”:君子厭惡那些整天在背後說人壞話、到處宣揚別人不足的人。沒有完美的人,誰都有一些不足之處。有些人以議論別人的缺點、問題為樂,還四處宣揚,極度讓人討厭。尤其是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當別人麻煩纏身、失魂落魄的時候,還給予打擊、批評來獲得優越感。這種人別說君子,聖人都會厭惡他。君子不是不知道別人的惡,而是不會到處去散播別人的惡。


  “惡居下流而訕上者”:編造領導莫須有問題的人。“下流”就是指在下位者,“訕”是誹謗、造謠的意思。員工應該維護自己的領導,而不應該詆毀領導。前麵講過,孔子出行的時候,有人問他關於魯君的壞消息,孔子盡量地為魯公辯護。即便有的事情存在爭議,孔子也不會參與到負麵的討論中去,何況是毀謗領導?

  “惡勇而無禮者”:君子討厭那些看起來很勇猛卻莽撞無禮的人。什麽叫勇而有禮?舉個例子,《三國演義》中張飛見到丞相,從來都是畢恭畢敬的,認真傾聽。這就是勇而有禮、粗中有細。又如樊噲,在鴻門宴上對答如流,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維護劉邦,這也叫作勇而有禮。


  勇而無禮的人,比如《水滸傳》中的李逵、《三國演義》中的呂布,他們張揚起來,有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感覺。


  “惡果敢而窒者”:“窒”是窒息的意思,形容堵塞、封閉起來的感覺。一個人做事果斷是好的,但如果他閉目塞聽,就很可怕,容易衝動做壞事。這種人往往目光短淺、剛愎自用,聽不進別人的話。典型人物就是王陽明的對頭寧王朱宸濠,他果敢但是看不清形勢,是一個敢而窒者,所以最後造反。


  孔子說完討厭的四種人,又問子貢:“賜也亦有惡乎?”


  孔子問子貢問題,子貢覺得很榮幸。在此前的對話中,孔子沒有反過來問過子貢問題。


  子貢說:“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


  “惡徼以為知者”:“徼”就是抄襲,把別人的思想觀點拿過來用,當作自己的研究成果。這種人不尊重別人,也不尊重別人的知識產權,抄襲別人的東西還借以賣弄。


  “惡不孫以為勇者”:一個人分不清楚不遜與勇敢的區別,桀驁不馴,逞匹夫之勇,還覺得自己是真正的勇敢,很讓人厭惡。荊軻刺秦王的助手秦武陽,在集市上就敢殺人,但在刺秦王的時候,還沒有走到跟前就兩股戰戰,這就是“不孫以為勇者”。


  “惡訐以為直者”:“訐”讀“jié”,有一個詞叫攻訐,就是惡意揭發別人的隱私。這些人往往貌似耿直,但實際上並不是,隻是喜歡逞口舌之利。


  這是子貢最討厭的三種人。


  我看這段話,像在看師徒兩人相互吐槽,彼此說說心中討厭的人。這樣彼此坦露心聲是一件很過癮的事。但是真要拿這樣的標準去評判一個人,就會發現絕大多數人都做得不夠好。


  孔子和子貢的邏輯思辨能力很強,是非曲直也分得很清,我們可以把以上任何一條拿出來,對照和審視自己。現在很多人的思維和語言表達能力就粗糙了很多,吐槽的水平沒有那麽高,不容易說出令人引以為戒的句子。


  對於孔子和子貢所說的好惡標準,我們可以學習使用,進而反思自己的行為。注意,不要用這些標準去攻擊別人,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也是一種美德。


  在企業界,我認為最應該小心的是“果敢而窒”。為什麽二次創業失敗率特別高?因為很多人一次創業運氣好,或者趕上了潮流,賺了一筆錢,心態就有些膨脹了,接下來就亂投資,進而很容易失敗。


  這就叫作“果敢而窒”。投資者既要勇敢,也要勇於不敢,也就是懂得審時度勢、知難而退。勇於不敢其實非常難做到,憑一時之氣就能做到勇敢,而做到審時度勢、知難而退則需要大智慧與大胸懷。


  遠之則怨:與人相處應掌握分寸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小人”是指那些地位低下的人,有人解釋為氓隸之人。


  孔子說女子與小人很難相處。為什麽?因為跟他們相處,“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比如,跟他們關係親密了,他們與你相處就沒有分寸,跟你使臉色、沒大沒小、推推搡搡、勾肩搭背,或者把你不當回事、開你玩笑、頂撞你,等等。如果疏遠他們,他們就怨恨,不高興。


  這句上半部分是感慨,下半部分是講人與人相處的分寸。我們今天的人一定不會說女人和小人是人群中的特殊群體,但是在孔子的年代,女性很難有接受教育的機會,而沒有接受教育的人容易犯沒有分寸的錯誤。


  人際交往的分寸感來自哪兒?“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人與人相處的時間長了,卻依然能夠保持非常恭敬的態度,這才是有學問的、受過教育的人該有的行為。


  分寸感來自獨立的人格和思想,“我”的價值並非來自別人的投射。


  人為什麽會“近之則不孫”?有的人,當別人對他好的時候,他的價值意識就膨脹了,認為自己職位高、能力強,別人有心交好自己,於是就輕視對方。他的價值感來自別人對他的態度。萬一別人對他不好,他就覺得自己糟糕,沒有價值。這種人沒有獨立的人格和思想。與這樣的人交往,遠近都不行,都會令他痛苦和不舒服。


  像孔子、晏平仲這樣的人,善於與人交往,無論別人是否對他投射光芒,他都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心態。小人之交甘若醴,小人之交是甘甜得不得了,如同甜酒,但甜酒放置的時間長了就會壞,隻有清水才可以保存得更長久。


  君子對自己有著恒定的認識。君子明白,別人說“我很仰慕你”,不代表別人親近他、抬高了他;別人說“你有缺點”,也不代表別人疏遠了他、憎惡他;別人對他冷淡,他也不會覺得委屈,或者覺得自己人格低下。


  一個人對內在的自我人格有清楚的認知,自尊水平足夠高,有明晰的思想和判斷能力,他的價值就不再取決於別人對他的態度。在與人交往時,他始終能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關係近不得意忘形,關係遠不記恨哀怨,始終能愉快地與人交流。這樣的人,哪怕分別多年,見了麵依然是朋友。真正的好朋友就是這樣,兩個人坐在一起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不需要營造氛圍,不需要一個勁兒地為彼此加油。


  因孔子抱怨女子難養,而孔子妻子的史料記載又非常少,所以曆史上存在很多關於孔子夫妻關係的爭論,多數認為他們夫妻關係不太好。孔子結婚是父母做主,不是青梅竹馬自己談的。不過,這並不能說明什麽,古代社會不流行自由戀愛。不能因為孔子一句抱怨女子的話,就斷定他們夫妻關係不好。且不說抱怨的這“女子”是不是他的妻子,就算是,夫妻之間有點小矛盾也正常。何況孔子這樣的君子,必然不會因為妻子的問題而以偏概全地指責所有女子。


  孔子夫妻關係如何,世人不可知,這裏也不做判斷。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孔子對女人存在一點點偏見。在這裏,我們要替孔子向女性道歉,他的話打擊麵太廣。當然,我們能夠從孔子的話中反思,明悟接受教育很重要。當代社會,女性受教育的程度很高,她們人格獨立,人身自由,自尊自信,與古代情形截然不同。


  我們還能從孔子的話裏,學到任何時候都要先過好自己的生活的道理。在《親密關係》這本書裏,有一句話令人震撼:婚姻是一個人的事。即便在婚姻這樣的親密關係裏,每個人依然要明白,過好自己的生活是一切的基礎。當你自己的生活過好了,和誰在一起都可以;如果自己和自己都沒有相處好,那麽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會失去分寸感。


  四十見惡:人生要不斷地學習成長


  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


  這一句與孔子跟原壤講過的一句話意思很像。


  原壤是孔子的發小。有一次,原壤兩腿攤開而坐,姿勢不雅。孔子拿一根棍子去敲他的小腿,說:“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


  這裏孔子說,“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見惡焉”,並不是說不喜歡,而是被大家厭棄。人到了四十歲,還被眾人討厭,不招周圍人待見,那這個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古人平均壽命不高,活到四十歲就差不多快到人生的終點了,五十歲算不錯的,六十歲能算高壽,七十歲以上很稀少。那時候四十歲,準備準備墓誌銘,給自己找塊墓地,提前想一想身後事,並不過分。


  有一本書叫《百歲人生》,講的是現在的人壽命變長。假以時日,人們的平均壽命可以達到一百歲。如果以百歲來看,四十歲處於人生什麽階段?人生一半都不到,處於年輕的階段。現在身邊很多三四十歲的人並沒有著急結婚生子,我們要尊重每個人個性化的選擇。


  但如果一個人今年已經八十歲了,還遭到周圍人厭棄,那他這輩子真的就這樣了。


  人到老了,也要不斷進步。在孔子看來,如果一個人到了很老的時候還令人厭惡,可能看得出來他這一輩子都沒有怎麽進步。想想看,一個人如果持續學習,就算進度再慢,到了八十歲起碼也是個慈祥的老爺爺。在古代,一個人到了四十歲,起碼是個端正的長者。


  孔子的這句話,是在批評那些一生沒進步的人。一個人但凡有點進步,在四十歲之後都不會令周圍的人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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