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第十一

  先進第十一

  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從底層開始成長

  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


  什麽叫“先進”?

  我們今天所理解的先進和《論語》中提到的先進,詞義正好相反。比如我們提到“先進的武器”,意思是最新的武器,但按照《論語》中的理解,最古老的、最早的才能稱為“先進”,“先進的武器”應該是指原始人的投石器。


  漢語具有很強的包容性。經過漫長的發展,漢語中引入了很多外來詞語,很多詞語也不斷地相互融合,不斷地演化。在這個過程中,“先進”一詞的含義逐漸發生了改變,變成了“最現代化”的意思。


  在《論語》中,“先進”代表著早先的文化。


  “先進於禮樂”,是說有一些人先學習了禮樂知識。這句話省略了後半句:後來他才開始做官,開始在社會上行走。


  “先進於禮樂”的人,在孔子看來是“野人”。關於野人,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解釋。


  一種解釋認為,野人與君子,是文和質的對比。一個人外在的形象,稱為“文”;內在的品格、涵養,稱為“質”。“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意思是內外兼具之人,才能叫作君子。


  野人可以對應“質勝文則野”,是指一個人內在豐富,但外在缺乏禮樂的約束。


  “後進於禮樂,君子也”,說的是一個人先做了官,再慢慢地學習禮樂,是“文勝質則史”——他外在的狀態很好,但內在不足,還需要慢慢地提升。


  我覺得以上的解釋都講不通。


  另一種解釋認為,野人與君子,是指一個人的出身。孔子的學生身份多樣,有的是貴族,比如季氏的很多子弟跟隨孔子學習,這叫作君子;還有的人屬於販夫走卒一類,比如子路,這叫作野人。


  在當時,貴族學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能夠繼承家族的榮譽和地位,直接當官。孔子說,這些出身高貴的人“後進於禮樂,君子也”,是先做事,再慢慢學習禮樂的。而出身寒微的學生,則“先進於禮樂,野人也”,他們一般是先學禮樂,再出來做事。


  “如用之,則吾從先進”,孔子認為,如果讓他做選擇,問他傾向於用哪種人,他更願意用那些從底層慢慢成長起來的人;或者說,他更願意選擇從底層開始慢慢學習,再出來做事的人。


  對於這句話,我們可以進行延伸思考:為什麽孔子傾向於選擇從底層開始做事的人?

  我覺得可能有兩個原因。


  第一,從底層慢慢打拚起來的人,是依靠學習而成長的,因此更懂得學習的價值。


  第二,他有實踐的經驗,更加了解民間的疾苦,更具備常識,更接地氣。


  我們想一下晉朝的晉惠帝。老百姓都快餓死了,他卻問“何不食肉糜”。這麽荒誕的一句話從何而來呢?因為他沒有在底層生活過,完全缺乏生活的常識,人民連飯都吃不上,他卻問為什麽不吃肉粥。


  孔子曾經評價自己“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他屬於“士階層”,較為貧寒,比不上世襲的貴族階層,而且他出生時已經家道沒落了,靠著自己的努力從底層一步一步地摸索出來。他做過許多鄙俗瑣碎之事,懂得很多生活經驗,所以對於很多知識都有涉獵。在別人看來,孔子一定是上天派下來的聖人,否則,他怎麽會什麽都了解呢?其實,是真實的、具有煙火氣的生活,教給了孔子那麽多道理。


  從這句話中,我們能夠借鑒的是如何培養孩子。很多家庭的物質環境已經很好了,孩子不但沒有挨過餓,而且有大把的財產可以繼承,屬於“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麽培養呢?我認為可以嚐試將“君子”當成“野人”來培養,給孩子創造一些到底層打拚、磨礪的機會,讓他一步一個腳印地沿著台階走上來,擁有“先進於禮樂,野人也”的狀態。


  這段話代表著孔子對於人才出身的看法。我們今天的人,彼此交往時要有基本的尊重和界限,絕不能開口就問對方家裏有多少資產。但是在孔子的時代,甚至是之後很長的曆史年代中,社會都是極其在乎出身的,在結識之初,一定會看對方是貴族、門閥還是平民。


  既然人們對此有諸多品評,孔子就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他站在底層年輕人的角度,認為“先進於禮樂”的人更值得被任用,更值得欽佩,要多給這些人機會。孔子的看法,意味著在任用人才方麵的重要突破。


  皆不及門:被遺忘的老師

  子曰:“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


  這句話很有名,是孔子在晚年所發出的感慨。


  在解釋這句話之前,我們不妨先了解“絕糧於陳蔡”這個典故。孔子遊曆於陳國、蔡國的時候,遇上戰亂,跟著他一塊兒遊曆的學生都餓得起不來身了,孔子這時候還在彈琴。子路問孔子:“君子也這麽窮嗎?”孔子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君子窮途末路時,尚能堅守節操;小人遇到困難時,可能就會胡作非為了。


  孔子和學生一路上受了太多的苦,而人們在共同經曆磨難後,感情通常會很深。


  我們與自己的老師,往往是非常順利地度過了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春節回老家,能專程去看望老師的人,就算很尊師重道了。很多人都做不到,我自己也很難做到。但如果老師和學生共同經曆過苦難,一塊兒從戰火中走出來,互相幫扶,出生入死,所有人都在為一個共同的理想奮鬥,甚至可能有同伴不幸喪失了生命……這一段歲月就刻骨銘心了。


  “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很有可能是孔子在他去世前兩三年說的。他說:“當年跟隨我在陳國、蔡國經曆過苦難的那些人,現在都已經不來看我了。”


  孔子到了晚年,年近七十歲的時候,他的很多學生正好到了四五十歲,是社會的中堅力量。


  當年跟在孔子身邊的,據說是顏回、子路、子貢、宰予、子張等人,他們很能幹,在經過了孔子的教育之後,都在生活中找到了可以施展才華的舞台,大家如今都變得很忙。


  這就是悲哀之處。師生之間的關係是需要維係的,尤其當老師年邁之時,很需要學生的關懷。在老師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往往是學生最忙的時候,上有老下有小,還要兼顧事業,兼顧家國使命。哪怕曾經那麽忠心耿耿的學生,也逐漸忽視了與老師的聯係。


  其實孔子與學生的關係是非常深厚的。他的學生沒有固定的入學時間,也沒有固定的畢業時間,是一生的學生,有一生的感情。師生之間共同遭遇過的逆境又加深了友誼,大家在風雨飄搖中結伴遊曆,成為一生的、擁有共同價值觀的同行者。


  讀完這句話,我們能夠提醒自己的是,就算再忙,也要抽出時間去看一看老師。逢年過節,給老師發一條真誠的、長一些的信息,回顧一下曾經跟隨老師求學的經曆,說聲感謝。


  我做了老師後,對此深有體會。每當收到早年間學生的慰問,心中就無比欣慰。


  孔門的“四科十哲”


  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遊,子夏。


  這段文字中沒有“子曰”二字,說明這段話不是孔子說的。


  孔子與學生之間是長輩對晚輩,他會直接稱名字,不會稱呼“顏淵”,而會直接說“回”。這段文字對孔子的學生使用的都是尊稱,所以很明顯,這是編著《論語》的人後來總結編進去的“德行四科”。


  這句話在《論語》中的重要作用,在於它設定了《論語》的“四科十哲”。


  如果把孔子所教的學生分成不同的係,可分為四個係:德行、言語、政事、文學。


  德行是指一個人謹言慎行、安貧樂道、埋頭苦幹。孔子欣賞德行好的人,不喜歡誇誇其談、巧言令色之人,入到德行科的人,往往沉默寡言。像子路這種動輒“率爾而對曰”的人,不屬於德行科。


  入到言語科的,是能夠應答自如、適合做外交家的人。


  入到政事科的,是能夠打理政事,可以去收稅、打仗的人。


  入到文學科的,不是說能寫小說的人,當時也沒有小說這種文學體裁。文學科的學生,是能夠做學術研究、編纂文學典籍的人,屬於做學問的好苗子。


  後人先把孔子的學生分成了四大類,又在四大類中選出了十個最有代表性的人。


  德行方麵的代表人物是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


  顏回是孔子時常誇讚的。閔子騫的名是損,子騫是他的字,當《論語》中出現“損”這個字的時候,往往不是動詞,而是指閔子騫。冉伯牛、仲弓,在《論語》中也有他們和孔子的對話。


  言語方麵的代表人物是宰我和子貢。


  宰我擅長出使,但因為話多、疑問多,偶爾犯錯,經常惹孔子生氣。子貢是儒商,說話特別得體,他長期維護孔子的地位,在孔子去世以後,大力宣傳孔子的學問和思想,為儒家的發揚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政事方麵的代表人物是冉有和季路。


  冉有和季路都做過季氏宰,這是當時平民出身的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崗位。


  文學方麵的代表人物是子遊和子夏,他們的年齡相對年輕一點。


  通過分析以上人物,我們可以發現很有意思的一點:顏淵和子路的人物形象有著很鮮明的對比。


  孔子最愛的人是顏淵,但是我們讀《論語》時會發現,雖然他的名字出現頻率很高,但麵目卻並不清晰,我們對他的印象是模糊的。顏淵在我們的印象中是一位道德楷模,出身貧苦但熱愛學習,不太愛說話,沒有特別多的觀點,孔子說什麽他都相信。他並不是一個生動的文學形象,對他有感情的讀者並不多。


  大家容易對子路產生較深的感情,子路好玩、有意思。如同宋江身邊的李逵,劉備身邊的張飛,他們身上“槽點”很多,但因為能被吐槽,才顯得更真實、更有趣、更招人愛。何況這些槽點又是大家能夠容忍的:率直、魯莽、好勇、鬥狠。這些特征是通過大量的故事展示出來的,令人感覺子路的麵目非常清晰,形象異常生動。


  “四科十哲”對於後來的曆史有很大的影響。西漢末年,王莽篡位後實行新政“四科取士”,即根據四個科目來選拔人才。後來慢慢地發展下去,靠德行、言語取士已經很難了,隻能靠文學、政事來取士。


  我並不認為孔子會同意這種分類。孔子提倡“君子不器”,他會將自己的學生分門別類嗎?孔子希望學生們都能全方位發展,不必定義哪些學生屬於哪一類,不會給學生貼標簽。況且,孔子的學生中,曾子、有若、子張,也都是非常重要、非常能幹的,而在這段話裏並沒有被列出來,這也容易令人誤解:孔子最具代表性的學生難道隻有這“十哲”嗎?這顯然失之偏頗。


  後人在此列出的“四科十哲”隻是一個參考,因為它便於記憶。後來,在祭祀孔子的時候,這十個人與孔子一起配享祭堂:中間是孔子、孟子,兩邊是“十哲”。也有人逐漸地把曾子列了進去,讓孔子、孟子、曾子位於中間。


  於吾言無所不說:學習的最佳路徑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


  我們可以想象孔子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如果我們認為這是一句批評人的話,認為孔子終於批評顏回了,說:“顏回不是一個能夠幫助我的人,他對我說的話總是那麽高興。”那麽整句話的味道令人感覺很不對勁。


  孔子在說這句話時,心情應該是很舒暢的,也許是顏回又做了令他高興的事。孔子說:“顏回幫不到我。對於我說的話,顏回向來沒有不高興的,沒有不聽的。”


  孔子對顏回的評價是“不違,如愚”,看起來笨笨的,不善言辭,孔子說什麽他都聽。孔子對此真實的感受是什麽?是“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孔子說,顏回這孩子可真是一點都不笨哪。


  顏回從來不會像子路、子貢那樣提問,但隻要觀察顏回做的事情,就會發現他早已吸收了孔子講的知識。


  顏回當然不笨,而且是一個真正聰明的人。他善於思考,自己提出的問題經由自己回答,並且把知識內化。


  我覺得此節展示了一位老師心中非常美妙的瞬間。有的學生遇到任何問題,第一反應就是將問題拋給老師,甚至在老師解答之後,還會進一步質疑。這是很多學生在學習新知識時的心理狀態,通過不斷發問,顯得自己懂得獨立思考,懂得思辨。


  但是像顏回這樣真正學到極致的人,當他接觸到自己不明白的新知識時,不急於發問,而是自己先思考,琢磨其中的道理,直到理順思路,豁然開朗。


  如果顏回的“於吾言無所不說”是因為愚忠,那他就不需要“退而省其私”。愚忠的人是假裝聽懂了,老師說什麽都讚成,但回家後根本就做不到。孔子說,顏回是真懂的,他總會自己思考,並且將道理用在實踐中。


  從顏回身上,我們可以找到學習的最佳路徑。人們在學習某個新知識時,遇到了不懂的東西,不要著急反駁、質疑、發問,而是先自己思考。自己思考,大腦就會產生摩擦,產生痛苦,最後在徹底想通的那一刻,才能真正感受到喜悅,也才能夠真正記得牢固。


  這一段很明顯是孔子帶著笑容說的,這是明貶暗褒。


  我們把這句話延伸到職場中。如果孔子是老板,顏回是一名員工,員工究竟該不該跟老板發生摩擦?或者說,員工跟老板發生摩擦的度到底該如何把握?

  顏回的態度是完全不發生摩擦。老板提出一個想法,先接受,然後消化,按照自己的理解,找到最正確的方向在工作中落實。


  《認同》這本書裏提出了相反的觀點:不要懼怕摩擦。如果兩個人永遠回避矛盾,不想吵架,那麽無論其中一方說什麽,對方都會舉手讚同。沒有摩擦,就意味著沒有討論,沒有深入的探究。這樣發展下去,公司裏的很多事情就不會得到真正的執行,因為對於每一項的決策,大家都隻是表麵上讚同,實則並不在意、並不重視。


  假如雙方在會議上敢於對一件事情表達不同的意見,據理力爭,甚至拍案而起,哪怕最後把所有人嚇一跳,對整件事情的走向也是有正麵影響的。大家都會認真思考雙方到底在爭論什麽,最後達成一致的時候,這樣的決策才更能驅動大家去執行。


  從現代管理學的角度來講,像顏回這樣完全不發表意見,也未必是真好,因為矛盾和分歧必然會帶來更深入的探討,讓雙方都願意承擔起責任。


  當然,《認同》這本書是從管理學的角度進行闡述的,而孔子所稱讚的是顏回的學習方法,兩者的視角不一樣,應用麵也不一樣。


  我從這句話中吸收了兩點。


  第一點,是不要刻意地通過質疑別人來“刷存在感”。在生活中,很多人喜歡靠提奇怪的問題,靠質疑、“抬杠”、反駁來顯得自己與眾不同。在我看來,當你遇到不了解、不讚同的事情,不妨先自己思考,很可能會得出新的觀點。


  第二點,是在工作中敢於提出建設性的意見。如同導航軟件一樣,它從來不質疑駕駛者的行車路線,無論路線開得多不對,都不會罵人,不會說“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我早就跟你說了應該走那條路,你為什麽不聽”。每當你走錯了,它都會溫和地告訴你“下一個路口掉頭”“下一個路口右轉”,幫你走上新的路線,而這就叫建設性的意見。所以,即使跟領導有分歧,發生了摩擦,也未必一定要鬧得不悅。當你覺得領導的想法非常不合理,也不需要大動肝火,可以帶著建設性的意見,平心靜氣地和老板討論問題,盡量幫助老板做出更加正確的決策。


  情商的核心,在於控製自己情緒的能力,我們要做情緒的主人,而不是成為情緒的奴隸。公司在招聘員工的時候流行一種說法:“我們要招的是成年人,而不是孩子。”區分一個人是成年人還是孩子,並不是從年齡上進行判斷的,而是要看一個人與情緒的關係如何。當一個人容易被情緒掌控時,他就是個孩子;能夠跟情緒和諧相處,他就是成年人。


  成年人隨時可以做到“無所不說”,無論老板說得對或錯,都不會動氣。


  《論語》中的很多話,隻要你願意琢磨,就能挖掘出很多層含義。這並不算過度解讀,作為讀者,你選擇對自己有益的部分就足夠了。


  孝哉閔子騫:不同的格局帶來不同的視角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孝哉閔子騫”,應該加引號,因為這並不是孔子說的話。如果是孔子說的話,他應該說的是“孝哉損”。


  孔子引用別人對閔子騫的評價,然後說“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間於”的意思是,人們對這件事沒有異議,不覺得是過譽了。


  閔子騫是中國古代有名的大孝子。我在《樊登講論語:學而》中講到閔子騫時,提到過一出戲,叫《鞭打蘆花》。閔子騫的繼母給自己的孩子用棉花做棉襖,給閔子騫用蘆花做棉襖。閔父無意中得知此事,決定休妻,被閔子騫攔住。閔子騫對父親哭道:“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意思是,母親在,隻是我一個人受點冷;母親走了,三個孩子沒人照顧,更可憐。


  “孝哉閔子騫”,可以理解為閔子騫的事跡廣泛流傳出去,大家都是這麽說的。“其父母昆弟之言”,也有可能是他的父母和兄弟們跟別人說“閔子騫真是孝順”。


  孔子肯定了這個說法,他說“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沒有人對閔子騫是一個大孝子有懷疑。


  為什麽閔子騫會有“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這樣的想法?他的思維角度和普通人不一樣。所謂的思維角度,就是格局和尺度。假如一個人將自己的格局和尺度定義為“我”,那麽,他評判世界上的人好不好,不是看他人對社會的貢獻,而是看對方對“我”好不好。


  如果閔子騫看重“我”,他一定會想辦法讓父親休妻,因為對“我”來說,繼母是個絕對的壞人。但是閔子騫看問題的角度與眾不同,他的格局是整個家庭,對於整個家庭來講,兩個弟弟需要照顧,爸爸需要照顧。為了家庭,他願意承擔繼母對自己的不公,這就是格局和尺度。


  不同的格局帶來不同的視角,賦予我們不同的角色。如果我們讓自己的格局跳出“我”的範圍,能為鄉裏考慮,我們就是鄉裏的賢人;能為整個國家、民族考慮,我們就是一個民族主義者;能為整個世界考慮,我們就是一個世界主義者。


  我們聽到閔子騫的故事,可能會感覺很意外,訝異於一個人怎麽會這樣想問題。如果你也有這樣的感受,不妨在以後的生活裏提醒自己,想問題的時候,多找一些角度,找到不一樣的出發點。也許對於很多事情,你都能找到新的答案。


  南容三複白圭:小心自己的語言

  南容三複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妻”在這裏念qì,是動詞。“其兄之子”中的“子”指的是女兒,“以其兄之子妻之”,就是把自己哥哥的女兒嫁給了他。


  南容叫南宮適(kuò)。


  “三複白圭”,曾有版本為“三複白圭之玷”。我們在解讀《論語·鄉黨》時提到過,過去當官的人,在上朝時手裏會拿著一個白圭的圭板,相當於提詞器,上麵寫著自己要陳奏的事情。


  《詩經·大雅·抑》裏有一句詩:“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玷”是玷汙的意思,白圭上如果有了汙點,可以把它磨幹淨,有了錯誤也可以修正,但是說出去的話,傷害了別人,是無法挽回的。所以,人一定要慎言,小心說話。


  “三複白圭”,是說南容每天多次念叨這句詩,告訴自己要謹慎說話。


  南容在《論語》中大概出現了三次,每次出現都是謹小慎微、愛惜羽毛的形象。他是貴族出身,品行又好,孔子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了他。


  此節可以讓我們聯想到《論語·公冶長》的開篇,公冶長被從監獄釋放出來以後,孔子認為他是被冤枉的,並不是一個壞人,就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


  古人通過對比分析了孔子的境界。對於兩個候選人:南宮適是貴族出身,有學問、有修養,手持白圭,每天念詩;公冶長是從監獄裏被釋放出來的平民百姓。兩人的身份和地位有天壤之別,孔子卻將女兒嫁給了各方麵條件都不理想的公冶長,而把侄女嫁給了南宮適,這說明孔子大公無私、不爭。


  我覺得可以對這句話進行延伸思考:為什麽南容每天要“三複白圭”,要將《詩經》中的一句話反複吟念?


  如果有一句話能夠一生誦之,就能終身受益。


  我們在讀《論語》時也是如此,不管是《論語》中的哪一句話,隻要你發自內心地覺得對自己有幫助,就可以記下來,一生誦之,每天念三遍。這是非常有效的自我修煉的方式。


  南容反複念《詩經》中的一句話,就是要提醒自己小心說話。官場上,禍從口出的事情太常見了,很多麻煩往往是因為管不住自己的嘴。


  有人也許會質疑:如果大家都不敢得罪人,一切不好聽的話都不敢說,那誰來建設公平的社會?

  我覺得這句話的適用範圍主要是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可以反思自己:在與人交往時有沒有口不擇言,說過傷害人的話?有沒有隨意地發泄情緒?是否曾因為沒有掌握好溝通技巧,詞不達意,讓人無法領會你的好意,甚至將一件事變得越來越複雜、越來越糟糕?很多時候,如果不掌握一點表達技巧,所謂的“仗義執言”隻會讓局麵變得失控。


  我們不是提倡所有人不要說話,或者油嘴滑舌,專門說漂亮話,而是在說話做事之前,先學點科學的方法。《非暴力溝通》中提到的方法,跟南容的“三複白圭”有同樣的效果:我們可以把非暴力溝通的公式寫在手心上,或者寫在一張小紙條上,當自己生氣、想要發泄情緒的時候,先把公式拿出來看看,然後深呼吸,按照公式來表達。


  我們也不是要求大家不再仗義執言,而是需要反思自己到底是在仗義執言,還是在發泄情緒。如果隻是為了發泄情緒,那麽即使你說的話再有道理,對方也不會被打動。


  有顏回者好學:為什麽孔子這麽喜歡顏回

  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亡”在這裏讀wú。“弟子孰為好學”,這個問題魯哀公也問過。我猜測有可能是編《論語》的人搞錯了,讓同樣的話出現在兩個人的口中。畢竟無論是季康子問孔子,還是魯哀公與孔子說話,編《論語》的人都不一定在現場,有可能是編寫的素材出現了謬誤。


  孔子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顏回四十一歲就去世了,他比孔子小三十歲,所以說這句話的時候,孔子已經超過七十一歲了,很快就要去世了。


  這段內容的解讀也可以參考“魯哀公問”的內容,在那部分內容中,孔子說“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遷怒,不貳過”基本上就是《論語》中對於好學的定義了。遷怒和好學之間有關聯嗎?你生活中遇到的每一次的挫折,都是最難得的學習機會,而當你遷怒於人,認定不是自己的問題時,這個學習機會就喪失了。


  我們在生活中遇到了挫折,會產生認知失調。比如,我這麽優秀的人怎麽會做這麽愚蠢的事?發生了這種認知失調之後,為了緩解心中的不舒服,就要對認知進行調整,最快的方法就是指責別人。比如在家庭教育中,很多父母動輒罵孩子,就是緣於認知失調,將自己的挫敗感、無力感遷怒於孩子身上。在職場中,老板罵下屬也是一樣的,越是感覺無助,越是喜歡罵人,因為隻有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我們才會產生憤怒。


  不恐懼的人不會生氣,所有的憤怒都是來自對自己無能的恐懼。舉個例子,《西遊記》中的如來從來不發脾氣,因為他知道,哪怕孫悟空鬧翻天,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遷怒導致我們失去了一個反思自我的機會。而隻有願意反思,做到不遷怒,才能改進自身,才能“不貳過”。


  對於顏回,孔子是真的太愛了。顏回的過早離世,對孔子是一個極大的打擊,接下來連續四節,都是講顏回去世之後孔子對他的不舍。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顏回的喪禮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這一段很有畫麵感,它展現了孔子處理溝通時遇到的棘手問題的智慧。


  棺槨是古代喪葬時裝殮屍身的器具,最裏麵的一層叫作棺,棺外有一層木頭做的槨,在棺與槨中間可以放陪葬品。一般有錢人都是棺槨齊備,而窮人下葬時,很多隻有棺,沒有槨。


  顏回的父親顏路也是孔子的學生,比孔子小六歲。顏回去世以後,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顏回家裏很窮,隻有棺,沒有錢做槨。


  顏路跑來找孔子,請孔子把自己的馬車賣掉,給顏回做外層的槨。


  我們不去評論顏路的做法是對還是錯,也不去分析他為什麽非要讓老師把車賣掉給顏回做槨,我們能夠確定的是,孔子是非常愛顏回的。我甚至覺得孔子愛顏回比愛自己的兒子更深,因為他的兒子孔鯉去世後,他的反應如何,《論語》中沒有隻言片語的記述,但顏回去世後,孔子心痛得無以複加。


  顏路提出的要求,孔子拒絕了。


  孔子說:“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意思是,不管孩子才能高低,各人都愛自己的孩子。顏回是大家都知道的優秀才子,雖然孔鯉沒有特別高的成就,但顏路家裏有顏回,孔子的孩子是孔鯉。孔鯉是在孔子二十歲的時候出生的,去世時五十歲,給孔子留下了孫子子思。孔子給兒子命名為鯉,是因為孩子出生的那天,魯君給他送了一條鯉魚,這是多麽美好的事。


  “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孔鯉死的時候也是有棺而無槨,所以不能僭越。


  “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對孔子而言,他不能夠隨意在大街上徒行,這是禮製。孔子雖然現在不做大夫了,但依然是有大夫身份的人,出門坐車是禮製的規定,車再破也不能賣掉做棺槨,這是孔子的底線。


  曾經有人批評孔子,說他表麵上對顏回的去世那麽難過,卻不肯把車貢獻出來給顏回做棺槨。但我們要能理解,難過是情緒上的真感情,而遵守禮製不僅僅是為了孔子自己,也是為了顏回。孔子不能讓顏回生前無過,身後犯錯,作為老師,不能為他破壞了禮製。


  王陽明講過什麽叫作良知。良知是不是意味著你不能哭,不能有喜怒哀樂?當然不是。喜怒哀樂是人之常情,《傳習錄》裏講過,一個孩子生了病,父母憂心如焚,每天吃不下飯,做不了事。王陽明寫信說,孩子生病了,父母心裏難過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太過分,就是有私意了。因為內心的私意太旺盛,你才會把難過的情緒無限放大。


  《中庸》裏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一個人可以有喜怒哀樂,但都應當是適度的。這雖然很難,但要能做到這一步是很重要的。


  顏回離世,孔子說他“不幸短命死矣”。“命”字有什麽含義呢?顏回四十一歲就離開人間,孔子認為這是顏回的命,是天命之所歸,雖然難過,卻也不需要悲痛欲絕。有一本書叫《最好的告別》,也談到對生命的自然態度,人在麵對生死的時候,要有理、有智、有節,這樣才能恰當地處理那些令人悲傷的事。


  孔子的內心再悲傷,也不能因此而僭越,破壞禮製的規定。如果他真的答應了顏路,對顏回而言未必是好事。


  天喪予!天喪予:孔子對顏回的不舍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噫”是一個感歎詞,在今河南、山東一帶,還有這樣的口音,類似於“哎呀”“哎喲”。


  顏回去世之後,孔子發出感慨:“噫,老天爺這是要我的命!要我的命!”孔子說這句話時是非常痛心的,這是一個老人家發自內心的感慨。


  當時的孔子七十一歲,已經行將就木了。孔子為什麽會認為顏回死了是老天爺要他的命?

  我分析原因有三:

  第一,顏回是孔子的衣缽傳人。孔子教了這麽多的學生,他說“吾未見好學者如顏回也”,沒有一個人像顏回這麽好學。能夠做到“不遷怒,不貳過”,做到“三月不違仁”的,也隻有顏回。


  孔子是一心想把衣缽傳給顏回的,甚至跟子貢說,“吾與女弗如也”,認為自己在某些方麵都不如顏回。然而,這位理想衣缽傳人在孔子還在世的時候走了。


  第二,孔子把顏回當作學問上的知己。這種感受也容易理解。比如,當我們對別人說了一個觀點,馬上就被對方質疑的時候,即便我們最後把這件事解釋清楚了,依然覺得對方不是自己的知己。對於很多學生的提問,孔子雖然可以解釋明白,但他隻能把對方當作自己的學生,因為對方並不願意思考,隻是讓他給出答案。


  那什麽是知己?就像俞伯牙和鍾子期那樣。伯牙彈完了琴,鍾子期聽了,不會問“你在彈什麽,你給我解釋一下其中的意思”。如果這麽問,那鍾子期隻是一名普通的聽眾而已。鍾子期能輕易地聽出曲子的高妙之處,聽出哪段“峨峨兮若泰山”,哪段“洋洋兮若江河”,這就叫作知己。


  孔子說“回也不愚”“無所不說”,代表孔子把顏回當作學問上難得的知己。如今知己走了,孔子內心的痛苦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正如俞伯牙、鍾子期分別之後,因為沒有知音,伯牙就不再彈琴了。


  第三,因為孔子把顏回當成孩子,對顏回視如己出。師生倆的年齡相差了整整三十歲,正好是父子之間的距離。在《論語》中,孔鯉隻出現了幾次,麵目並不太清晰,言語也不多,我們並不知道孔鯉和孔子之間的情感狀態如何,但是,我們能從很多描述中看出孔子對顏回的“父子之情”。


  白發人送黑發人。孔子已經七十一歲了,他的衣缽傳人、學問知己、視如己出的孩子先他而去。孔子的痛,錐心刺骨。


  子哭之慟:顏回去世後,孔子的悲痛之情

  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


  顏回去世以後,“子哭之慟”。慟字,是豎心旁加“動”,義為心內大動。“慟”這個字比“哀”的程度更高。一個人難過、哭泣,叫作“哀”;一個人放聲大哭、捶胸頓足,叫作“慟”。


  孔子提倡“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感情要克製。所以,當孔子為顏回“哭之慟”的時候,服侍孔子的學生說:“老師,你難過得有點過度了,你已經到了大慟的狀態。”


  孔子說:“真的嗎?我真的難過得過分了嗎?”


  “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注意《論語》中出現“夫人”的時候,很少是當作名詞“夫人”來解釋的。“夫”念fú,“夫人”就是“這個人”的意思。“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的意思是,不為這樣的人難過,我還為誰難過呢?


  人這一輩子,能夠放聲痛哭的機會也沒那麽多,像孔子這種修養極高的人,哪怕多次陷入絕境,都能表現得那麽冷靜——政敵打擊他的時候,他沒有哭;絕糧於陳、蔡的時候,他沒有哭;被別人圍住要殺死他的時候,他沒有哭;桓魋推倒了樹,想要砸死他的時候,他也沒有哭;連他的兒子去世,在《論語》中都沒有記載過他有極大的悲痛。


  孔子這樣一個修養深厚的老人家,在此刻說:不為顏回這樣的人悲痛,還要為誰悲痛呢?既然人這一輩子能夠放聲痛哭的機會不多,那麽為顏回而哭,就是孔子的選擇。孔子覺得,就算是極度悲痛,就算是超過了“哀而不傷”的標準,為了顏回也是應該的。


  予不得視猶子也:為什麽孔子不想厚葬顏回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


  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顏回去世的時候,孔子的很多學生已經很有權勢了,比如子貢、子路,他們希望能夠厚葬顏回。


  前文我們講過,顏回去世後連棺槨都置辦不起,因為那時候,顏回的同學都沒來得及趕回來奔喪。


  在古代,交通不便利,信息傳遞也很慢,當顏回去世後,其他學生知道消息,再從各地回到魯國奔喪,需要很長的時間。


  比如子貢很有錢,他願意出錢厚葬顏回,但孔子說“不可”,他不同意。


  一是因為顏回本身就是平民,家境不富裕,為什麽非要厚葬他,為什麽非要折騰這個已經去世的人呢?


  二是孔子把顏回視為兒子。他為自己的兒子操辦喪事,也是一切從簡,對於顏回,他希望一視同仁。


  孔子不同意,結果學生們還是厚葬了顏回。


  孔子說:“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這句話是孔子說給顏回聽的。孔子的意思是:“顏回啊,你把我當作父親看待,我也很想把你當作兒子看待,但是我做不了主。不是我要厚葬你,是那些家夥非得這樣做。”


  如果孔子把顏回當成兒子,那喪禮的規格就應該同孔鯉一樣,這才是他作為父親的決策。


  這句話可能是孔子含淚說的,但他未必是真的責備那些操辦喪事的學生。從世俗的角度來說,孔子覺得學生們盡到了同學的義務,但從禮製的角度,孔子覺得不應該厚葬顏回,而且從情感的角度,他也希望簡單操辦,這符合他對兒子的葬禮規製。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為什麽要以人為本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如果將子路與顏回放在一起對比,我們就會發現,孔子對子路是真的不客氣,經常直截了當、毫不留情地批評他,用現在的話,叫“硬?”。此節中批評子路的話,還成了名言。


  在當下,很多人雖然會祭祀祖先,但並不相信鬼神;很多人進廟燒香,去道觀裏跪拜,都是帶著一種實用主義的目的,希望借助某些神秘的力量,解決一些實際的問題,比如出門保平安、早生貴子、事業順利等。我們如今幾乎不再對某個神有徹底的崇拜,跟孔子在此節說的兩句話有著非常大的關係。


  子路問了孔子一個高級的問題,他問:“該如何對待鬼神之事?”


  孔之“硬?”回去了一句話,他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意思是,連人的事情你都沒有搞明白,還研究什麽關於鬼的事情啊?世界上有這麽多需要我們幫助的人,那麽多需要我們解決的問題,你卻偏要想著鬼神那點事。


  被孔子“?”回去之後,子路又說,那不問鬼神,問死是怎麽回事行不行?人死以後往哪兒去了?


  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


  意思是,你知道怎麽活嗎?連怎麽好好活著都沒有研究透,研究死了之後的事幹什麽?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這兩句話非常有名,對我們對鬼神、對生死的看法,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這句話最積極的作用,在於讓我們不迷信,不對那些裝神弄鬼的事情感興趣。


  如果你讀過《宋徽宗》這本書,就能了解宋徽宗為什麽做那麽多奇怪的事情。宋徽宗相信祥瑞,隻要有人說某個地方有靈芝,某個地方有仙人,某個地方有白鶴出現,他就會特別興奮。有一次,宋徽宗說自己看到仙人了,旁邊的大臣附議道“我也看見了”“我也看見了”,所有人一起說假話來哄皇帝開心。當一個皇帝真的迷信這些異端邪說時,國家就會出現問題。


  在《論大戰略》這本書中,講到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和腓力二世打仗的情形。腓力二世迷信上帝,在他的概念裏,隻要對上帝忠誠,上帝就會幫他,所以他永遠有做不完的工作,永遠有對付不完的敵人,他隻能被上帝考驗。而伊麗莎白一世並不怎麽相信神,所以她是用現實的問題來考驗神的,她隻看現實中的臣民過得好不好,看自己的國家治理得好不好,這就是我們說的實用主義的態度。


  以上是我們理解的這句話中的積極的一麵。我們也可以反過來思考一下:如果完全不考慮生死之事,隻關注實用的東西,對看不到的事物完全不在乎,真的有益處嗎?

  中國古代的學問,主要的研究對象都是人:研究人與人的關係,人的修養,怎樣與人相處,如何事君,如何奉父……這都是我們每天需要麵對的事情。但是當時的人對於原子、電子、天氣現象、地震等關注度就沒有那麽高了,因為這些是肉眼不可見的,是虛的。而大量的科學進步,都是基於對這些“不可見”事物的研究。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句話,那麽孔子有可能打擊了子路的好奇心。


  以上是對這兩句話所持有的不同的理解和態度。


  不得其死:孔子對子路的預言

  閔子侍側,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此節一語成讖。


  此節描述了閔子騫、子路、冉有、子貢幾個學生在孔子周圍侍奉著的場景。


  “閔子侍側,訚訚如也”,閔子騫在孔子的身旁,恭恭敬敬的樣子。


  “子路,行行(hàng hàng)如也”,“行行如也”是剛強的樣子。大概是當大家圍坐在一起輕鬆地聊天時,子路卻站在旁邊,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給人一種不安定的感覺。在孔子周遊列國時,子路幾乎全程追隨,充當著孔子保鏢的角色,也許是性格使然,他永遠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總是“勁兒勁兒的”。


  “冉有、子貢,侃侃如也”,“侃侃”是輕鬆自在的樣子,有個詞語叫作“侃侃而談”,指隨意、不拘謹地說話,冉有和子貢都是善於說話的人。


  以上的場景描述,直觀地表現出了孔子幾位學生的性格:閔子騫是非常莊重得體、嚴肅恭敬的樣子;冉有、子貢是從容不迫、輕鬆自如的樣子;而子路既不嚴肅,又不放鬆,是一種緊張、放鬆不下來的狀態,似乎永遠“擰著勁兒”。


  我分析,子路的這種狀態與童年的經曆有關。我身邊也有一些類似的朋友,有的人現在已經四五十歲了,但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緊繃著的,做事情容易使特別大的勁兒。有位朋友每次喝礦泉水,都要把瓶子吸扁,我總是驚訝於他到底是用多大的勁兒在喝水。我想,一個人如果總是處於這種緊張的狀態,一定是小時候發生過什麽事情,讓他長大以後也無法放鬆,這是一種心理上的障礙。


  子路年輕的時候遭遇過什麽,我們並不了解,但我們可以推測,子路童年的際遇並不好。哪怕如今已經年長,他也總是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似乎要打架的樣子。


  看到自己的四個學生迥然不同的樣子,孔子樂了,開了一句玩笑,說:“像子路這個樣子,最後怕是會死得很慘。”


  我相信這是孔子在開玩笑,孔子雖然總愛批評子路,但他是很喜歡子路的。


  《道德經》中有一句話,叫作“強梁者不得其死”,與孔子說的話意思類似。孔子與老子雖然分別代表儒家和道家,但他們都是老人家。老人家最大的特點是能夠感受到“閾下信息”。


  什麽叫閾下信息?比如,孔子並不是相士,也不會算命,但他會看人。當他看到一個人,可能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時,他不能分明地指出到底是哪裏不對,但是他能感覺到。這種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的感覺,就叫作閾下信息。


  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閾下信息。我們的周圍有各種各樣的信息,而當我們用目光掃視的時候,隻能看到目之所及的東西;能夠進入我們意識當中的,隻有一小部分,而大部分的信息進入了潛意識,我們無法看見。這些進入潛意識的,就是閾下信息。


  有智慧、有人生經驗的人,尤其是經曆過許多事情的老人家,最擅長捕捉閾下信息。


  “樊登讀書”團隊的一個夥伴有一次回家看望他年逾八十的奶奶,雖然好久沒見,但奶奶一見他就說:“孩子,你最近太累了,你太要強,這輩子都得受累。”


  聽完,他的眼淚都流下來了。奶奶雖然年事已高,深居簡出,不聞外界之事,但隻一眼就能看出孫兒的症結所在,這就是老人家的智慧。


  孔子當時隨口說了一句“若由也,不得其死然”,不料竟然一語成讖。最後,子路在衛國打仗的時候喪生。孔子說“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子路沒有聽從孔子的勸告,在衛國內亂的時候冒死進入衛國,最後被一群人圍住,剁成了肉醬。從那以後,孔子就再也不吃肉醬了。


  子路死後,孔子說“天祝予”,意思是,老天爺在詛咒我。


  孔子為什麽能準確地感應到子路的結局呢?他並不是會看相,隻是人生經驗豐富。


  上大學的時候,我和幾個同學到一座寺廟裏拜訪一位高僧。與高僧聊天的時候,我們請他對我們指點一二。高僧指著我說“你性格很好,沒有問題”,對一個同學說“你朋友多,沒問題”,對另外一個同學說“你麻煩事多,整天跟人吵架”。


  我們當時是第一次去拜訪,高僧卻一下子就能看出誰是什麽性格。這當然不是迷信,更不是算命。我請教高僧是如何看出來的,他說:“看你們走路的樣子就看出來了。”對於這位高僧而言,他能夠敏感地接收閾下信息。如同一些老警察,他們見多了各類罪犯,對犯罪分子有著敏銳的嗅覺。


  關於閾下信息,亟待心理學再去發掘研究,把閾下信息更多地開拓出來。


  在這段話中,孔子的學生們狀態各不相同,也許我們能夠從中學習如何調整自己麵對生活的狀態。


  我們是不是一定要活得這麽緊張呢?如果你活得過分認真、嚴肅,總是繃緊了神經,在這種狀態下,你對待整個世界就會是強硬的。


  但我們如果能像冉有、子貢一樣“侃侃如也”,輕鬆地、平等地與人溝通,不再急匆匆,不再與人吵架,不再和世界對抗,那麽肯定會越活越開心,因為整個世界也會溫柔地對待你。


  舉兩個最常見的小例子,有時候我們急匆匆地想脫掉身上的毛衣,但越著急,反而越脫不下來;有的人每天起床時,是騰地蹦起來,幾乎要調動全身的肌肉。連脫衣服、起床這樣簡單的事情,當你處於緊繃著的狀態時,都無法輕易地做好,何況其他複雜的事情。


  如果我們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能夠讓自己保持放鬆的狀態,讓肌肉鬆弛下來,也許事情的走向就大不一樣了。人的精力就像彈簧,如果繃得太緊,超過了極限,總是像子路一樣“行行如也”,那人是很痛苦的,也是很危險的。


  言必有中:學會有效而恰當地提出反對意見

  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這裏很有名的一句是:“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是誇獎一個人話說得並不多,但每次都說到點上。


  關於這段對話,有一個背景故事。長府是魯昭公的一個“據點”,可能是用來存放兵器和貨物的地方,有時候魯昭公會到那兒去休息。魯昭公曾經以長府為據點,展開過一次對季氏的討伐。


  魯國被三桓長久把持,其中季氏最大。魯昭公想勵精圖治,帶著兵討伐季氏,就是從長府出發的。魯昭公討伐失敗,反倒被人給趕走了,逃到晉國,最後也死在晉國。


  “魯人為長府”,就是魯人打算要重修長府。


  這裏的魯人沒有特指,人們對此有三種解讀。


  第一種解讀,魯昭公要重修長府,很有可能這件事情發生在魯昭公攻打季氏之前。假設如此,閔子騫說:“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長府本來就挺好的,為什麽非要重修?閔子騫是在委婉地勸魯昭公,不要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進行軍事行動,否則後果可能很嚴重。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孔子認同閔子騫的觀點,並認為他很會說話。閔子騫以小事反映大事,用不要去翻修長府這件事,來勸魯昭公不要掀起戰爭。


  另外兩種解讀,魯人是季氏。魯昭公已經被季氏趕走了,季氏決定翻修長府。一種可能性是季氏想把這裏改造得沒有攻擊性和防衛能力,讓此地不再具有重要的軍事用途。如果這樣理解,“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的意思就是,你們何必著急改動,國君都已經被趕走了,還要做這樣多此一舉的事情嗎?

  另一種可能,季氏重修長府的目的是遮掩這次戰爭,擦幹血跡,假裝沒發生,讓大家遺忘他把國君趕走的事實。閔子騫說,既然發生過這樣的事,為什麽要遮掩呢?放在那兒當個曆史教訓,讓大家看到不也挺好的嗎?

  我們不知道史實,僅憑隻言片語推測,至少能夠推導出這三種不同的劇情。而這三種不同的劇情,又都可以對應閔子騫所說的這一句玄妙的話。


  孔子認同閔子騫說的“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無論出於三種解讀中的哪一種,閔子騫對魯人要重修長府這件事都不讚同。孔子認為閔子騫的政治觀點很正確,“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很欣賞閔子騫說話的方式。閔子騫並不是直接地批評當政者,而是用反問的方式委婉地表達政治意見,這就是惜字如金、言之有物的閔子騫。這樣表達意見,是境界、修養很高的一種表現。


  門人不敬子路:領導者如何約束自己的言行


  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孔子又批評子路了,而且話說得比較狠,導致了讓孔子未曾意料的後果。


  孔子熱愛音樂,崇尚樂教。他給學生上課時,總會讓人在一旁彈琴、鼓瑟,作為伴奏,這就叫作“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有一天,可能輪到子路彈琴,但子路對此並不擅長,畢竟他是“野人”出身,早年沒有學習過樂器。因為性格剛直,子路彈琴時可能還有刀光劍影、兵器鏗鏘交錯之感,琴音大概很嘈雜,而作為上課時的伴奏,如果不夠流暢優美,就容易打斷孔子說話。


  也許是屢次被鏗鏘激烈的琴音打斷,孔子實在不耐煩了,說:“子路,你這個彈琴的水平,也能夠在我門下彈琴?”


  孔子是彈琴的高手,他的很多學生也很擅長彈琴,而孔子卻當著大家麵說子路彈得很糟糕,讓子路下不來台。


  發生這件事之後,其他學生就開始不尊敬子路。


  孔子知道了,內心有點不安。孔子是一個很有良知的人,也很善於自我反省,何況他內心是很愛子路的,於是出來打圓場,說:“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這裏衍生出了一個成語,叫登堂入室,是形容一個人的學問或技能由淺入深,到了很高的境界。這個成語很形象,“登堂”是指一個人已經走入了院子,進到了客廳;“入室”就是真正進入了內室,掌握了要領。


  孔子解釋說,子路彈琴的水平其實還是不錯的,他已經算得上是登堂了,隻是還沒有入室而已。孔子是在給子路找補,他一方麵指出子路彈琴水平的不足,另一方麵肯定子路彈琴的水平還可以,隻是沒有達到“入室”的境界。由此可見,孔子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


  值得我們思考的是,為什麽會有門人不敬子路?因為當時孔子的門人眾多,性格、水平、修養參差不齊。如果當時孔子身邊隻有七十二賢人,如子貢、顏回、冉有等,學生之間彼此都很熟悉,孔子再怎麽打趣子路都沒關係。但是,當門人越來越多,甚至達到了“弟子三千”的程度時,每個人的脾氣、秉性、出身、思維方式都不一樣,孔子再不留情麵地打趣子路,難免會有學生把老師的話當真,不尊敬子路。


  這件事情提醒了孔子,同時也提醒了我們,無論是做老師還是做領導,都要小心自己權威性的發言,要意識到自己所說的話傳播出去會產生怎樣不可預計的“化學反應”。


  作為領導,也許你的出發點隻是開一個不痛不癢的玩笑,覺得當事人不會放在心上。但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些不了解情況的人可能會產生誤解,畢竟層級過多,人數過大,上級領導一表態,到了下麵就會層層放大,這就是“乘數效應”。


  在現代社會,因為有媒體,領導們可以對著攝像機直接說話,免去了層層傳達的弊病。但在孔子那樣的年代,當孔子身邊的人一層一層地把老師的意思傳出去時,門人就會曲解老師的意思。


  因此,作為老師也要格外小心自己的言語。有的校園霸淩跟老師的態度有很大的關係,所謂霸淩,並不一定是被毆打,也可能是被同學們孤立。當所有人都開始孤立某個學生,不理他,不跟他說話,甚至鄙夷他時,會給他的心理上造成多大的傷害?而追根溯源,大量的孤立事件都是跟老師的發言有關的,當老師不斷地指責、挖苦某個孩子時,其他學生自然會看不起他。


  總之,當你擁有了某些權威性的身份時,一定要謹慎說話,因為每一句不當的語言,都可能經過層層的傳播,變成傷人的利器。


  好在孔子意識到了這一點,趕緊進行彌補,說子路已經登堂了,隻是尚未入室而已。孔子的表態,會讓子路重新獲得大家的尊敬。


  過猶不及:努力做到中庸之道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這是非常有名的對話,體現了孔子的哲學高度。


  “過猶不及”是孔子對中國哲學最大的貢獻之一,是中庸之道的核心。


  我們理解它的來源,是子貢和孔子的對話。子貢問孔子:“子張和子夏這兩個人誰更好一點?”


  子張叫顓孫師,子夏叫卜商,師和商都是他們的名。子貢比他們入門早,比他們兩人年長,所以能夠直接稱他們的名。這兩人等於是年輕一輩的新秀,也就是後起之秀。


  孔子說:“師性子急,做事肯使勁,但用力過大;商是一個慢性子,不太刻苦,需要別人帶動,沒有那麽主動積極。”在孔子看來,兩個人一個“過”,一個“不及”。


  我們區分一下“過”和“不及”。比如說學習,肯定是個好事。“不及”的狀態就是對於學習這件事沒有那麽積極,需要學就學一點,不需要就不學。“過”的狀態是愛學習愛到盲從,別人講什麽自己都輕信,別人讓自己喊口號就喊,別人讓自己交錢就交,這就類似於被洗腦了。我見過有的人說,創業成功了以後,突然發現學習很重要,一年掙的錢全都交了學費。一年花幾百萬元去上各種各樣的學,學到最後公司倒閉了。


  比如說努力,這當然是優點。“不及”就是不努力,毫不進取;“過”則是進取到不擇手段,aggressive(好鬥的)到不擇手段。


  以上就是“過”和“不及”這兩個狀態的解釋。子貢問:“師是不是更好一點?”子張屬於“過”,就是更努力、更使勁。子曰:“過猶不及。”也就是說,過和不及一樣,都是有問題的,無法簡單地衡量哪個更好。


  既然這兩個都不夠好,那好的地方在哪裏?在中間,要追求合適。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在各種各樣的事情中,去不斷地尋找合適的度,做什麽事都能合乎“度”。


  生活沒有趣味,當然不合適;玩物喪誌,也不合適。對孩子特別好,沒有問題;好到溺愛,肯定不行;整天批評教育他,也不行。所以要找到一個中間、合適的度。


  這種“合適”,有個成語叫恰如其分,人們很難掌控,當然也沒有絕對的“中庸”。但正是因為很難掌控,都在追求這種處世境界,反而有趣味。如果生活中,各種各樣的事都恰好掌控、絲毫不差,那便少了很多巧合、拚搏和趣味,生活就變成了公式,也就太無趣了。


  每個人都在不斷地摸索、不斷地調整,盡量地靠近中軸線。在中軸線左右來回地搖擺,一會兒過,一會兒不及,盡量把過和不及的幅度不斷地減小,最終活到中庸之道,孔子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就達到了。


  鳴鼓而攻之:經營關係也要有原則,不能結黨營私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我們講過顏回、子路、子貢,此時登場的人是冉有,就是冉求。


  這次孔子很生氣。


  孔子對“季氏富於周公”這件事看不慣。周天子統禦各諸侯國,雖然當時周天子對下邊各個國家的控製力嚴重下降,但是大義名分仍然在。雖然沒指出周公是誰,但季氏隻是魯國的一個貴族,其不但比魯公富,還比周公富,就已經是僭越得不像樣了。


  季氏請了冉求做他們的宰,請他做宰的目的是管好自己家族的事,比如收稅、征兵等事情。冉求是一個能幹的人,具有很高的管理才能,孔子給過他很高的評價。他還特別善於掙錢,“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幫季氏收更多的稅,讓他更富裕。對此,孔子非常生氣。


  孔子說:“這個家夥不是我的學生,大家可以敲鑼打鼓地去找他算賬。”甚至有人講,孔子讓大家去揍他,把他趕出師門,再也不要理他了。


  從現代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孔子的想法肯定不對。馬太效應告訴我們,越有錢的地方越能聚集財富。沒錢的人連本錢都沒有,還怎麽掙錢。


  從今天現實來看,也是這個情況,有錢的人資產更穩定。比如一個人有了大量資產以後,可以購入很多反脆弱的配置,比如黃金、五星級酒店、遊輪、地產、石油等。這樣一來,無論世界發生什麽樣的問題都不用擔心。油價跌了,還有運輸產業支持;房價跌了,自己還有黃金。反脆弱的配置能力很強,所以他的資產越來越穩定,當經濟形勢好的時候,必然會有不菲的投資回報。這就是馬太效應成立的重要原因,有資產者可調用更多的資金來進行投資,以規避風險、獲取收益。


  當然,看問題不能隻從經濟角度出發,要考慮得更加全麵一些。孔子可能認為,冉求使得季氏的野心變得越來越大,這是不能明辨是非,不夠正直。冉求也許有點無奈,他被聘為季氏之宰,肯定要在不作奸犯科的情況下,盡己所能,做好本職工作,體現自我價值。


  按理說,冉求是孔子最有出息的學生之一,能夠做到這麽大的官,在任表現也非常優異,孔子應該高興。但是我們能看到,孔子對冉求提出了相當嚴厲的批評,甚至說這樣的冉求不配做自己的弟子。這是因為孔子遵循自己的原則: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如果孔子不是因為自己的原則,他不高興的時候最起碼可以做到不說話,也不應該跟冉求撕破臉。


  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雖然在孔門是一家人,都在努力地學習,但是做錯了事,該罵就要罵,該把誰趕出去就要趕出去。這就是孔子做人的原則。


  實際上,孔子與冉求的師徒關係很不錯。孔子並沒有與冉求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而是不斷地引導冉求改正自己的問題。冉求也沒有因為孔子的批評而懷恨在心。孔子晚年時,在冉求的斡旋之下被請回魯國,之後冉求也力所能及地幫助孔子。孔子也問過冉求上朝都聽了些什麽,從冉求那裏獲得了高層的很多信息。可見師徒二人都是正人君子,這個故事能從側麵反映出二人的良好品行。


  我國社會曆來忌諱結黨營私。宋朝的時候,皇帝一聽說誰跟誰是一黨就非常生氣。有人舉報歐陽修跟範仲淹是一黨,兩個人都在互相寫信議事,關係搞得很近。範仲淹出什麽事,歐陽修就保他;範仲淹當了大官,就要提拔歐陽修。皇帝問歐陽修,到底是不是這樣。歐陽修說是,他們是一黨。這多嚇人!


  歐陽修說他們結成的是君子黨,黨也分君子黨和小人黨。小人黨在一起沆瀣一氣,謀的是私利,最後分贓不均,一定會鬧起來,為了一己之私利,可以犧牲天下人。君子黨基於彼此認同的價值觀,願意為國家做事。君子團結起來在一起做事,如果對方違背了君子之道,就立刻跟他劃清界限。因為君子之黨,不為私利,是有原則、有底線的。歐陽修跟皇帝解釋這件事,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解釋君子黨和小人黨的區別。皇帝也接納了,並沒有對他治罪。


  團結在一起,本身沒有錯。一個組織、一家公司,如果高層規定不要結黨,大家互相不見麵、互相不聚餐,完全沒有任何私交,那怎麽可能把一件艱難困苦的事幹起來?


  人際關係是非常重要的,但要把握原則。正如歐陽修所說的,君子團結在一起,是為了做事,不是為了謀取私利。如果隻是為了謀取私利找個靠山,那就變成了小人黨。孔子如果在晚年把冉求當作靠山,他絕對不會說這樣的話。


  孔子能夠義正詞嚴地批評冉求,代表了他人生的底線和操守。


  柴也愚:用成長性思維辯證地看待人的缺點


  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


  以上四句話,定性了四個人的缺點。


  “樊登讀書”所提倡的成長性思維,認為人生其實是可以改變的。在以上的這句話中,由於老師久負盛名,可能是平常隨口這麽一說的點評,就被別人記下來了。記下來還寫在《論語》裏,導致兩千五百年來,人們對這四人的印象很固化。


  高柴叫子羔,被認為愚笨;曾參就是曾子,得到的評價是遲鈍,學東西慢;顓孫師就是子張,他的特點是偏激、易怒,容易跟別人鬧矛盾;子路的特點是莽撞、魯莽。孔子給這四個學生的問題,各用一個字做了評價。


  我們不知道這句話是孔子在什麽情況下說的,甚至是不是孔子的原話,畢竟這句話中並沒有出現“子曰”。這句話的稱呼中,用的都是人名,依照常識應該是年長者稱呼晚輩,所以也有可能是孔子年長的學生給這四個人的定性評價。


  老師指出學生性格上的缺點,是一個好的教育方法嗎?我們是否願意讓老師用一個字來評價和概括自己,或者主動去請老師用一個字說出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覺得這種簡化的方法,當作娛樂、遊戲還可以,如果真把這樣的評價當真實情況定性,就非常不科學、不嚴謹,打破了我們一直提倡的成長性思維。


  老師指出學生性格上的缺點,帶來了如下的問題。第一,會容易形成刻板印象。刻板印象就是當子路和莽撞關聯之後,子路做什麽事,在別人看來都是莽撞。第二,會給學生帶來心理暗示,學生被權威點評為“愚笨”,他就容易給自己做心理暗示,認定自己很笨。但如果換成成長性思維,就會知道人是可以通過不斷地刻意練習改變的,可以變得更加優秀。就算是性格很難改,也要相信性格有弱點的人一樣可以成才。


  有一本書叫《內向孩子的潛在優勢》。在這本書中,作者分析了很多人認為不是優點的內向性格,其實也能帶來成功,內向也能帶來潛力。比如,自閉症肯定不好,但自閉症的人對數字、圖案、音樂敏感,這些就是天賦。


  所以,即便你被老師批評有某種性格弱點,也不要形成刻板印象,不要給自己形成心理暗示,要學會與自己的缺點和諧相處,慢慢地改掉缺點。即便改不掉,也不影響你可以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借《論語》中的句子,我們在此簡要引申一下“樊登讀書”推崇的教育方法。


  孔子曾經與曾參打過啞謎,說:“吾道一以貫之。”


  曾參說:“唯。”


  孔子走了以後,別人問曾參:“何謂也?”


  曾參說:“忠恕而已矣!”


  他認為忠和恕就是孔子一以貫之的核心所在。


  後來很多人就評價,說曾參浪費了一次大好的機會,為什麽當時不再請教一下孔子,一以貫之的到底是什麽,而是靠自己去猜?

  曾參猜的“忠恕而已”肯定不對,忠和恕是外在的表現。如果用這個作為一以貫之的核心思想,肯定不是孔子的境界。可惜,曾參沒有給孔子機會詳細論述。


  由此可見,“參也魯”這個缺點是客觀存在的,就是因為他反應遲鈍,才浪費了這麽一個好機會。


  賜不受命:適合創業的人具備哪些特點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孔子講顏回和子貢的區別。他說顏回“其庶乎”。關於“其庶乎”有一種解釋是他的德行修養真的已經很好了,“庶”是富裕的意思。顏回肯定不是物質富裕,因為他沒有錢。孔子說顏回的德行修養已經到達了極高的境界,已經非常好了,可惜的是“屢空”,兩手空空,家裏一貧如洗。


  “賜”是端木賜,就是子貢。“不受命”說的是他不安分,雖然出身並沒有那麽高,但是他不斷地折騰、不斷地努力、不斷地創業。關於“貨殖焉”,在《史記》中有《貨殖列傳》,專門講商人的故事。子貢愛折騰,整天做買賣。“億則屢中”,“億”通“臆”,是猜測、臆想的意思,每次一猜就能中。古代社會不重視商人,孔子也不做生意,便把這些做生意的策略看作猜測,如同賭博、押寶、看漲看跌。經濟繁榮穩定的今天,大家都知道做生意不是靠猜測的,也不是低級的事情。做生意是反脆弱,要能夠找到非對稱交易的機會,並下重注在其上賺錢。在孔子所處的那個注重農耕的社會,隻有極個別人能掌握賺錢的原理和方法。


  孔子認為子貢是運氣好,總能猜對,而顏回總是猜不對,令他十分感慨。


  關於“其庶乎”,李零教授認為“庶”寫錯了。古代人寫竹簡寫錯,“庶”應該是“度”,念duó,就是猜的意思。


  如果按照這個發音,這兩句話就對仗起來了。“度乎屢空”正好對應“億則屢中”,“屢空”和“屢中”,一個總猜不準,一個一猜就對,這樣解釋也講得通。


  《穿越寒冬》這本書講什麽樣的人適合創業。不一定打工的時候就一定不能創業。打工的時候要想創業,最好的方法是不停地折騰。隻有閑不下來,遇到事情喜歡反著想,創新而不守舊,嚐試用不同方法解決同一個問題的人,才是比較適合創業的。子貢就是這類人,看到孔子做什麽事,都喜歡研究、琢磨、反著問,用各種各樣的手法去探究,希望能夠得到一個新的答案。


  但是顏回不同,孔子說完,他就不再問了,自己琢磨、消化,總是在繼承孔子的思路。顏回是一個很好的繼承者,子貢是一個很好的創新者。創新者更容易創業成功。


  如果願意過安貧樂道的日子,願意用讀書、喝酒、彈琴度過自己的人生歲月,就學顏回。願意折騰、創新,願意增加社會就業率,用創業改變命運,就學習子貢。子貢天生是個窮小子,但他不安於現狀,努力地學習、折騰,所以最後“億則屢中”。


  不踐跡:走別人老路,最終可能無路可走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於室。”


  有的古本中,將本節和上一節連在一起。孔子評價完顏回和子貢以後,子張問善人之道。


  善人的境界可能接近於仁者,因而也可以理解為子張問仁。善人之道以上的境界是聖人之道。幾乎沒有當世之人到達聖人之道,因而子張不問聖人之道,而是問怎麽能夠到達比聖人低一點的善人的境界。


  孔子說:“不踐跡,亦不入於室。”“踐跡”,踩前人的腳印。孔子說不隨大溜,不按照風俗來走,並不是別人怎麽做,你也怎麽做。不要跟別人走到同樣的屋子裏去,從字麵上理解是這樣的意思。


  後人對這兩句話,有特別多不同的解釋。


  有一種解釋是孔子讚同踐跡,那讚同踐跡的好處是什麽?如果不踐跡,就進不了房子,無法登堂入室。如果你想做一個善人,最好是學著其他的善人怎麽走,其他的善人怎麽做,踩著他們的腳印,慢慢地就走到善人的境界上去了。


  另一種解釋是善人是不踐跡的。不踐跡是一個好事,能夠創新、不隨大溜。如果整個社會隨大溜,就會出現很多糟糕的事。這叫平凡之惡,像一個俗人一樣跟別人爭執,像一個俗人一樣追求金錢,像一個俗人一樣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這些世俗的手法,不要學它,就是不踐跡。但是這種狀態也不算特別高級,沒有到達聖人的境界,“入於室”代表孔子心目中的更高的聖人境界。


  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不踐跡,亦不入於室”。我的理解是,孔子提醒我們要能夠學會打破一些凡俗的套路,有自己獨立的想法,不需要跟別人走一樣的路,得一樣的歸宿。


  如果大家都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走一樣的路徑,得到同樣的成果,就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這麽簡單就能達到,還是善人嗎?我們可曾見過成長路徑一樣的善人?每個人條件不一樣,很難走別人的路子。這跟創業一樣,別人創業成功了,你按照他的路子走,卻很難成功。你需要有一點特立獨行,需要有自己的操守和堅持。


  論篤是與:怎樣分辨結交之人的品行


  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


  “論篤”,言辭懇切的樣子;“篤行”就是非常認真、忠厚、誠實。“論篤是與”,“與”是讚許的意思。孔子說一個人如果言行懇切、很誠實,是值得稱讚的。但是你要分清楚這個人是君子,還是色莊者。“色莊者”,就是裝模作樣的人,他是假裝出來的。君子則是發自內心地真的論篤,而不是一個偽君子。


  《雍正王朝》中的八王爺,演員演得很好,給人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八王爺和九王爺、十王爺明顯不一樣,九王爺、十王爺一看就是反派分子。八王爺每次出場,講話都看著像好人,說的話非常在理,也替對方考慮,跟其他人關係處得很好,在江湖上人稱八賢王,所有人都喜歡跟他結交。


  但是從雍正的角度來看,八王爺是最壞的,是潛藏在人群中的幕後大主謀。這樣的人用孔子的詞語描繪,就叫“色莊者”。他們著重於裝扮自己,讓自己的外在完全符合論篤的狀態,但是本質上並不是論篤的人。


  人不好考察分辨,因為人性是很複雜的。很多人看外在表現都挺好,但是你很難分辨其本性是好是壞,是君子乎還是色莊者乎。怎麽搞清楚,孔子也說過評判方法: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要考察一個人,看他做事是憑什麽來做的,看他的出發點是什麽,看他最樂於追求的東西是什麽,把這些搞清楚了,一個人怎麽能夠隱藏本質?從而能夠看清他到底是為名、為利,還是為國、為民。


  把這兩句結合起來,其實就是評判人、識別人的一種方法。


  聞斯行諸:學會根據實際情況來學習和行事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


  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


  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這段話中,出現了一個詞“退之”,韓愈字退之,就出自這裏。


  這一段,孔子回答兩個學生提出的同一個問題,給出了兩個完全相反的答案。“因材施教”這個成語,就是出自這個典故。


  子路問:“我聽到了一個道理,是不是應該立刻去做?”此處關於是什麽道理,並沒有說,可以泛指各種各樣的事。


  孔子說:“你家裏還有父親和哥哥,怎麽能聽了就去做呢?應該問問他們的建議和想法。”別人叫你拚命,你就出門去拚命,有沒有想過家中父兄同意不同意。“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一個人的父親去世,三年不能改其道,現在父兄健在,怎麽可以聽到道理就行動呢?要先跟他們溝通。


  冉有也找孔子問了同樣的問題。我們猜想一下,在孔子的學生中,有段時間可能流行探討學習力和行動力的關係,大家各執一詞,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見解和學習方法。有一種學習方法是聽了以後就去做,做完遇到困難,再回來想。另一種學習方法是聽了以後先別做,等思慮周全以後再去做。這都是可以探討的教育話題,可能長時間討論都沒有統一思想,便向孔子求教。


  當冉有問同樣的問題時,孔子說:“聽到道理要趕緊去做,付諸行動。”


  孔子的學生公西華,名赤,了解到這個事情,就有點不理解,便跟孔子說:“子路問的時候,你說有父兄在,要征求他們的意見;冉有來問,你說覺得有道理就去做。我很疑惑,所以大膽地請教老師,到底‘聞斯行諸’該怎麽做?”


  孔子給他解釋,冉有想得過多而可能行事比較保守,做事缺乏決斷,這種總是猶豫、退縮的人,需要給他加把勁,把他往前推。子路的膽子大,一個人頂兩個人用,勇武、莽撞,他一天到晚惹的禍就不少了,得要讓他冷靜一點。


  孔子麵對兩個人同樣的提問,給出的答案完全不一樣,這便是因材施教。在這裏,我特別想強調的一點,就是被教育者的參與度問題。


  所有的教育到最後能夠有效果,一定是被教育者有了高度的參與,被教育者身上產生了應激,他自己加入了思考、加入了實踐、加入了反思、加入了批判性思維。否則,即便有人把《論語》從頭到尾全部背下、理解通透,但絲毫不用在自己身上,不做反思,也不做批判,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毫無益處。


  我在“樊登讀書”App上講書,有一個深刻的感受。每次講完一本書之後,就有很多同學提問。有的提問讓我很高興,我就願意回答,但有的提問,很明顯就是不願意思考、不願意動腦子,把問題趕緊提出來,甚至還特意用挑釁、抨擊的口氣,如“你看,講錯了吧”“你這個不對吧”“你講的矛盾了”。


  比如講銷售的一本書《銷售就是要玩轉情商》,裏麵講到跟客戶談判的時候,永遠不要先說價格,甚至客戶忍不住問價格的時候,都要摁下不說,一定要等到最後差不多有把握的時候再說。


  另一本講銷售的書《銷售洗腦》,裏麵提到,客戶進來看商品,你要讓他知道價格。他如果沒有做這個預算,可能就不要,如果有預算還願意接著談,成交率就很高。


  很多人說,樊老師出錯了,這前後講的不一樣。兩本書的作者不一樣,研究理論和側重點也不同,講的必然也不一樣。這些我們都應該分享,每本書各有各的觀點,全都呈現出來給讀者自己思考。另外,其實隻要稍微做一下思考,就能理解其中的不同。


  《銷售就是要玩轉情商》針對的是大客戶銷售,講的是To B的方法;《銷售洗腦》講的是To C的方法,研究的是對個人的銷售。這兩個行為的銷售成本、銷售周期、銷售場景,投入的成本、資源,完全不一樣,所以方法不一樣也很正常。


  學習者如果願意動一下腦子,有一點參與度,認為有矛盾的時候,自己想想看,琢磨一下,收獲會更大。要能夠自己主動地解決矛盾,而這個思考的過程,就叫作被教育者的參與度。反過來,如果被教育者沒有參與度,那麽孔子說的所有話幾乎都可以被看作錯的,因為《論語》是“片麵”的、語錄式的、一言以蔽之的文字,總能被找出反例來。


  核心在於,我們到底想學好還是想學壞。要想學壞,就往壞的方向想、往壞的方向用,把勁使在錯誤的方向上。但如果想學好,就要思考一下這句話對自己有什麽用,如何讓好的思想在自己身上起作用。


  孔子講“學而時習之”,學了以後要去用,要不斷地打磨、不斷地反思,才能把知識變成自己的東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才是學習和做事情的方法。所以當老師說出了一些東西,你覺得有矛盾、有些奇怪的時候,不排除老師有可能是說錯了,但更多的時候需要我們參與一下、思考一下、內化一下,也許就能悟出其中的奧妙。


  對不同的人采用不同的教學方法,在教育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我希望大家能夠對這個故事有印象,這是《論語》中有關教育學的很棒的一段話。


  子畏於匡:偶爾要用人生難料的心態來直麵困境


  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孔子與學生周遊列國,經過匡地的時候,被當地人團團圍住,抓了起來。


  這一段是很著名的典故。當時有一個人叫陽虎,是季氏的一個家臣,後來反叛了季氏,是《論語》中著名的大反派。孔子和陽虎長得特別像,都很高,濃眉大眼。陽虎曾經欺壓過匡地的人,所以當孔子路過匡地的時候,大家以為陽虎來了,把孔子圍起來,要打他、要殺他。


  雖然孔子他們百般解釋,但依然溝通不順暢,場麵還是亂得一塌糊塗,有生命危險,最後好不容易逃了出來。顏淵,也就是顏回,在後麵掩護,不見了。


  孔子很著急,擔心顏回會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時候,顏回從後邊趕上來了。孔子說:“顏回,我以為你死了。”顏回這時候說了一句很貼心的話:“您還在,我怎麽敢死?”顏回說的這句話飽含感情,他活著就是要為孔子服務的,哪敢去死。


  我覺得這句話真的好暖心,有一個人能夠全心全意地為自己,這是非常美好的感覺。他們師徒感情之深,我們能夠從這段對話中感受得到。


  同時我們也會感歎,人生難料。但是人們永遠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到,人的生死是難以預料的。顏回比孔子小三十歲,顏回一直以為自己能夠給孔子養老送終,沒想到卻英年早逝,最後是孔子白發人送黑發人。


  所以我們要過好每一天,把眼前的事做好,把每天都當作生命的最後一天來過,會快樂很多。


  麵對人生的很多矛盾,很多想不開的事,這樣想想:“如果今天是我人生的最後一天,我至於那麽生氣嗎?”“如果今天是我人生的最後一天,我能不能活得開心一點?”思索後,就能好多了。我經常用這樣的態度來教導自己。


  以道事君:無論做什麽事都要堅守原則和底線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


  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季子然在《論語》中出現得比較少,大概就這一次。季子然是季氏的一個子弟,是貴族的子弟。


  他問孔子:“仲由和冉求能不能算作國之棟梁?子路和冉有這兩個人是不是大臣?”


  孔子與季子然的對話一反常態,讓人有點意外的感覺。孔子說:“我以為你問什麽奇怪的事,原來並不是什麽大事,隻是問由和求這兩個孩子的事情。所謂大臣者,就要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孔子曾經提倡要做君子儒,不做小人儒。君子儒以弘揚大道為己任,小人儒則以養家糊口為目的。如果一個人做事是為了養家糊口,學道理和文化是為了能夠賺那麽一點點錢,那就是小人儒。小人儒不能夠被稱為大臣。大臣要能夠以道事君,不可則止。比如孔子,在魯國做到了大司寇,後來發現道不同,他立刻就走了。又比如孟子,到處推行自己的王道,跟所有人談仁義治國,遇不到同道中人,他也不會為了混口飯吃而留下。這是要做大臣的人所必須持有的秉性。


  “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這兩個孩子是具臣。具臣是辦事的能手,是處理問題的高手。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是做事麻利、有操守的職業經理人。


  聽完孔子的回答,季子然問了一句比較陰險的話:“那這些人是不是讓他幹啥就幹啥?”


  我們從中可以看到,季氏想找唯命是從的人,能為他們做一切事情的人。


  孔子一聽不高興了,你能聽出來下麵的口氣明顯嚴厲了。孔子很了解自己的兩個弟子,所以直截了當地說,如果讓他們去弑父、弑君,犯上作亂,他們是不可能聽從的。


  當時,季氏的野心很明顯,他們想把魯君推翻以自立。如果勢力再擴大,他們甚至想推翻周王朝。


  所以季子然的問題,被孔子立刻就堵回去了。孔子表明知道自己的學生是什麽樣的人,這兩個人都是有原則、有底線的人,即便到不了聖人的境界,也不會壞到小人的低俗中。


  在世上生活,很多人隻是為了養家糊口去工作,這當然沒有問題。但是,做人要有基本的底線,違背原則和底線的事情,絕不能做。


  何必讀書:愛學習的人才更懂讀書的意義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


  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


  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子路說話有時候過於直白,老師聽了會生氣。


  子路做了季氏宰,有權有勢。子羔,就是曾被點評為“柴也愚”的高柴,被認為不聰明、笨笨的。有人考證過當時的子羔大概二十四歲,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儒生。


  季氏管著一個名為“費”的縣,“費”古音念bì,現在山東還有費縣。子路為了提攜後輩,就想舉薦子羔,讓他去管費縣,當個小領導。


  孔子說:“賊夫人之子。”“夫”依然是念fú;“賊”是動詞,有損害之義。整句話的意思是,你這是害人家。


  子路大大咧咧地說,那裏有老百姓,又有土地和穀物,為什麽非要守在這裏讀書學習呢,管好民人社稷不就行了嗎?


  子路覺得讀書的目的是找份好工作。既然好工作都找著了,還讀什麽書?


  在過去的年代,有的家庭讓孩子中途退學,去接替爸爸的工作;或者不顧孩子的天性,隻想讓孩子上個技校、讀個中專,以便早點去工作。孩子想上大學,家人說讀大學不就是為了找工作嗎,既然工作都找好了,待遇這麽好,何必讀大學。這與子路的思路如出一轍。


  其實子路的想法,到今天還沒有消亡,依然有很多人持有這樣的觀點,來對待自己的孩子。


  孔子根本沒有跟子路解釋這件事,他直接罵子路“是故惡夫佞者”。“佞者”就是油嘴滑舌、歪理多,什麽事情都能辯論一番的人。人們往往討厭那些喜歡狡辯的人,麵對狡辯者會拂袖而去。對孔子而言,他是氣壞了。


  大家在生活中,平平淡淡、好好說話即可,不用每次說話都慷慨激昂。對一件事情高聲辯論,其實也是在調高整個社會的情緒,不是什麽好事。


  如果整個社會,以那些慷慨激昂的人為楷模,認可那些說話動輒淚水湧在眼眶中,恨不得什麽事都關乎生死存亡的人,那就會促使佞者橫行。


  子路的觀點到底有什麽問題,以至於孔子懶於應對?

  子路的第一個錯誤是目光短淺。隻看到了當下立刻就能夠獲得的東西,沒有看到長遠學習對一個人的改造。


  第二個錯誤是過於實用主義。比如覺得讀書隻是為了找到工作,忽略了求知本身的樂趣,忽略了提高修養的功用。一個人太過實用主義,就找不到純粹求知的樂趣。有很多人讀了不少書,但工作以後就再也不讀了。


  第三個錯誤是他並不識人善用。假如子路舉薦了一個真的能夠做費宰的人,孔子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最怕的是一個人德薄而位尊,本來沒有那麽高的德行和能力,非被放在一個不匹配的位置,被置身於巨大的風險中,這就是將人放在火上烤。


  孔子提醒子路不懂得用人,如果因為跟子羔關係好,想要提拔他,出發點就錯了。


  子路根本沒有給老師解釋的機會。如果子路懂得溝通,不這樣直接頂撞老師,他可以請孔子接著講下去,這樣孔子就能夠跟子路講出更多的道理。可是子路很佞、剛強,總是直接“?”老師,導致他學習的機會也少了很多。


  我們要學會少“?”老師,多學東西。這裏再談談我對於學習的看法。


  有的人抱有錯誤的觀念,覺得自己不用讀書,可以在社會大學畢業;有的人覺得讀書不如看人,找人多交流,從人的身上學習,相當於讀了萬卷書。有一句話叫作“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行萬裏路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高人指路”,這話特別庸俗。能夠在生活中見到的人,都跟自己差不多,在同一個層次、同一個地方,想法往往大同小異。雖然旅行能夠見到不同地域的人,陌路相逢,語言、文化、見識有很大的差異,但無法深度交流。有人說,那就努力地去認識那些更厲害的人。且不說能不能接觸到更高層次的人,就算你認識了這個時代最厲害的人,他也跟你局限在同樣的時代。你能夠見到的人,跟你存在著同樣的偏見,存在著同樣的文化背景,都基本上被同樣的時代和時空做了篩選。


  人們容易被身邊最接近的六個人的認知影響。一個人的認知水平往往就是自己最接近的一些人的認知水平的平均數,僅此而已。即便你覺得從周圍人身上學到了很多,多數也隻是簡單的重複,僅僅是你在不斷地驗證自己的觀點是對的,而你的認知水平不會得到突破。


  隻有讀書,能夠讓一個人穿越時間去與更多的人交流,和兩千多年前的人交流、一千多年前的人交流、五百年前的人交流、三百年前的人交流,還能夠穿越空間,與不同地域的人、不同國家的人,展開思想上的交流。


  這就是為什麽子路說“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而讓孔子不齒。


  有一本書《思辨與立場》,裏麵提醒我們,讀書不能隻讀一個時代的,如果隻讀先秦,隻讀孔子、老子,慢慢地,你的說話、風格、做派就被打上了某個時代的烙印。我們不僅要學習《論語》,也需要慢慢地讀一讀魏、晉、漢、唐、宋、明等時代的書,讀一讀近現代、國外的作品。


  跨越時空,思想才能打開,才能夠形成更加豐富的神經元聯結,才能夠找到更加合適、中允的角度來解決問題。


  這便是我對讀書的看法。


  吾與點也:美好的結果離不開努力的過程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


  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


  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


  “求!爾何如?”


  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


  “赤!爾何如?”


  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


  “點!爾何如?”


  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誌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


  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誌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


  “唯求則非邦也與?”


  “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唯赤則非邦也與?”


  “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這段對話很長、很美好,也是在中國美學史上耐人尋味的話題。


  這段故事也產生了一個典故,詩詞中寫“吾與點也”就是出自這裏。


  有一天,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四個人陪孔子坐在一起。


  曾皙是曾子的父親,他們的性格截然相反。曾皙是一個非常瀟灑自在的人,曾子則是一個非常嚴謹、老實的人。


  孔子說:“我不就是比你們大幾歲而已,不要把我太當回事。你們平常總說別人不了解你們,如果你們想讓我知道的話,你們覺得我應該知道些什麽呢?今天各言己誌,大家都說說自己的想法吧。”


  看來孔子這天心情不錯,想和學生們聊聊天。


  孔子話音剛落,子路就立刻挺身,第一個表達自己的想法:“給我一個千乘之國,這個國家旁邊群敵環伺,周圍大兵壓境,國家裏還有饑饉,人民沒有飯吃,年成也不好。隻要讓我管,三年之內,我可以使得這些人有勇氣,願意打仗,內心的剛猛之氣能夠調動起來,做事也會遵守很多規矩。”在春秋時期,每一輛戰車,大概要配備一百個士兵。千乘之國,擁有一千輛戰車的國家,光部隊就有十萬人,是一個非常大的國家。


  子路的口氣很大,要在三年之內將一個大國變成一個強國。


  孔子笑了一下,我估計孔子沒有笑出聲。孔子接著說:“冉求,你呢?”


  冉求說:“一個長寬六七十裏,或者五六十裏的小國家,如果讓我管的話,三年,我可以讓這個地方的人民富足。至於這個國家中的禮樂,要把這個地方教化得很好的工作,我可能還做不到,需要等到更厲害的人來實現。”冉求一直愛掙錢,為季氏做宰也很善於理財。他自己的理想,也是能夠把一個地方變得富足,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這其實很好。


  我們猜測,因為孔子對子路的誇大表示不滿意,所以冉求就表現得謙虛了一點。冉求說如果是禮樂這些事,自己的能力還達不到,這很可能是謙虛的說法。


  孔子沒有表態,接著問:“公西華,你怎麽樣?”


  公西華比其他人年輕一些,他說:“我說的不是我現在能做到的事,我隻是願意朝這個方向去學習、去努力。學祭祀、典禮,為兩個國家盟會(孔子曾經主持過夾穀之會)製定禮儀,我願意做一個小小的儐相,或者做一個主持人,把帽子戴得整整齊齊。”


  孔子說:“曾皙,你呢?”


  精彩的部分來了!按照我們平常的理解,孔子問話,學生應該立刻就答,但是曾皙此刻正在彈琴。這裏我們能了解到,孔子和學生聊天的時候,一直伴著曾皙的琴音。


  孔子問了問題,曾皙並沒有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情,而是彈得越來越慢,他要讓音樂完美地收尾。最後鏗的一聲,把琴放下,站起來說:“我跟三位同學說的還不太一樣。”


  孔子說:“說出來也不要緊,不同也無傷大雅,大家都是隨便聊聊各自的誌向,你就說吧。”


  接下來,有關美學思想的重要論述出現了。


  曾皙說:“暮春三月的時候,大地回暖,大家把春天的衣服剛剛穿在身上,開始出行。成年人五六個,帶上六七個沒有長大的孩子,鄉裏鄉黨,或者是知己好友,一起出門到沂河(沂水是山東非常重要的一條河,在《論語》中多次出現)洗澡。洗完澡以後到舞雩台上吹吹風,等涼風把身上吹幹,我們一路唱著歌回家。這就是我的理想。”


  我小時候,有過很短暫的一段時間,住在媽媽在華山腳下的老家。那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村的東頭就有一條大河,名字很簡單,叫東河。東河很大很寬,是孩子們的樂園。我回農村,心心念念的就是到東河去玩,捉螃蟹,捉小蝦米。我不愛釣魚,但就是撿起石頭打水漂,也快樂得不得了,能在那裏玩一天。


  曾皙的理想,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到河裏玩,然後吹著風、唱著歌回來。


  曾皙說完,孔子覺得找到了共鳴,長歎一聲說:“我跟你一樣,我的理想也是這樣。”


  這段對話從一開始,就被子路把節奏給帶偏了。本來在輕鬆的環境之下,孔子想聊點舒服的、開心的,但子路一上來就說打仗、民生社稷之類的事。這些不符合當時輕鬆的情景,孔子不愛聽。直到半沉浸在輕鬆環境和優美音樂中的曾皙發言,孔子才終於聽到讓自己滿意的答複。曾皙給出了一個田園牧歌、安居樂業、百姓和睦的美學歸宿的生活場景,令孔子很欣慰。


  孔子希望能夠生活得特別美好,這種狀況實際上是每一個人所追求的理想生活。


  對話結束以後,子路、冉有、公西華走了出來。曾皙留在後邊,跟孔子接著聊,說:“這三位同學說的,您覺得怎麽樣?”因為孔子隻表明認同曾皙的說法,並沒有說到其他人。


  孔子不想多說,說:“這就是每個人隨便聊聊誌向。”


  曾皙問:“您為什麽笑子路?”


  孔子解釋說:“想要治理好邦國,靠的是禮,禮的核心是謙讓。子路言語中卻一點都不謙虛,所以我才笑他。”


  關於禮的核心是讓。舉個例子,出電梯的時候,女士先請,這是讓;吃飯的時候,請老人先動筷子,這是讓。


  子路說話的時候,自我感覺非常良好,孔子才會發笑。在孔子的眼中,沒有禮讓的態度是無法治國的,子路能夠保命就不錯了。雖然子路很有能力,能做事,也熱心,但子路每天都處於緊張的狀態,總是怕孔子不了解自己。當孔子問話的時候,子路第一個站出來回答,永遠衝在最前麵,想要獲得孔子的一點愛、一點關心、一點認可。然而正因為他做什麽事都緊張得使太大勁,孔子就認為子路如果能夠好好地活到晚年,就已經很好了。談到治理大國,讓一個大國變得強盛,並不是子路的才能所能做到的事情。


  曾皙接著說:“那冉求說的事不是國家大事吧?”


  因為說國家大事的子路被孔子笑了,所以曾皙接著問冉求。


  孔子說:“難道六七十裏或五六十裏大的地方,就不是一個國家嗎?”很明顯,冉求說的也是國家大事。孔子的意思是,雖然冉求看起來謙虛,但談論的事情卻很大,誌向並不小,話語中透露的也不是謙虛謹慎的態度。


  曾皙說:“公西華說的祭祀會盟,這樣的事應該不是治理國家的事了吧?”曾皙的意思是赤是比較謙虛的。


  孔子說:“宗廟會盟並不是尋常的事情,如果不是諸侯,就沒有這樣的事。所以,這肯定也是邦國大事。”


  關於“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有不同的解讀。


  第一種解釋:赤說要做一個小相,那誰來做大相呢?在我看來,這是解釋不通的。如果這樣理解,那就意味著孔子認為公西華能力很強,公西華要做小相,誰也不能做大相。孔子肯定不是這個意思,這樣理解,語氣轉折得不對。


  第二種解釋:公西華說的小相的小是謙辭,並不是大儐相、小儐相的意思,那個小是“我”做個小小的主持人就好了。孔子的這句話,對公西赤是有批評的態度的。在孔子看來,公西赤認為這樣的事都算小事,那還有什麽事才算大事?


  孔子覺得前三個學生說的誌向都有點大。到這裏我們才發現,在孔子看來,人的終極理想不需要有那麽大的野心。我們做一切事的目的是讓百姓能夠過上田園詩意的生活,而這才是應該持有的理想。


  所以曾皙的幾句話,看起來輕鬆、美好,甚至有點沒出息,隻是洗澡、唱歌而已,但這對於孔子來講,就是大同社會。


  孔子的理想更大,他不希望隻有自己一個人這樣做,而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夠每天心中無事,就去洗澡、唱歌、吹著涼風回家。這就是大同社會,也是馬克思說過的“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後從事批判”。這多美好,心無掛礙,不需要打仗,不需要強兵,不需要去搞什麽會盟禮儀,日子過好就行。


  從這個角度來理解,我認為這一節反映了孔子的終極夢想,也就是大同社會的夢想。


  孔子說的所有話,在經過兩千五百多年的發酵後,都會產生大量的反應。有人讀完這段話,認為孔子讚成的是曾皙,所以孔子反對的是子路、冉有和公西華這樣的野心家。朱熹就做過評判,認為孔子是褒曾皙,貶其他三人。朱熹在晚年的時候說“留為後學病根”,為什麽孔子隻是在褒獎曾皙,就會成為後學的病根?


  因為很多人變成出世者了,曾皙的所作所為很像道家。老師說話的時候,他自在地彈著琴;老師問話的時候,他也不著急回答,而是先讓美好的東西緩慢地停下來。和老師對話,講的又是那些不著邊際的內容,別的學生講富國強兵,他偏偏要說洗澡、唱歌。導致的結果是後世的很多人學《論語》,學到“吾與點也”,就覺得自己不要去打仗、不要去當官,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這在朱熹看來,就是後學的病根。


  還有這樣的理解,四位學生代表了四個境界和層次。


  子路講的是強兵。一個國家必須強兵,弱國無外交,老百姓也過不上好日子。比如清末,中國老百姓想過好日子,但身不由己,國家不強,任人宰割。


  冉有講的是富國,讓國家經濟發展繁榮。


  公西華講的是禮樂,一個國家不能隻有物質,還要有禮樂、文化、知識,讓人們豐富自己的精神。


  最後,當一個國家能夠做到強兵、富國、尊禮時,才能夠實現曾皙說的那種美好的生活。


  四位學生所代表的人,都在不同的層麵做貢獻,所以我們不能夠因為孔子講“吾與點也”,向往大同社會,就直接跳過前三步,說前三類人沒有做貢獻。


  我們在生活中,該做事還是要努力做事,付出與收獲成正比。白天上班努力,晚上回去享受生活才能心安理得。國富民安的今天,我們完全可以過上曾皙描繪的生活。


  這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對於未來生活的描述。紅塵歸來,還是平淡,平平淡淡才是真。這是孔子的美學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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