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代價
游秀才的聲音像是從地獄里傳出來一樣,「隨便哪個莊子,你看著辦,左右不過是住上個把月,等錦哥兒過了七七……我親自去看著,一個個都給我打死!」
管家和旁邊侍立的人都不由得渾身發抖。平時誰人不說他們世子最是溫柔多情,那麼多嬌妻美妾。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可是親眼看著一頂頂粉轎抬進府,那些奼紫嫣紅千嬌百媚的女子,就是祿王府的另一塊招牌一樣。可如今卻是說打死就打死,還是全部都打死,世子還說要親眼去看著。
游秀才好像想起什麼來,轉頭對著齊氏說道,「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不然錦哥兒一個人在地下太寂寞了,太委屈了。」
齊氏勾勾嘴角,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悲哀。卻是一點響應都沒有。
她為了後院這些個各個地方抬起來的女子受了多少的委屈,總想著哪一天能耳根清凈才好。誰也沒想到,這清靜的代價卻是她的親生兒子。
這個代價來的太讓人痛心。
過了頭七,錦哥兒就下葬了。
不過這短短的七天,祿王府的變化卻是非常大。
之前都是齊氏大事小事一把抓,即便是她坐月子,事情分到了其他人手裡,也都還是在她這裡匯總。齊氏向來心裡非常清楚,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情況,該抓在手裡的,絕對不含糊。
老祿王爺出來坐陣主持喪事,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齊氏也一下子都不管了。她只管把她的陪嫁過來的私產收攏在手裡,祿王府公中的事情,卻是一樣都不管了。管事的婆子娘子尋來回事,齊氏一概不見,連她的院子都不讓人進來。
可是往日綠莪綠蕪紫萱她們還分管各種事情,現在卻是連她們都不在了,偌大的祿王府後院兒,除了齊氏的院子還有些人氣,其他的地方都冷冷清清一片,沒人管事,最後外院管家不敢稟報到老祿王爺那裡,只敢來求游秀才給個章法。
游秀才沒得辦法,就自己暫時來管這些大小事務。現在就是他,齊氏也是不見他了。齊氏院子里的下人雖然不敢真攔了他不讓進,但是他一進去,齊氏關在屋子裡也不出來。他進屋,齊氏跟沒看見他一樣,他說話,齊氏也全然沒有反應。
周朦朧是一有空就親自陪著小歡顏。親自哄她睡覺,給她洗澡,穿衣裳,照顧她吃飯,帶她玩耍,給她講故事……
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要腦子裡一空下來,就會浮現出臨震廳那團白布被掀開一半時看到的情景。
熟悉又陌生的瞪大著的驚恐的眼睛。眼角潰爛的皮膚里還有乳白色的蛆蟲在探頭探腦。
一隻小手跟厲鬼一樣伸長了五指抓向半空。
那不再是她認識的,懂禮可愛的錦哥兒,而像是個從地獄的某個角落爬上人間的小惡鬼。
……
她閉上眼,是那副場景,睜開眼,也還是那副場景。
她只有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忍住腦海里和胃裡的翻江倒海。偶爾實在忍不住的時候,還是會嘔吐出來。嘔吐到胃裡沒有東西沒有水可以吐了,只胃部在一下一下的凹陷,收縮,抽搐。
不過即將要離開尚京了,周朦朧不想嚴氏擔心,嚴厲警告陸英和包媽媽她們,不讓她們在嚴氏面前透露半句口風。包媽媽叫她請個大夫上門來看看,周朦朧也拒絕了。她覺得這是自己心裡在作怪,不是身體上有病。
陸英和包媽媽雖然很擔心她,但是想著,或許離開了尚京,平靜一些日子,她就會好一點,所以誰也沒敢多說半句。
倒是包媽媽思量了再三,一個人套了馬車出了趟門,回來之後就去跟周朦朧說,「潘娘子在善堂里收養了個兩個多月的小男嬰,就帶在身邊養在莊子里。大奶奶,您看要不要收拾一些小姐小時候的衣裳給潘娘子送過去?」
「潘娘子?這好么?蘭姐兒是女孩子,衣裳會不會送過去不合適?」周朦朧被包媽媽的提議牽動了神經。
包媽媽輕笑,「這有什麼不好的。潘娘子如今過日子也得精打細算著過,她要照料孩子估計也沒什麼空閑做這些針線活兒,小姐小時候的衣裳雖說是穿過了的,可一點兒都不舊,人家歡喜還來不及呢。」
「再說,那善堂里的孩子,多半是命不好沒爹沒娘的,能穿穿小姐小時候的衣裳,也是沾沾小姐的福氣,壓壓邪。都是小孩子家,個子長的快,還分什麼男孩子女孩子的呀……奴婢看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周朦朧被說動了,就讓陸英找出存放蘭姐兒小時候衣物的箱籠,自己親自挑選了半天,找出些大小,季節合適的,另外又挑了些適合大人孩子的布料,一併包好了,讓包媽媽送去。
小茴背地裡問包媽媽,「這時候跟大奶奶說這個做什麼?」
包媽媽答道,「大奶奶滿心都是游家小少爺慘死的事情,不如找些旁的事情讓她腦子裡換換,不管有沒有用,總好過她一直這麼想著。」
九月初十,周朦朧是終於要離開尚京去瀝州了。現在瀝州已經開始冷了。是不能再耽擱了。
走之前她特意去見齊氏,看到齊氏的模樣,周朦朧上前握著她的手,心疼的道,「齊姐姐你這是何苦?錦哥兒不在了,可是還有銘哥兒啊。銘哥兒這才剛滿月,連百日都沒滿……」
銘哥兒……齊氏的眼珠子這才轉動一下,不過這神采也只是轉瞬即逝。「銘哥兒又不是姓齊,他姓游呢,會有人操心他的。」
齊氏這般萬念俱灰的樣子,讓周朦朧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只有探出去半個身子輕輕抱一下齊氏,「我要去瀝州了。明天就走。可是我放心不下齊姐姐你……逝者已矣,人要向前看……」
齊氏這才伸出手來回握了一下周朦朧,「明天就走了?也是,我這耽誤你太長時間了……我沒什麼好讓人擔心的。就是不在這祿王府,我守著我自己個兒的陪嫁,也不會比在這兒過的差……」
周朦朧只有長長的嘆息一聲。齊氏的倔強和悲哀,好似萬年冰封似的,沒有一點邊角能撬開。
所以她只有帶著這點無奈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