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紫蘇
瀝北樓的大好勢頭讓郭大貴和張登前劉愛民三人非常振奮。六月底,郭大貴就帶著他們啟程回瀝州去,帶了戚廷岳的手書,到時候上山也能找瀝州衛的人幫忙,運送獵物回來也能更方便些。本來張登前和劉愛民打算北上的,也就打算從瀝州回來之後再去了。
周朦朧讓包媽媽置辦了兩車土儀,讓郭大貴帶去瀝州。雖然戚廷岳的手書加上劉大人還在瀝州為任,但是禮尚往來總是要的。沒想到包媽媽置辦好了,郭大貴卻是有些抓耳撓腮的跑來問周朦朧,「……大奶奶有沒有什麼要給周家巷送去的?還是就從這兩車裡面我挑些給送去?」
周朦朧一愣。若不是郭大貴來問,她還真是壓根兒沒想起來周家巷的。想了想,她就說道,「就從那裡面挑點兒給送去就好了。不用送多,跟送給牛百戶他們的一樣就行了。送到就行了,也別多說什麼。問你什麼,你就說你是大爺派去辦事的,跟我不熟,什麼都不知道。」
郭大貴愕然,好半晌才吶吶點頭,「哦。哦。那我曉得了。」
郭大貴轉身要走,周朦朧想想皺皺眉頭又加了句,「若是跟你要東西要錢要人情,一樣都不要給。牛百戶那邊你也告訴一聲。」不是她捨不得,只是她太了解周家人的不勞而獲勢利熏心的惡性了。嫁出來,她就不想再沾惹一點兒。因為現在再沾惹上,那不是她一個人,而是連帶著戚廷岳。
郭大貴的步子一頓,腳踝都差點扭了,不過只敢背著身子點點頭匆匆跑了。他也真是腦子見風,在瀝州時就知道周家待周姑娘不大好,現在還想著跑來問這個,不是給人添不痛快么。可是不問問他也不痛快,他回鄉激動死了,那也是大奶奶的鄉啊。
周朦朧看著一陣好笑,真是難得見到郭大貴失態的時候。不過遂又搖搖頭嘆口氣。
周家,她待周家不薄的,不然瀝州現在哪裡還有周家。
不過,周家待她么……勉強算是不薄。起碼讓她等到了戚廷岳去尋她。其他的都不算什麼了,比起戚廷岳,其他的真的不算什麼了。
瀝北樓紅紅火火,紫蘇卻直到十月末,尚京見秋了,才到山然居來見周朦朧。
紫蘇是頭天去玉扁齋的時候,先拐到玉扁衚衕這兒,讓門子上的婆子遞個話,說第二天晌午後過來給周朦朧磕頭。周朦朧聽了那婆子的話,給了五個大錢讓人走了,回頭還跟小茴打趣道,「紫蘇出門小半年兒,倒是客氣起來了。」
到第二天晌午,周朦朧午睡起來,想著一會兒紫蘇要來,就給廊下的幾盆花澆澆水,正好太陽此時也曬過去了,廊下正陰涼。
「大奶奶。」聽得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周朦朧執著水壺直起腰,回首就看見紫蘇笑吟吟站在院子中央靠西邊的位置,逆著光,臉上大大的笑容看得周朦朧眼裡一陣酸澀,恍惚間還以為是紫蘇還在身邊當差,進來跟她回事兒一樣。
「來了。」片刻的怔怔然之後,周朦朧吐出兩個字,視線才落在紫蘇和其他丫頭不同的衣飾上。梳著婦人髻,素凈的斜插一支喜鵲登梅金釵。身上不是慣常穿的光鮮衣裙,妝花緞倒是成色新的很,就是眼色太素凈,薄墨灰的,只有瀾邊上綉了些牡蠣白的流雲紋。
突然就想起來,以往紫蘇總是噘著嘴瞪著眼睛怪她不愛打扮,穿衣裳顏色不出挑,還怪她連梳頭都坐不久,那時紫蘇怎麼說的來著,「……我這梳頭丫頭的手藝都要被主子您荒廢了……」是不是這麼說來著,好像就是。
小茴從一邊兒跳出來,「紫蘇姐姐來了。哦,現在是不是該要叫嚴娘子了?」
紫蘇倒一點兒不害羞,咋咋呼呼就沖小茴一瞪,「說錯了吧。現在人家叫我蘇娘子。」
周朦朧哈哈笑起來,小茴一怔,然後又笑著賠個禮,「是是是,蘇娘子,蘇娘子……哈哈,奴婢這就給大奶奶和紫蘇姐姐搬椅子去,是不是就在廊下坐坐?」
「就在廊下坐坐吧,還涼爽。」周朦朧說道。
「那好嘞。」紫蘇嘿嘿一笑,跟著小茴後邊進去搬椅子案幾沏茶,倒是一點兒都不生分。
給周朦朧搬了張藤編躺椅,紫蘇自己搬了個藤編矮椅,小茴把茶水端來,又捧了兩碗綠豆湯來,就退下了,院子里其他的小丫頭也都不見出來,留著兩人說話。
「玉扁齋怎麼樣?就你一個人忙的過來嗎?」周朦朧問道。紫蘇成親後過了兩月余才去玉扁齋做事,去了也有好幾個月了。
「忙的過來。玉扁齋從一開始就理的很順趟,做下來也不難,現在每天事也並不多。幾個鋪子里,能留下來長期做的,也都是能做事的人。」自己出去做了一段時間,紫蘇如今說起這些事情來,口吻完全不一樣了,已經有管事娘子的麻利老道了。
周朦朧欠身想去喝綠豆湯,紫蘇手快的端起來,還摸了一下碗底,「還好,不是冰鎮的。大奶奶您這頭年才生的孩子,平時寒涼之物還是盡量不要吃了。」
周朦朧捧過來白了她一眼,「才回來就這麼呱噪,虧我還日日念著你。」
紫蘇一聽,先是笑了,接著眼眶就有些紅。「我……」她如今已經不是奴籍了,在主子面前不說奴婢還有些不習慣,「我也是常常心裡念著大奶奶。」
「嚴瑞對你可好?」周朦朧問道。
「他……挺好的。」迎著周朦朧探尋的目光,紫蘇心裡一暖,「真的,真的挺好的。我也去看過青黛幾回,她在鄭家也算挺好的,知道我要來見您,還讓我給您帶個好,請個安。」
周朦朧臉上卻無喜色,甚至有些沉了下去,「挺好?你們都過的挺好的,那你來見我是做什麼?」不怪她多心,若是無事,以紫蘇說風就是雨的脾氣,早在回玉扁齋做事時就該來給請安了。若不是有事,紫蘇怎麼會磨到這時候才來見她。
「不是不是……好是挺好,不過……」紫蘇吞吞口水,有些心虛的低下頭,「不過,我和嚴瑞,打算離開尚京了。」
「離開尚京?那有事怎麼一回事?好端端的幹嘛要走?是不是他那幾個破親戚欺負你們了?」說著周朦朧眼裡就浮起一層戾氣。當時指了紫蘇嫁給嚴瑞,不就想著她的脾氣爆裂一些,不會乖乖受氣的么,怎麼,難道還是受氣了?
紫蘇苦笑,「還是大奶奶疼我,不問什麼事就要給我撐腰……」她都想上前抱一把,好在只是想想,沒敢。
周朦朧笑了一下,伸手拍紫蘇肩膀一巴掌,「好好說事兒,別在這兒跟我灌迷魂湯,說,到底怎麼了?怎麼就要離開尚京了?」包媽媽給找嚴瑞的時候,當時可是看著嚴瑞是個人才,覺得他年紀輕輕,雖然現在有些受制於人,但是日後應該能有所作為能撐起小家來的,可不應該成親小半年就要落魄到被人趕出尚京的。
「我們也是想了好幾個月了。嚴瑞那些親戚,做事的確是上不了檯面,不過,這還不至於就能讓我們被迫離開的。」紫蘇臉上很是堅毅。
「嚴瑞手裡有些積蓄,想往南邊去闖闖,做行商。」
「在尚京吧,眼下日子安穩是安穩,一年年的肯定能越來越好,但是……只要在他親戚身邊兒,就算嚴瑞做的再好,恩情大於天,總要矮人一頭。我就算平時姿態擺的高,要麼不跟他們計較,要麼讓他們下不來台,但是,想想,以後若是有了孩子,我們的孩子總不能一直被那邊壓一頭啊。孩子還小,我們會的手段孩子不會,我們能忍的孩子不能忍……」
「先分開,過些年若是再見面,生分些,往日恩情就得靠邊站站了。若是嚴瑞在南邊做的好,那些破親戚就更是硬氣不起來了……」
周朦朧嘆口氣,眉頭卻是緊緊皺起,「你也說的對,大人能委屈孩子不能委屈。但是做行商苦啊,居無定所,朝不保夕,為了孩子的話,你可以放嚴瑞一個人去啊。你們娘兒倆在尚京過日子。等孩子大了,嚴瑞在南邊能站住腳了,你們……啊?哎呀!」周朦朧說著突然驚覺的打量起紫蘇的腹部來,「你不會是已經懷上了吧?也不顯啊?要是懷上了那更不能東奔西跑的了……」
紫蘇臉上一紅,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沒懷上沒懷上,就是這麼一說。」
「喔……」周朦朧鬆了口氣,撫撫胸口,「你也不說清楚,害我白擔心一場。」
「嘿嘿……」紫蘇吐吐舌頭,「行商雖然是苦,但是我也想跟著去,也想看看有什麼適合我們女人家做的。見見世面,兩個人一起也能互相照顧照顧,若是他做的順趟,能有個落腳的地方,我也想自己能做些事。倒不是說嚴瑞非要我出去賺錢貼補家裡,他手裡目前並沒那麼緊張的,我就是想,跟在玉扁齋做事一樣,自己做事自己賺錢,人站著都覺得硬氣些。」
紫蘇急急解釋,周朦朧卻款款笑了,「看來嚴瑞是真的待你挺好的。」紫蘇知道行商的苦,還要跟著去,也是打心底信賴嚴瑞,而且,以她的意思,她是不願做個帶孩子做家務的內宅小婦,還想有自己能忙活得小天地,可見嚴瑞並沒有打壓紫蘇這方面的想法,心地還是個寬容的。
「嗯。是挺好的。」紫蘇有些臉紅。「這幾個月我們總是日思夜想的,思來想去,沒定心也不敢來跟您說。倒是去看了幾回青黛,跟她說了。她說要是我們決定好,就一定要來跟您說說,聽聽您的意見。」
「唉。」周朦朧嘆氣,然而這聲嘆氣卻是欣慰的,想著並未見面的青黛,心裡又欣慰了幾分。曾經她在外頭跑,兩個丫頭守在家裡,現在她安安定定的待在家裡了,兩個丫頭都嫁出去了,紫蘇還想出去跑去了。
「想去就去吧。走之前莫心急,該準備的準備好,該交待的交待好。定好了走的日子,記得來告訴我一聲。」周朦朧算是點頭了。
「嗯。那是一定的。」紫蘇用力點點頭。「我們現如今住的小宅子是嚴瑞自己的,雖然小了點兒,不過嚴瑞說,等我們離開尚京,就託人租出去,以後若是回來,也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倒是有三間鋪子,嚴瑞說,鋪子就送給那邊兒了,不管日後在南邊做的好不好,這恩情算是兩清了。」
周朦朧有些詫異,「他倒是個重情義的。如此也好,日後無論好與不好,這些破親戚也沒什麼可說道攀扯的了。」
嚴瑞這個決定倒是不容易,三間鋪子,一個小宅子,那小宅子她是知道的,比起給劉夫人她們娘兒倆住的,連一半大都沒有,就夠一家三四口人住的,還緊巴巴的。
三間鋪子,無論地段好不好,生意好不好,能捨得都給人,嚴瑞也算是下了大決心的了。其實他去南邊兒,最需要的就是本錢,舍了三間鋪子,本錢就縮水很多。以嚴瑞能入得包媽媽的眼,他名下的鋪子,生意也不會太差的。
「玉扁齋這邊,我打算過幾日就去跟玉娘她們說一聲。我沒走之前,事情我照常做著。我走了,玉娘定期查查帳就行了。玉扁齋賣的東西簡單,進出賬目也不難,現在一共有八家鋪子了,也算得步入平穩期了,後頭若是玉娘還要再開分店,步子緩和一些也是忙的過來的。」除了嚴瑞的安排,紫蘇手上的事也是自有了打算。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周朦朧打趣道,「儼然是上上下下一把抓的管家娘子一樣了。怪不得給玉娘做師傅做得好模好樣的。」
「嘿!大奶奶笑話我呢,我有幾斤幾兩大奶奶還不曉得,沒您的調教,我哪裡敢上竄下跳的。」這快言快語活潑伶俐的,又是以往的那個紫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