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風雨之夜（五）
敬舒緩緩搖頭，強忍淚水，“你還是不懂！你還想玩夠了收手！你這般瀟灑快活！生死自如，旁人呢？那些被你傷害的人呢！永遠都活在痛苦中！她們要怎麽辦！要怎麽才能解脫！”
沒有看到他時，她的大腦自動產生了防禦機製，麻木般對他的所作所為進行了記憶屏蔽，可是再次看到他，那種被摧殘過後的極致恐懼逼上心頭，她握著的那把刀幾乎僵硬的戳在自己的脖子上，機械的呼吸，冷汗如雨打濕了衣衫，麵色慘白的不像人，原來，她對他的恐懼已經大過了仇恨，害怕他再碰她，害怕他的出現，他的出現意味著災難和傷害，是末日臨頭。
“就像你說的，死有什麽難！生不如死才是最難的！你以為你用一條爛命就能換來別人的人生嗎？你毀了多少人的人生你知道嗎？”她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你還的起嗎！你的命值嗎！”
敬舒淚如雨下，“你死之前，請你把我的人生還給我！把我爸爸還給我！把我哥哥還給我！把閔家的一切恢複原樣，隻有這樣，你的死才會有意義，否則，你這條命，隻會是感動你自己的一場惡心的表演。”
“閔家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是因為你。”敬舒死死盯著他，“我有無數個想要殺死你的時刻，無數個想要毀掉你的念頭，就像你曾經毀掉我那樣。”她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紀臨江，你知道這場報複裏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麽嗎？不是我得償所願，也不是你良心發現的自動伏法，而是你把我們都逼成了和你一樣的瘋子！變成了和你一樣的人！”
敬舒輕輕戰栗，“為了孩子，我不想再報複了，我不想她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總要有人守護她。”她輕輕喘息，“你有那麽多的仇家，早晚有一天，會有人替我們討一個公道，而這個公道，不是你玩夠了用一條爛命當做施舍給我們的恩賜，一定是我們自己爭取的。”
紀臨江靜靜聽完她的控訴，看著她因驚恐激動而略微僵硬的臉，目光下落，落在她握刀的蒼白指節，似是她所有本能的自保都壓在滲血的刀刃上，隨後，他的視線又掃向她的臉，“說完了麽？說完了就跟我走。”
除了臉色愈發蒼白，他的情緒控製的無懈可擊，他的麵龐毫無破綻，如同堅不可摧的鎧甲。
敬舒悲哀的抿唇，憤怒的眼神無望得盯著他，他不懂，永遠都不會懂，用他自己的方式將人一點點逼瘋，如同這一刻，他要的結果，隻是帶她走，不管她願不願意，不管她怎樣的絕望。
鞭子揮打在良心上的淩遲，他永遠體會不到，而敬舒，卻要為自己犯的過錯，夜夜遭受拷問，她氣死宋老爺子的畫麵曆曆在目，她失手殺人的場景記憶猶新，折磨著她夜不能寐，她怕有因果報應，怕這些報應牽連到她的孩子。
生了孩子以後，她是如此的畏縮膽小，如此杯弓蛇影，像是被人剝去了所有的鎧甲，隻留下滿身的軟肋。
敬舒搖頭，忽然無地自容低下頭，她不該跟他談感情，不該跟他談人性，不該試圖戳痛他，試圖讓他良心發現，沒有心的人哪裏會有良心，這個人不懂，他什麽都不懂，他隻會不擇手段滿足自己的私欲，哪裏會體諒旁人的傷痛。
是了，她該是把他的感情當做一種利用手段，去利用他的惻隱為她自己營造最安全的環境。
腦子是如此清醒，她卻忍不住掉淚，有種難以名狀的悲哀難過的情緒讓她低著頭一直輕輕地哭，止不住的涕泣，無法開口說話，整個身子都縮著，似是被逼入了牆角的待宰羔羊，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紀臨江琥珀色的眸子裏掠過疼惜的波瀾，抬步剛要上前。
敬舒手中的匕首忽然又緊了幾分。
他的步子便又退了回去，淡聲，“哭有什麽用，能解決問題麽？”
敬舒輕輕吸了一口氣，顫顫抬眸看他。
紀臨江勾唇，“這就對了，來，跟我談條件，隻要你跟我回去，我什麽都滿足你。”
敬舒屈辱的咬唇。
紀臨江微微揚眉，“小閔，用你的腦子好好想辦法，不要哭。”
敬舒不言語。
紀臨江微笑，“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你舍得讓孩子跟你居無定所，提心吊膽一輩子？一味的逃跑，並沒有意義，你需要解決問題，解決我這個大麻煩，否則，你們不得安生，我會陰魂不散。”
敬舒疲憊悲哀的眼中漸漸浮起蝕骨的恨意。
紀臨江笑容漸濃。
敬舒遲遲不肯再開口。
對峙間，金頤安頓好三個孩子兩個婦人，急匆匆又跑了回來，帶著幾名當地的警員攜槍一路闖進院子，便看到敬舒持刀的畫麵，金頤神色嚴肅，“臨江，你在做什麽？”
紀臨江也不看他，視線落在敬舒臉上。
金頤向敬舒的方向走來。
阿褚打了一通電話出去，隨後忽然衝過去擋在他身前，阿褚是傭兵出身，自是身手一流，當下便跟金頤精準過招。
許是阿褚那通電話打給了紀臨江在溫哥華當地的權勢朋友求助，畢竟紀臨江落地溫哥華的時候，便已經跟相關人脈資源友好融洽的打過照麵，資本當道的國度，權勢大過一切。
沒多久，院子裏幾名維持秩序的白人警員便接到了上司的電話，警員陸陸續續撤離，隻剩下金頤和幾名朋友落單，人手自是不足，處於劣勢。
金頤瞧著他好不容易托當地朋友調動的警力，便這麽被遣散了，他看向紀臨江，“臨江，你別……”
話沒說完，阿褚淩厲一拳打在了金頤的臉上，金頤大呼，“你偷襲啊。”
他身子靈敏，接連避開阿褚招招致命的狠拳，腿風如刀，金頤暗暗感歎這人的身手如同鐵打的鋼盤，太厲害了，他隻顧得上防禦，半點進攻的空隙都找不到，拳勢密如城牆，臨江都是在哪裏找來這樣的保鏢。
敬舒看著處於劣勢的金頤，忽然開口，“我跟你回去”
紀臨江微微挑眉。
金頤的手機丟失，無法及時調動資源，勢單力薄留在她身邊，而紀臨江卻是有備而來，打通了各路人脈，這院子裏金頤帶來的朋友被壓製，那些撤離的警員有些搞不清狀況，處於觀望狀態，金頤凶多吉少。
“先把誠叔和小嫻給我。”
“他們已經被我送回國，你回去就能見到她們。”
敬舒收整了情緒，“紀臨江，我們約法三章。”她牙齒依然有些打顫，“我跟你回國，但你要答應我三個條件。”
“說來聽聽。”
“一、回去以後，你不能再傷害我的家人，我和家人住閔家舊址，孩子我來撫養。”
紀臨江說，“你，舉家搬來紀氏。”
敬舒搖頭，“你答應了，我就跟你回去，否則……”
“否則你不要你誠叔和小嫻了？”紀臨江笑，“你有什麽立場跟我談……”
話說到最後，看到敬舒臉色又青白下去，紀臨江笑容漸漸收了起來，思量一瞬，說，“好。”
“二、不準再用我的家人威脅我做任何事情，我想和孩子過太平的日子，我們想要自由的生活，不想再卷入你利益爭奪的漩渦，我回海港市，隻是為了回歸安定居所，不是任人擺弄的傀儡。”
“好。”
敬舒看著他深邃的眼睛，“第三，不要再讓我掉眼淚。”
紀臨江沒言語。
敬舒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
他閉口不言，唯獨這一條，他做不到。
敬舒的視線掠過紀臨江，看向他身後的金頤，金頤還在跟阿褚近身格鬥，他時不時看向敬舒這邊，確認敬舒無恙，金頤剛避開阿褚，向敬舒衝來，便再次被阿褚橫空一腳攔住了去路，金頤往後退了兩步，喊了聲，“臨江，你如果真愛小閔，就不能這麽對她。”
小閔？
紀臨江陰沉沉回頭看了眼金頤，眼神犀利又冰冷。
阿褚忽然更加凶猛的向金頤打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伸縮刀。
敬舒被阿褚凶殘的打法嚇的身子一顫，似是擔心金頤的安危，敬舒情緒瞬間紊亂了，她的慌亂落在了紀臨江的眼中，敬舒收回視線的刹那，手中的匕首忽然被紀臨江握住，他猛然間靠近了她，耳語，“小閔，他也叫你小閔？”
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畔，敬舒頭皮發麻。
“你關心他？”
不等敬舒開口，他將一顆糖果摁進了敬舒的口中，意味不明地勾唇，“不要怕，我隻想跟你再多待一段時間，答應你的，我都會做到。”
他一把將敬舒拎近，端詳半晌，隨後微微一笑，握住了敬舒的手腕，不容拒絕的將她往院子外牽走，敬舒回頭看向金頤。
阿褚對金頤下了死手。
敬舒蒼白著臉回頭，她忍住了求情的本能，如果這個時候替金頤求情，隻會刺激紀臨江變態的占有欲，這是國外，對紀臨江來說，是法外之地，他在逼金頤交出孩子。
紀臨江說到做到，帶敬舒回國，將她舉家安頓在閔家舊址，郭黎、誠叔和小嫻完好無損歸還給她，他不再幹涉她的家事，不再動她的家人，隻要她留在海港市，她便是自由的。
敬舒有些魂不守舍，金頤會不會因為她的委托，而遭遇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