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恩怨(三)
陸瑾喬說:我跟司璞是在我家鄉的村鎮相遇的,你相信一見鍾情麽?除了鍾情對方的臉麵,還鍾情他眼中盎然的生機和靈魂,他在我們村上唯一的學校支教,踏實,吃苦,勤儉,寡言,善良,他在那裏待了六個月,學校的房子翻新,客桌翻新,孩子們……
她輕輕打著手語便開始掉眼淚,又努力微笑:留守的孩子們都穿上新衣服,吃的好,用的好,他真的會一個又一個輔導孩子,是我見過最有責任心最善良的男人。
敬舒淡淡聽著,陸瑾喬忽然跟她說這些,是想做什麽呢?自己曾經被宋司璞華麗的外表迷惑,暗戀多年,一朝看到他麵具下的真容,卑鄙,無恥,殘忍,偽善,他的勝負欲,報複心,劣根性,在她的麵前展露無遺。
這做慈善的表麵功夫,應該是做給他爺爺看的,否則,像陸瑾喬描述的那般忠厚的宋司璞,如何能坐穩宋氏一把手的位置,家族爭鬥過程中,他有沒有欲擒故縱,故意按兵不動,還另說。
“他總像是一個傲嬌的孩子,特別容易臉紅。”陸瑾喬的眼淚撲簌簌掉落:你知道嗎?我一摸他的頭,他就會用羞惱的眼神瞪我,但是臉會紅,特別可愛,特別乖。
敬舒從沒見過這樣的宋司璞,他把所有的美好都給了陸瑾喬,在她麵前塑造了這般完美的形象,王子灰姑娘的故事敬舒沒有興趣聽,隻是不明白陸瑾喬為什麽要哭,無論宋司璞是怎樣不可饒恕的混蛋,但他對陸瑾喬,是真心的,是深愛著的,他們的過去是真情實感。
如同所有人最美好的初戀,情真意切,把最好的自己給對方。
陸瑾喬輕盈的手語像是天使的翅膀,吸附著人目不轉睛:妹妹總說我配不上司璞,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沒有配不配得起的說法,隻要相愛,靈魂契合,便是最好的,人人生而平等不是麽。司璞帶我出來治病,我的前半生很多時候都是在床榻上渡過的,我覺得特別對不起他,什麽都沒給過他,也沒有為他付出過,都是他在為我奔波……
陸瑾喬忽然捂著臉說不下去了。
敬舒對這個女人存有深深的芥蒂,該是怨她的,她是源頭,是悲劇的開始,可是她亦是無辜的。
陸瑾喬拂了一把臉上的淚,自顧自地說:閔小姐,說這樣的話,或許對不起司璞,可是,我真的寧願當初真的死了,不要誰來救我,或許那時候,才是最好的狀態。
“你怎麽了?”敬舒終於問了一句。
陸瑾喬捂著臉搖頭,她穩定了好久的情緒,才繼續:妹妹總說我沒用,我知道,我幫不上他什麽忙,也知道他的身上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他一定害怕我擔心,我承受不了,所以一直不肯告訴我,也不讓旁人告訴我,那些害我的人,是衝著司璞去的,我真沒用。
敬舒終於從包裏翻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原來,這個女人什麽都知道,這是憋壞了,想找人談心?又為什麽找上了她,她靜靜等待她的後話,想來,宋司璞對她的保護,對她來說,亦如牢籠,喘不過氣來。
陸瑾喬沒有接:他總是從夢中驚醒,醒來便睡不著,煙抽的很凶,我不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的恐懼,憤怒,不甘,憎惡這些情緒,都是從哪裏來的呢?我一點忙都幫不上。最初鎮定藥隻吃一顆,最近兩顆,三顆都超量了,他有什麽心結呢?要怎麽打開呢?他到底經曆了什麽,沒有人願意告訴我。
敬舒歎了口氣,見她實在傷心,便拿著紙巾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怨她,卻也疼惜她,同為女人,各自有各自的可悲。
陸瑾喬看著敬舒眼底的悲憫,伸手輕輕拂過敬舒鬢邊的亂發,眉間盡是憐憫:我知道,當他獨自穿過暴風雨,他就已經不是曾經的他了,他經曆了我沒有經曆過的殘酷,我的成長速度追不上他,他的心裏裝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他沒有心思考慮兒女情長,沒有心思花前月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還是他,卻也不再是他。
敬舒看著陸瑾喬的臉,曾經那般憎恨這個女人,厭惡這個女人,抗拒這個女人,可是看著陸瑾喬眼裏的悲切時,她忽然覺得,陸瑾喬跟她一樣,兩個人都是可憐人。
陸瑾喬擦去敬舒眼角忽然滾落的淚:司璞從夢中驚醒,叫過你的名字,閔敬舒。
“他一定用十分恨我的語氣。”敬舒微笑,“咬牙切齒的。”
陸瑾喬點頭:恨你,惱你,焦慮而又不安。
敬舒說,“我就知道他會這樣。”
“閔小姐,你就是那日帶我走,又給我手機,讓我聯係司璞的女人,對麽?”陸瑾喬手語輕輕:你以前擁有跟我相似的臉,對麽?
麵對陸瑾喬的提問,本該是羞恥屈辱的,敬舒在這一刻莫名愧疚,她說,“對不起。”
陸瑾喬搖頭,笑著又掉了兩顆淚,緊緊握著敬舒的手,她忽然不再說話了,隻是眼淚沒有停過。
到了小船限定的時間,船隻靠岸,上岸前,陸瑾喬最後說了一句話:我真希望自己當初死了。她微笑著抱了抱敬舒,隨後提著裙裾,先上了岸,向敬舒伸出手去。
敬舒握著她的手上了岸,恰好被找來的蔡綺玉發現。
蔡綺玉大喊,“在這裏!我姐在這裏!”
陸瑾喬離開前,敬舒忽然說,“宋司璞是愛你的,他甚至為了救你,不惜犯罪,為了給你討回一個荒謬的說法,不惜……”敬舒沒有說下去,低聲,“好好活著,不要害怕。”
陸瑾喬微微笑,點頭,這種愛,曾經深入骨髓,跨越生死,她相信司璞愛她,現在依然愛她,隻是不知道他看著她現在這張臉時,是真的隻看著她麽。
蔡綺玉跑來,飛快將陸瑾喬拉向自己身後,一臉敵意刻薄地盯著敬舒,“你跟我姐胡說什麽了!”
敬舒沒理她,徑直走過樓梯,沒入人群。
蔡綺玉拉著陸瑾喬,緊跟其後,“你要敢在我姐麵前亂說,我饒不了你!”蔡綺玉忽然斥責陸瑾喬,“你沒事亂跑什麽,死了讓人不安生,活著還讓人擔心,你真是一點用都沒有!你知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什麽人!她以前用過你的臉勾引司璞哥!鬼知道他們有沒有上床,那種惡毒的女人,不給自己積德,生孩子沒屁眼,子子輩輩都沒有好下場,都不得好……”
不等她罵完,敬舒忽然轉身,快步來到蔡綺玉身前,甩手就是一耳光打了上去,“你說誰的孩子沒好下場?”
“我……”蔡綺玉一惱,剛要還嘴。
敬舒又一個重重的耳光扇了上去,似是猶自不解恨,她竟敢這樣詛咒她的孩子,她接連三四個耳光扇了上去。
將蔡綺玉扇懵了,蔡綺玉仗著有幫手在這裏,她忽然抬手要打回去,卻被趕來的東哥一把握住了手腕。
敬舒還要再打時,東哥把她揚起的手腕也握住了,“吆,怎麽惹著閔小姐了,生這麽大氣。”
“放手。”敬舒沉聲。
東哥嬉皮笑臉兒的鬆手,陸瑾喬焦急的攔在蔡綺玉身前:嬈嬈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宋司璞從河道走來,徑直將陸瑾喬扯向自己身後,蔡綺玉緊忙也躲在宋司璞身後,“司璞哥,這女的不知道跟我姐說了什麽,把我姐惹哭了!還打我。”邊說她邊躲在後麵做怪相,小聲嘟囔,“你就生孩子沒屁眼,下作東西,略略略!”
“沒有,沒有,閔小姐什麽都沒跟我說,我隻是風迷了眼睛。”陸瑾喬解釋。
敬舒似是氣急,想要撕爛了蔡綺玉那張惡毒的嘴,膽敢這樣說她的孩子,她護短的緊,見宋司璞像是銅牆鐵壁那般擋在麵前,不等宋司璞開口,敬舒猛然用力推了他一掌,一掌不夠,她連推了好幾掌,宋司璞隻在第一掌的時候,沒防備往後退了半步,剩餘幾掌紋絲不動。
然而他小退的那半步,逼得躲在他身後的蔡綺玉也往後踉蹌退了一步,她和陸瑾喬的身後是河道的樓梯,幾階樓梯下,則是飄著船的水麵,蔡綺玉忽然叫了一聲,一腳踏空,便向後跌了下去。
東哥迅速抓住蔡綺玉的手。
宋司璞側臉,看向陸瑾喬。
敬舒趁機再一次推了宋司璞一掌,宋司璞避開,大步向後退了一步,蔡綺玉紮紮實實被撞下了水,宋司璞腳步懸空的瞬間,猛然反手抓住了敬舒的手腕。
一同將她拉下水的刹那,紀臨江忽然一把抓住了敬舒的胳膊,將她猛然扯了回來,攜進自己的懷裏,冷冷盯著宋司璞。
宋司璞一個大步向後跨了幾個台階,踉蹌站穩在水裏,麵色鐵青的盯著敬舒。
“她罵你生孩子沒屁眼,沒好下場。”敬舒指著蔡綺玉對紀臨江說。
蔡綺玉急忙辯解,“她血口噴人!我隻……我隻罵閔敬舒,沒有罵你。”
紀臨江犀利的目光掃向蔡綺玉,他一直站在河道旁,看著他的女人收拾另一個女人的淩厲樣子,把敬舒丟在這群女人窩裏,他一點都不擔心,紀臨江沒言語,攜著敬舒離開。
東哥抓住蔡綺玉時,被撞下了水,此刻濕漉漉站在宋司璞身邊,看著敬舒離開的方向,“司璞,我怎麽感覺你在閔小姐麵前,反應有點遲鈍呢,第一掌,你應該是避得開的,就算第一掌沒避開,後麵幾掌應該是避得開的,咱們在獄中打架的時候,你那敏捷的身手去哪兒了?你睡著了?”
宋司璞沒言語,一步步走上台階,握住了陸瑾喬的手,走進人群。
此時,正在不遠處拿著望遠鏡觀察的兩人看到這一幕,“頭兒,他們好像打起來了。”
金頤背靠城堡樓閣的窗口,轉臉餘光看著河道旁,他忽然開了麥,特“友好”的跟兩人打了聲招呼,似是告訴他們,今天他也在這裏狩獵,警告他們不要非法輕舉妄動,然而另外兩人皆無動於衷,金頤也不急,打了聲招呼後,便閉了麥,混個臉熟。
東哥當晚開車送蔡綺玉回家,蔡綺玉走到自家樓層,還未拿出鑰匙,便看到家門口站的有人,她獨居,見這架勢,便知道不對,忽然拔腿就跑。
誰知道身後有人堵住了她,一個又一個大嘴巴子扇上了她的嘴,硬生生將她的嘴打腫,蔡綺玉大半夜給宋司璞打電話哭著告狀,話都說不利索。
宋司璞說,“我知道了。”
“姐夫,你一定要給我報仇啊。”
“嗯。”
敬舒雖然在遊樂場耍了威風,然而,回到家便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