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冤家宜解不宜結
宋司璞拿下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不急,以後慢慢說,日子還長。”
他似乎並不想知道這些年她發生了什麽,發生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來了,瑾喬真真實實回到了他的身邊,這就夠了,至於她發生了什麽,不是一件必須追究的事情。
他曾經為她的離開發了瘋,為了一句“為什麽”日夜經受著靈魂的拷問,當她再次出現,他也曾迫切的想要弄清楚這些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想要問問她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經曆了那麽多的事以後,他忽然對真相失去了探索的興趣,過程已經不再重要,結果已是最好的,她回來了。
陸瑾喬認真看著他的臉,似是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什麽,問他:你不想知道?
宋司璞薄唇抿緊一瞬,又鬆開,例行公事般問她,“你這三年發生了什麽?當初為什麽離開?”很快,他又補了一句,“如果不愉快,可以不用回答。”
陸瑾喬似是感受到了他一絲絲害怕的情緒,害怕她這些年過的不好,害怕她遭受到了傷害,害怕很多未知的事情,所以他寧願不去問詢,不去揭開她的傷疤。
陸瑾喬輕輕伏在他胸口告訴他:當初她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尋死被紀臨江拯救,又是怎樣先後做了五次手術,從鬼門關爬了回來,她告訴宋司璞,這三年她修完了大學的課程,紀臨江給她請了私教授課,這三年雖然很多時候都在病床上度過,但是她很快樂,很充實,很多朋友陪伴她,鼓勵她,整整三年她不曾孤單過。
似是為了不讓他擔心,她的表情和手勢都帶著快樂,描述的三年時光亦是快樂的,這三年,雖然紀臨江隻出現過兩次,一次是她第一次手術醒來,一次是她痊愈後,無論是心靈還是身體,都得到很好的尊重和嗬護,她毫不吝嗇用自己所學的詞匯去讚美紀臨江。
她說:司璞,改天找個機會,我們把紀先生約出來好好感謝一番。
她說:司璞,紀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人很好,很招人喜歡,你也會喜歡他的。
她說:司璞,紀先生對我們的晨光誌願者計劃很感興趣,也想參加呢!
她說:司璞,那個長相非常漂亮,戴著翡翠鸚鵡的姑娘是你的朋友嗎?是她把我帶到那裏,給了我一部手機,讓我聯係你,在那裏等你。她是你的朋友嗎?我很喜歡她。
“……”
陸瑾喬低頭翻著記事本,全然沒有注意到宋司璞愈發蒼白冰冷的神情,他的薄唇沒有血色,靈魂正在被一層層剝離,似是整個人處於真空狀態,這三年的點點滴滴,她都記錄在小本本上,她把本子遞給宋司璞,裏麵記載著生活的細枝末節。
宋司璞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卻還是不動聲色地接過了她的小本子,這個小本子是他送的,她用了這麽多年。
本子上記載著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如同日記。
確實,她過得很好,除了對他的思念和牽掛之外,她的生活妥善安穩,如同世外桃源,病痛時有,卻充滿希望,她住的地方是一處私人療養院,有花園有山脈,現世靜好。
腦海裏忽然浮現直播裏的畫麵,宋司璞“啪”的一聲,合上了本子,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司璞,怎麽了?”陸瑾喬趴在他的懷裏,抬起頭看他。
宋司璞忽然將她的頭再次按進了懷裏,寬厚的胸懷全力包裹住了她,不讓她看到他此刻陰沉的表情,無法遏製的怒意怦然散開,他緊皺的眉頭很克製,消化了強烈的情緒,盡量不去想那些刀割一樣的記憶,緩緩收緊臂膀,仿佛要將兩人失去的那三年全部抓回來,他的肩頭輕輕顫抖,“對不起。”
陸瑾喬被他突如其來的情緒驚著了,愁愁的細眉自哀傷到喜悅,難以言明的幸福激蕩在心頭,可是她百轉柔腸的情感力量與宋司璞沉重悲傷的情感力量劃不上等號,她的喜悅大過淒哀的別離,宋司璞的自責內疚大過了久別重逢。
許是他抱的太緊,陸瑾喬喘不過氣來,她笑著推開他:你弄疼我了,傻瓜!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陸瑾喬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做出難聞的鬼臉:我有兩天沒洗澡了,我去洗個澡先。
這套新買的房子裏沒有女性物品,宋司璞便拿了幾套他的衣服給她,毛巾,洗漱用品,安排妥當,放在她抬手便可拿到的地方。
隨後,他拎著筆記本電腦坐在沙發上購買女性用品,若無其事,銜接上三年前的狀態,不去探究為什麽她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仿佛沒有經曆過殘忍的蹂躪,沒有遭受過無情的踐踏,許多的疑點和認知差異,他都沒有過問,知道了又怎樣,深究了又怎樣,無非是再掀一次傷疤,無非是在心髒上再捅幾刀,深究沒有意義,刀如果沒有捅在瑾喬身上,那便是捅在了他自己身上,除了痛不欲生,全無用處。
似是想將那段慘絕人寰的記憶抹消掉,自動刪除。
陸瑾喬洗完澡出來,穿著他寬大的襯衣,不施粉黛,來到他麵前。
適逢宋司璞正眉頭緊鎖,拿著觸摸屏下單用品。
陸瑾喬像是以前那般,習慣性的想要摸摸他的頭,可是她的手剛摸到他,宋司璞再一次條件反射般抓住了她的手腕,避開了她的觸碰,冰冷的抗拒隻是一瞬間。
陸瑾喬又愣住了,手僵在了半空。
宋司璞怔了怔,隨後鬆開了她的手,若無其事的將頭放在了她揚在半空中的手下,繼續下單,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陸瑾喬看著他眼角的傷口,似是察覺了他的不同尋常,這三年她沒有發生大的波瀾,可司璞或許經曆了許多的大風大浪,陸瑾喬溫柔了眉眼,像是以前無數個時刻那般,愛慕的拍了拍他的頭,以前司璞最討厭別人碰他的頭發,他總覺得男人的頭是尊嚴的象征,不能隨便亂摸,可陸瑾喬偏偏喜歡摸他的頭,像是摸一隻傲嬌的狗狗,這隻狗狗特口是心非,外表高冷,內裏卻是柔軟的一塌糊塗。像是還沒斷奶的小狼狗,陸瑾喬總是情不自禁的撫摸他的頭,滿是愛意的撫摸,起初宋司璞是拒絕的,她一摸他的頭,他就臉紅,義正言辭的拒絕,可是她不聽,摸著摸著他就習慣了,溫順極了。
“你臉上的傷口是怎麽來的?”陸瑾喬眉眼溫柔的問他。
宋司璞說,“最近在練習防身用的格鬥術,跟教練過招時留下的。”
於是她便相信了,窩在他的懷裏一起挑選衣服,她總是這麽率真,像是一張白紙,這張白紙上仿佛還沒有染上顏色,似是有些困了,她揉了揉眼睛,腦袋放在他的肩頭昏昏欲睡。
“困了?”宋司璞問她。
陸瑾喬搖頭,固執的表示不困,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這麽來之不易,她怎麽會困呢?
宋司璞笑了聲,忽然將她攔腰抱起往樓上跑去,似是一陣風,陸瑾喬嚇壞了,緊緊抓著他的衣服驚恐的笑,兩人幾乎一起撲倒在床上,宋司璞捧住她的臉,在刺白明亮的燈光下看了很久,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確認她就是他的瑾喬,而不是旁的妖魔鬼怪。
宋司璞的安心從眉梢流淌,他親吻了她的額頭,“我去洗澡。”
從浴室出來時,陸瑾喬已經睡著了,大咧咧的睡姿,全然不缺乏的安全感,明明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處處都是危險的陷進,她卻能敞開胸懷去相信去擁抱這個世界,從不覺得害怕。
是她的作風。
這樣子的她,反而讓人生出強烈的保護欲,想要保護她這份珍貴的信任和純白。
宋司璞笑,將她的手腳放進被子裏,調低了空調的溫度,將她整個人擁進了懷裏,微微蜷縮著身子,在黑暗中保持著這個姿勢許久,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安心的眉間緩緩皺了起來,皺成了冷戾的川字,很快眉心又緩緩展開,如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隻是更緊的抱住了陸瑾喬,低低喚了聲,“瑾喬。”
陸瑾喬回應他的隻是入眠的呼嚕聲。
“瑾喬……”
“瑾喬……”
“瑾喬……”
“……”
他一遍又一遍低低的喚著她的名字,反複確認她回來了。
不知是什麽時候安心的睡著的,夢裏搖晃的鏡頭畫麵,那些暴力的拳頭,一張張憎惡的臉閃過牢獄和包廂,暴力血腥充斥在記憶力,最終定格在閔敬舒可憎的麵龐上,她踩著他的臉說,“還不夠!”
宋司璞倒抽一口冷氣,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息,大汗淋漓。
陸瑾喬被驚醒,從床上爬起來,抱住他的胳膊焦急的搖了搖,含糊不清的喚他:司璞,你怎麽了。
宋司璞猛然揮開了胳膊,條件反射般抗拒了她的觸碰,他敏感的神經提防一切,充滿戒備的對抗任何靠近他的人,像是一把明亮的雙刃刀,在這寂靜的夜裏閃著鋒銳的寒芒,自傷又傷人,濃烈的戾氣從體內散發出來,怒極傷及。
陸瑾喬猝不及防摔倒在床上,再一次靠近他,做噩夢了麽?她抓住了他的手,繞道他的麵前,正視他:司璞,做噩夢了麽?我在這裏。
宋司璞似乎看不得她的臉,他忽然大掌覆蓋在臉上,遮住了眉眼,微微低著頭,粗重的喘息,肩膀輕輕顫抖,極力克製著憤恨的情緒,遏製著憎惡的心魔,許久之後,他激烈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對不起。”
似是從坐牢以後,便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神經高度緊繃,總是在夜裏驚醒,總是時刻戒備著偷襲,一個不小心,便會丟了性命,那些拳打腳踢,那些圍毆,那些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斷過的肋骨,吐過的血,斷過的鼻梁和充血的眼睛,內出血,骨折,這些暴力傷害,充斥在夢境裏,幾乎覆蓋了他前半生所有的記憶,持續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
仿佛劣幣驅逐良幣,這些汙穢肮髒的血色驅趕了前半生積攢下來的優良修養,占據了他的記憶高地,不斷侵蝕著他的心智。
陸瑾喬緊緊握著他的手,似是安慰他,給他安心: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她伸手去摸他的頭。
宋司璞身子敏感的僵了僵,最終溫順的定在原地,任由她撫摸,她的掌心有一種溫柔安定的力量,源源不斷注入他的體內,平複了宋司璞暴戾不安的情緒。
“好點了麽?”陸瑾喬焦急。
宋司璞似乎不想說話,他沉默異常,擁著她便倒了下去,繼續沉睡。
陸瑾喬摸著他的手,記憶裏他的手細皮嫩肉的,又纖細又漂亮,可是黑暗裏摸著他的手,如同荊棘叢生,很硬很粗糙,長滿了厚厚的繭子,像是做過很重的勞力那般辛苦。
她順著他的手往上摸,摸到了他腰間和胸膛上的傷口,暗暗心驚,這三年,他到底經曆了什麽,吃了怎樣的苦頭,又遭了怎樣的大罪,才變成這幅樣子。
宋司璞忽然將她不安分的手握在了掌心裏,“做什麽?”
陸瑾喬蜷縮在他的懷裏,焦急的打手語。
似乎不用看她,宋司璞也知道她在問什麽,他說,“練格鬥,受傷在所難免,男人身上沒點傷疤,算得上男人麽?”
陸瑾喬拿起他的手,似是在問他的手為什麽這麽多繭子,是做誌願者留下的麽?
“擊劍,練習擊劍時留下的,很正常。”宋司璞悶悶的回答。
陸瑾喬姑且信了他。
宋司璞又說,“做了噩夢,嚇著你了麽?”似是解釋自己突然的惡劣情緒,他說,“爺爺死了,想他呢。”
陸瑾喬於黑暗中微微一怔,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她緩緩抱住了宋司璞,無聲的給他安慰,悲傷一層層覆蓋了她。
她知道宋司璞從小無父無母是由爺爺撫養長大的,知道他有多麽愛戴他的爺爺,爺孫倆的感情非同尋常,以前他去她所在的村鎮支教時,他總會給她講起他的爺爺。
他笑著說他的爺爺是世界上最摳的人,無論坐擁多少家產,生活上卻勤儉節約,家族聚餐,一粒米都不準浪費,說他的爺爺無論在外人麵前怎樣的攙行奪市,卻在他從小的教育中,爺爺是不準他做這樣的人的,爺爺教他行善積德,教他誠信友愛,教他謹行儉用,教他尊人敬人,教他如蘭君子的做人品質。
所以他從小便開始做誌願者,爺爺每一筆教育慈善基金,都讓他親力親為去一線落實,似是為了鍛煉他,支持他去做對社會有價值的事情,久而久之,他的業餘活動便紮根在了貧困山區的教育建設一線。
在陸瑾喬死前,這似乎成為他生活的常態,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則是幫爺爺打理家族生意,低調又充實,充滿社會價值感的人生總是豐盈,又暗搓搓談了場不為人知的戀愛,找到了靈魂伴侶,稱得上人間福德傍身,再完美不過的人生。
縱然這人生有缺憾,瑾喬的身體每況愈下,可他從沒有放棄過希望,也不準她放棄希望。
一切的一切,都在閔敬舒這個名字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改變了。
這個名字似乎伴隨著欺騙,謊言,惡毒,詭詐,陰險,心狠手辣,是人間所有極惡的代名詞,他愚蠢的聽信讒言,盲目的信任他人,用爺爺教給他的做人準則錯誤的判斷了惡人做惡的底線,惡人是沒有底線的。
直至看到陸瑾喬麵目全非的屍體時,他似乎對這個世界有了重新的認知,爺爺交給他的做人道理在這種時候是行不通的,他對惡人的認知不斷被刷新,底線不斷被踐踏,原則不斷被打破,人的改變,往往隻需要經曆一次生離死別,一次蓄謀已久的背叛,就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