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騎虎難下
「三爺，」我的聲音有點凄惻，「凌氏的產業做到了這麼大，你為什麼還要繼續做這種勾當？如果是因為有些產業入不敷出，何不把賠錢的廠子都關閉，然後讓其中的一部分產業轉型，提高利潤率，這樣也不必非得靠毒品交易和走私來沖抵虧損……」
龍三爺從病床上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遙遙啊，有些事情，你現在沒有親自去經營，就不會懂。從我當年在你爺爺手裡接下凌氏整個集團的產業，到現在，二十多年時間了。跟著我的那些弟兄，都已經五六十歲了，甚至更大。這些人，他們的兒女也有不少在凌氏工作的，那些小年輕還好，可是老的怎麼辦？轉型，說起來容易，可是他們那些做了一輩子老手藝的老師傅，是叫他們下崗呢，還是一把年紀了開始重新學新手藝？」
我默然，我沒有想到，龍三爺心裡那麼念舊情。凌氏旗下有一大堆半死不活的產業，我也一直很好奇為什麼不轉型，或者改做其他行業，原來是為了養活這些老員工。而先前鬧罷工的那些人，我現在回憶起來，都是年紀不上不下的那一撥，三四十歲的。當初跟著龍三爺的那些老人是不會來拆他台的，廠子里年輕的工人二代也是不會來拆台的，所以鬧事的都是後來進廠子的人。大概也正是這個緣故，所以龍三爺直接託付給什麼都不懂的我來處理，他自己去了大東洋那邊，因為他心裡根本就知道，罷工的事，鬧不了太大。
他表面上什麼都沒有說過，可是內心的考慮，遠遠比我們能想到的要深。曾經，在我聯合程公子動手滅了孟老虎的時候，他賞了我一頓鞭子，目的也是為了打給那些弟兄們看。他對他們，不管是表面上還是內心裡，都有著很深的考量，不忍捨棄了他們。他如今是南都的商界傳奇，但同樣的，他也是曾經帶著他們叱吒風雲的老大。
面對病床上有些憔悴的龍三爺，我從他的眼神里彷彿還能看到一點當年的風起雲湧。但對於眼前的一些事情，我還是不能完全理解。
「可是三爺，凌家如今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還吞併了徐家和趙家不少產業，要說盈利，應該也不至於真的入不敷出，窮困到什麼地步吧，可是那些毒品交易，何至於……」
我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到現在還執著於此。幾十公斤的海洛因和上百公斤的其他各類毒品，夠他判上幾十次死刑了。我是沒想到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可龍三爺也完全沒有想到么？
「這條道，只要走上來了，就很難完全退出去。」龍三爺輕嘆一聲，然後咳嗽起來。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做了，就被推上來當了凌頭老大。但你哪天不做了，群凌無首，整個市場都得亂掉。不想讓外來的人胡搞，也不想讓底下的弟兄反目，就只能慢慢撐著，逐年把數量減少一點。當年你爺爺做的時候，世道亂著呢，那都是幾十噸幾十噸的，不像現在這種小打小鬧……」
其實我不是很明白這其中具體的道道，但我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已經走到這一步，就騎虎難下了。
可我知道這件事，現在責任都在他身上，他恐怕是十個死刑都不夠判的，這又如何是好？
「三爺，安東尼的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可是你還容許他一直待在大東洋……」
他蒼白的臉色露出了一絲笑容，「早知道，這世上早知道的事挺多的，可是誰能保證好好的一輩子順風順水？」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病房的門，沒有繼續說下去。我猜想可能是因為門外有好幾個特警在聽著我們說話，所以他才沒有多說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當初大東洋是在凌天翼手裡管著的，看樣子，凌天翼也不是不知道這個毒品交易和夾牆機關的事情，難道龍三爺會願意讓凌天翼一起被帶下水么？
「那，凌天翼……」
龍三爺拍拍我的手背，「遙遙啊，你回去，把凌氏底下的那些資產和廠子的資料都好好整理一下，我會叫人把資料都送去給你的。外頭的事情，暫時你先幫我管著。天翼那邊，我自有安排。他手裡的東西，你不用管，他會很快都給折出去的。你不用操心他，這次的事，他跟安東尼是一夥的，可以將功折罪，刑法上不會太重。走到這一步，一切都自有安排了……」
他說得近乎玄妙。
我知道龍三爺的性格，做事比較低調穩妥，所以他暗中經營了幾十年的東西，這件事一定非常隱秘，要不然安東尼不至於花了那麼多年的時間才抓到這個把柄。這麼隱秘的事情，即使安東尼每天都在大東洋看著，也花了差不多兩年的時間。他說凌天翼和安東尼是一夥的，也就是說，夾牆機關的事，應該是凌天翼告的秘。
龍三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到這一刻，他的意思，基本上是已經把凌家全都交給了我。如果凌天翼沒有因為這件事獲罪的話，他現在手裡僅僅只掌握著凌氏旗下小部分的產業，根本沒有辦法跟我對抗，所以他應該會很快把手裡的東西折出去，然後離開南都。
也許當龍三爺開始發現凌天翼不堪大任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開始悄悄進行了。直到現在，所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算計里。大東洋被查封了，重點在毒品交易上面，既然已經達到了打垮龍三爺和警方建功立業的目標，凌家其他的產業也許能夠最大限度地保存下來。
我沒有想到他真的會這樣做。他曾經很多次感嘆，如果我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可三爺，走私毒品的刑罰很重，難道……」
我能理解他這麼折騰的原因，定是知曉凌家的勢頭太大，而且可能還有些未了結的私人恩怨在其中，需要借坡下驢，故意削減實力給人看。而且安東尼的仇恨是落在他身上的，跟警方軍方那邊斗，肯定是贏不了的，只能示弱。但我不能明白他試圖最大限度保存凌家的方式，是犧牲自己。如果龍三爺不在了，凌家的產業，還算是凌家的嗎？
他又開始大聲地咳嗽起來，咳到後來，蒼白的臉色開始泛出不健康的潮紅，隨即從床頭的紙抽盒裡抽了兩張紙，吐了什麼東西出來，然後迅速把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床頭的垃圾簍。
我有些擔憂他的身體，上前一步，想要來扶他。
「你不用擔心我，我自有安排。」龍三爺揮了揮手，「現在大東洋的事應該還沒有傳遍，你先去把輿論方面穩一穩，不要鬧出太大的事來。如果這時候我們壓不住事，很可能最後還得連根拔起。你回去吧，我很欣慰，你跟芷汐之間很和睦。」
我認真地看著他，他說這些的語氣都很淡定，不像是交代遺言，也許他真的還有別的安排。但是我們現在的對話，幾乎都是暴露在監視之下的，他也不好說得太明白。我只好點點頭，「好，我這就回去辦，三爺好好休息。」
我站起來，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龍三爺忽然又說道：「如果玉成沒事，你叫她先回去，能走的話，就離開這兒吧，到國外去散散心。」
當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又覺得有種莫名的傷感。
我從病房裡出來，然後打電話問姜醫生的情況，得知她也被放出來。她是龍三爺的私人醫生，也僅僅只是醫生而已，凌家的一切產業，一切交易，幾乎都與她沒有關聯。就連當年給程景東下藥的事，也並不是姜醫生親手去執行的，年頭久了，人證物證都不好找，沒有證據能表明她做了什麼，其實實際情況，我猜測姜醫生最多也就是幫龍三爺出過主意而已，龍三爺一開始就考慮得很周全，不讓自己的女人擔責任。
但我覺得她並不簡單，這些年來她是陪伴在龍三爺身邊的紅顏知己，對於龍三爺的所作所為和思想不可能毫無了解。我和芷汐常年不在他身邊，凌天翼是個草包，說起來，姜醫生才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
我直接去找姜醫生。
她剛剛回來，坐在東樓龍三爺的辦公室沙發里，神情有些獃滯。她依然穿著先前的那條裙子，只是頭髮有些凌亂，妝容顯得頹然。大概是因為先前在大東洋被防暴警察粗魯地制住，她胳膊上有幾處輕微的擦傷，傷口裸露在空氣里，連最基本的清理都沒有做。
我走過去，抱住她的肩膀，想給她一點安慰。她抬起頭來，看見是我，對我擠出了一個笑容，「遙遙，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看來她也早就知道這件事會發生。
我總覺得這一切好像還有很多疑點，比如龍三爺，在我印象里，他的身體一向是不錯的，怎麼最近這段時間會惡化得那麼快呢？而且，上次夜晚偷襲他的人，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安東尼。他故意試探龍三爺的實力，同時可能也是在有意識地試圖挑起一些矛盾。以龍三爺的本事和他身邊人的能力，讓他受傷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就算是程公子出手都未必能把他怎麼樣，一個小小的禁毒隊長又怎麼能輕易傷得了他？
我看向她，「姜醫生，你可以跟我說實話嗎，三爺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