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命運有一顆世間最惡毒的心,叫玩弄

  真好,醒來就能看到自己最愛的人。


  我虛弱地睜開眼睛,蕭亮正一臉擔心地看著我,鬍子拉碴,黑眼圈很重,他哽咽地握住我的手吻著,既痛苦又感動:「謝謝你,謝謝你能醒過來。」


  我幸福地笑了笑,突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忙看向四周:「雷奕明呢?」


  蕭亮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他把你交給我就出去了,讓你不用擔心他。」


  我心事重重地看了門口一眼。


  見我醒來,蕭亮的所有擔憂都轉為憤怒:「是葉琪綁架你的嗎?」


  我點點頭。


  他欲發作,堅定地拿出手機。我咬牙,拉住他的手:「暫時不用了,她現在已經瘋了,你報警,就等於往死里逼她,不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事情一鬧大,又會有各種流言蜚語流傳出來,克拉公司不能再因為我陷入什麼緋聞危機了!想想蕭董事長,他大病剛好,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我不會原諒葉琪,我不是聖母,我恨她,我鄙視她。可是蕭家不普通,克拉公司作為上市公司,也經不起任何的緋聞動蕩。


  蕭亮極力剋制著憤怒,緊握的拳頭放鬆下來。


  「米朵,對不起,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不管傷害你的人是誰,我都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第二次。最先趕到你身邊的人應該是我!」


  我滿足地抱住了他。


  這時,雷奕明提著他的保溫盒推門走入,我開心極了。


  他似乎不願多言的模樣,轉身欲走。


  蕭亮叫住他,為我的事鄭重道謝。


  突然雷奕明臉色一變,不悅道:「我救米朵是因為我是她朋友,跟人不人情沒關係。還有,別忘了我上次找你說過的話,那句話依然沒有過期。」


  什麼東西能讓他們漸已親密的關係又勢同水火呢?


  自從我受傷后,葉琪徹底消失在我們的周圍。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誰也不會原諒他吧。


  蕭亮在走廊上不停撥打著電話追責,但她一直沒接,最終他深思了一番,發送了一條信息過去。


  我憂心忡忡,葉琪徹底瘋掉了,可她既然恢復了記憶,一定會利用她手裡的整容資料對我實行毀滅性的報復。


  以她的性格,她現在只是躲在哪個角落裡蟄伏著,積蓄毒液,為了徹底一口咬死我。


  幾天後,我的傷口漸漸恢復。


  蕭亮突然拉著我要去看一個神秘的地方,他緊緊捂住我的眼睛,我抓住他的手,尾隨著他。他的步伐停下來,突然鬆開手。


  我忐忑又期待地睜開眼睛。


  禮堂掛燈華麗璀璨,純白地毯通道猶如通向幸福的天堂,特別是一個大大的指示牌上寫著:「蕭亮先生和米朵小姐訂婚晚宴。」


  我頓時愣住了。


  「我按照你的要求布置的禮堂,喜歡嗎?」


  我點點頭,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本來想訂婚前一天才帶你過來的,給你一個驚喜。可是你這次受了傷,我一天都不想再等了。自從葉琪醒來以後,我做過很多讓你失望的事,我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當雷奕明帶著你回來的時候,我發誓我不會再讓別的男人去保護你。米朵,答應我,再重新相信我一次,好嗎?」


  「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我只是沒想到,曾經我那麼努力喜歡過的人,會這麼快就跟我走到一起。」


  蕭亮笑了,充滿嚮往道:「從我媽離開以後,我也沒想過自己還會有一個完整的家。但我感激命運,讓我遇見了你。」


  他輕輕地撫摸著我額頭上的繃帶:「你就像是我的陽光一樣,照亮了我的生命。我要邀請所有的親人朋友,還有媒體記者,我要讓他們知道,我,蕭亮,終於找到了要共度一生的那個人。」


  我的臉上閃過一絲遲疑,避開了蕭亮的目光:「我還有些話沒和你說,但我無法當面告訴你,再給我一天的時間,一天之後,我告訴你答案,同時,你也會告訴我答案。」


  蕭亮疑惑,最後還是點點頭:「我已經準備好了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過去。」


  我看向他,沉默。


  我不知道他的抉擇是什麼?這不僅僅是我的過去,也是我難堪且不光鮮的前生。


  晚上,我拿著信紙,不知從何處下筆。


  腦海像放映機一樣,自動播放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冷漠的蕭亮,還有霸道的蕭亮,最愛的是那個深情的蕭亮,眼眸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和他的相處有幸福快樂,也有難堪痛苦,還有懷揣著秘密后的不知所措與茫然。


  或許我寫下這封信,袒露一切,這一切都可能不復存在了。明天,即見分曉。


  我鼓起勇氣,開始動筆……


  天亮后,我把信交給護士,道要她轉交給蕭亮。


  望了望整潔的病房,我遲疑地走出了醫院。


  而此時,我沒有想到,雷奕明也交了一封信給我,陰差陽錯被護士交給了蕭亮。


  我欲坦誠的秘密,再次被命運玩弄。


  我平靜地坐在化妝台前。


  底妝、描眉、眼線、眼影、口紅,我掃了一眼旁邊的My Queen的項鏈,輕輕嘆口氣,戴上它。


  不知道蕭亮看了我的信會不會來訂婚現場。


  不過不要緊,我說過,我會等他,直到他來為止。


  我站起身,純白的禮服讓我比平時多了一份美麗與正式,很美。


  我對鏡子里的女人說:「那麼,米朵,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我悄悄在心裡告訴自己。


  萬事俱備后,桌上的手機卻沒有任何電話與簡訊進入。很快,規定的婚宴時間到了,我獨自一人走入典禮現場,蕭亮還未到。


  我失望地攥緊了手機。


  一些賓客議論紛紛,工作人員提醒我儀式時間開始了。


  我猶豫片刻,鼓起勇氣準備走入會場,正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蕭亮的聲音。


  「你真的打算一個人去面對他們嗎?」


  我一愣,意外地看向蕭亮。


  「如果我不來,你打算怎麼收場?」


  「我不知道。那麼,你願意原諒我?」


  蕭亮握緊我的手,溫柔笑道:「既然我來了,當然是已經準備好了接受你。」


  「你知道嗎?我剛才想進去宣布的消息……是我們分手的消息。」


  「傻瓜。我早就告訴過你,只要你願意對我坦誠,不管真實的你是什麼樣的,我都願意接受。」


  我驚喜地抱住蕭亮。


  那麼,今後我米朵可以一直幸福下去了,不必再擔驚受怕,不必再受人要挾嗎?


  蕭亮,謝謝你!


  這時,場內傳來主持的聲音,我們默契一笑,挽著手走入了婚宴廳。


  蕭振東早舉起酒杯在人群盡頭等候著我們:「以後好好地過日子,別再折騰我這把老骨頭了。」


  「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蕭亮的。」


  蕭振東信任地看向我。


  放下酒杯后,我與蕭亮一同上台。


  掌聲雷鳴。


  正在蕭亮發言的時候,雷奕明突然匆忙走進來,看著他發愣的樣子,我有一絲難過,但忙調整情緒:「對,我也要感謝……感謝成全我們的人,在以後的生活中,我和蕭亮在一起的每一天,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我都會想起你們,祝福你們,希望你們能過得像我們一樣幸福。」


  蕭亮將我與他快樂的過往製成了VCR,我感動不已。


  眼睛余光中,雷奕明難過地轉身欲走,高雯想拉住他,但被沈東軍抱在懷裡,無法動彈。


  我收回心緒,回應著蕭亮的吻。突然,葉琪囂張地走上了舞台。


  「看著她這副樣子,難道你還願意娶她嗎?」


  為什麼葉琪還敢出現在這裡?蕭亮憤怒地將視線投向了林子良,林子良朝我得逞一笑。是了,他與葉琪一直有合作,我緊握著他手頭的秘密,他肯定不敢讓我嫁入蕭家,所以葉琪利用他出現在我們訂婚現場內。


  可為什麼眾人的視線紛紛投向了這個背景屏幕呢?


  我驚恐地轉頭,屏幕上正是我車禍整容前的照片。


  蕭亮一怔:「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難道她沒有告訴你嗎?這就是你的未婚妻啊,是她整容以前的樣子。」


  蕭亮不可置信地要保安趕她走。她瘋狂地對我道:「米美麗,你說啊,你不是答應要把整容的事告訴蕭亮嗎?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開口?你說!」


  場內一片沸騰混亂。


  我透過人群看向蕭振東,他慌張地看著我,我難受地深吸一口氣:「她說的都是真的,我在遇見蕭亮之前,確實曾經整容過……」


  蕭亮一把扯過我:「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昨天我的信里就重點告訴了他這個事實啊,怎麼他依然像一頭霧水的模樣?


  蕭亮不可置信地鬆開我,怒極反笑:「原來你的臉是假的嗎?你的身份也是假的?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


  我愣住了。


  葉琪幸災樂禍地大笑。


  我獃獃地轉向眾人,眾人指指指點點的目光彷彿如一把把利刃向我投來,最讓我難以面對的是蕭亮難受的模樣。


  「你是騙我的嗎?你到底是不是整容過?」


  我艱難地點點頭:「是。」


  「你就是那個米美麗嗎?以前那個見過我的胖子,是你嗎?」


  我再次點頭:「是我。」


  我一直就想承認這個事實,我也預見到它的困難與尷尬。可我沒想到在今天這個訂婚宴上被葉琪曝出來,那麼難堪,比我想象中的難堪百倍。


  他生氣地推開我,雙眼通紅,步步後退,望著屏幕上過去肥胖而醜陋的我,他突然道:「我做不到。」


  什麼做不到?我受傷地一愣。


  「跟你在一起,我做不到。」


  那麼他是宣告分手嗎?

  又是葉琪一陣開心的怪笑:「你終於也有這一天了,你終於也被他一腳踢開了,哈哈哈,你還以為他有多愛你,其實他要的也不過是你這張臉而已,你這個醜八怪,憑什麼能得到他的喜歡?!」


  我無力地解釋:「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蕭亮他是愛我的……」


  我拉住他的手,想挽留他。他目光決絕,一個一個把我的手指掰開。


  附近,突然蕭振東手中的酒杯掉落,急促而痛苦地喘息著,突然他摔倒在地,桌子也跟著被掀翻,發出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


  林子良驚恐地大叫,場面更加混亂,我與蕭亮慌忙地衝下台。他抱起蕭振東,穿過擁擠的人群,最後看向我的目光,如劍冰冷。


  熱鬧的大廳瞬間安靜下來,我頹廢地坐在地上。


  什麼都沒有了!蕭亮徹底放棄我了,董事長被氣得進病房了。


  葉琪滿意地轉身離去,高雯擔憂地看著我,但被沈東軍拉住了。


  我失神,喃喃地自語著。


  這時,一隻手伸在我面前,雷奕明。


  「站起來,你還有我。」


  「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去醫院,我要親口跟他解釋所有的事。」我發瘋一般推開他的手,跑出了大廳。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蕭亮與林子良似乎正在爭執著什麼,我頓時愣住了。


  林子良鬆開蕭亮,轉向我,惡狠狠地罵我。我沒有回答,眼巴巴地徑直走向蕭亮。


  「我也不想看到你,如果你真的對我有一絲愧疚,那就立刻在我眼前消失。」他轉過身,不再看我。我一步步地退到走廊遠處,靜靜地望著蕭亮。


  這時,林母哭著從走廊走來。


  他們三人爭執著什麼,我愣愣地看著他們。


  不久后,醫生走出來說暫時搶救過來,但隨時有危險。


  蕭亮絕望地捶了一拳牆壁,匆忙走入了病房。


  我滿懷期待地等待著,也許董事長會好起來,那麼一個舐犢情深的老人怎麼會被病魔打倒?我不停地向上蒼祈禱著。


  但不久后,蕭亮崩潰一般地走了出來,獃獃地望著窗外。


  董事長怎麼了嗎?我大驚。


  林子良在陪著董事長,我鬆了一口氣。


  我想走過去,可看著他索寞無助的背影,只能隱忍著關心與難過。


  為什麼我們之間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三番兩次陳述的秘密被命運無情壓住?如果這輩子徹底隱瞞就好,可為什麼要在我最期盼的日子公之於眾啊?!

  時光悄然而過。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林子良在病房絕望地大叫,蕭亮一驚,忙又沖了進去。


  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董事長死了嗎?怎麼之前那個小心翼翼呵護著兒子幸福的老人家就死了呢?

  林母痛苦至極,突然走過來甩我一巴掌。


  我無心反抗,痛苦地流著淚。


  是,是我把蕭家害成這樣,我活該,我罪有應得。


  她又繼續甩我一巴掌:「你根本就不配跟著來看他,你不配!就憑你一個醜八怪,一個整了容的怪物,你不配!你給我滾!」


  我閉上眼睛,忍耐片刻,對董事長的遺體深深鞠躬。


  「對不起,我沒能完成跟您的約定,還害得您……害得您……」


  林母依舊憤怒地推搡著,我沉默地承受著一切。忽然,一隻手拉住了林母,是蕭亮。


  他冷冷道:「我爸剛剛去世,你別在他面前大吵大鬧。」


  他說完,粗暴地一把揪起我,拖到走廊,一把將我甩了出去,我搖晃了一下身形才站穩。


  「你為什麼還不走?」


  「我只是想看蕭伯父最後一眼……」


  蕭亮滿臉恨意:「住嘴。我不准你再提跟我爸有關的事,一個字都別再提。」


  「可蕭伯父是知道我整容的,他早就已經原諒我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在別人面前曝出這件事。」


  蕭亮冷漠而平靜地打斷我:「所以我才會這麼恨你。如果不是你讓他一起騙我,我剛剛就不會跟他吵架;如果我們沒有吵架,也許我爸就不會走;就算他要走,我也會守在他身邊,我還可以見他最後一面!可就是因為你,是你害得我剛剛走出了那個病房,讓我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有看見。你知不知道我爸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他是我唯一的親人!米朵,你走吧,我現在不要你了。」


  「可是,你忘了嗎?你在幾天前還說過你愛我,你說你想讓我當你妻子,你要保護我。現在我不要你保護了,我也不要你愛我,只要……只要你讓我留在你身邊,讓我還能看看你。蕭亮,你想想以前,想想我們戀愛的日子,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地方,還有韓國,你還記得我們在韓國打工的時候嗎?難道這一切加起來,還不夠讓你原諒我一點嗎?哪怕你能把我當成一個陌生人也好,別再那麼恨我!」我痛苦地喊完,兩行淚水從眼中重重滑落。


  蕭亮點點頭:「你說得對,在我眼裡,你確實只是一個陌生人。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多看你一眼。在我眼裡,你也依然是那個滿口胡言、心腸惡毒的胖子,就算你被全世界的人罵成醜八怪,我都不會再保護你。因為在我的心裡,那個單純、善良,那個讓我愛得死去活來的米朵,她已經跟我爸一起死了。」


  我絕望地、拚命地搖頭:「我沒有,我沒有死,我就是米朵,我就在你面前……」


  蕭亮痛心地捧住我的臉,眸光空洞而遊離:「不,米朵已經死了。我不准你再出現冒充她,也不准你再污衊我的妻子。米朵是我唯一一個用生命愛過的女人,而你是我唯一恨過的那個人。我有多希望她能活過來,就有多希望你去死。」


  我哭著跌坐在地上。


  難道我就從此失去了蕭亮嗎?


  天空突然淅淅瀝瀝下起了大雨。


  我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高跟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丟了,另一隻鞋子也因剛才跌倒而弄壞,我脫下高跟鞋,試圖把斷掉的鞋跟連接起來:「不,我還能把它修好,我們還能恢復以前的樣子,我一定可以……」


  我雙手發抖,卻始終沒有成功,最後,只能痛苦地握著斷裂的鞋跟和鞋哭了起來。


  「為什麼我們回不去了,為什麼?」


  我哭著哭著,忽然有一把傘停在了我頭上,世界上彷彿所有嘈雜雨聲都就此止歇。我茫然抬頭,雷奕明蹲在我面前。


  我無助道:「雷奕明,我的鞋壞了……它以前明明是很好的,可我把一切都毀了,我毀了我自己,我毀了我愛的人……」


  雷奕明一言不發,拿過我手裡的高跟鞋,一把扔了出去。


  「你幹什麼?你為什麼要扔掉它?!它只是壞了而已,我還可以修好它,我還要回到以前的樣子!」


  「你回不去了。」


  我認真地看著他:「不,蕭亮他……他只是在氣頭上,等他生完氣就好了,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原諒我,還會重新看我,重新抱我,重新再愛我一次……」


  「他不會了。」


  「他一定會的,因為他愛我,他親口說他愛我!雷奕明,你不是也見過我以前的樣子嗎?為什麼你還能繼續喜歡我?你……你替我去勸勸蕭亮好嗎?讓他也像你一樣原諒我,讓他也能像你一樣愛我!」


  雷奕明咆哮著:「我不能,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會這麼愛你,只有我!」


  我愣住了。


  「他愛的那個人都不是你!沒有一個人會愛上那個叫米美麗的胖子!除了我!不管你曾經愛過誰,你的臉是真的還是假的,只有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你整容以後變了多少,變得有多可怕,只有我還會一直愛你。對我來說,世界上只有一個米朵,也只有一個米美麗,她們只有在我面前才會變成同一個人。」


  他上前擁抱住我,低聲溫柔道:「你的生命中也只會出現一個雷奕明,只有他永遠都不會放棄你。」


  我失聲痛哭。


  日光清淺,透過樟樹漫射進我的小木窗。


  門前的小溪涓涓流著,時不時有旅遊的情侶興奮而過,也有一些安靜的背影似乎像穿越了四季,背著包拿著相機捕捉著烏鎮寧謐的聲音。


  我笑笑,繼續低頭畫設計稿。


  筆端停滯不前。


  我不耐地扔下了筆。


  雷奕明在文熙的幫助下,已被調回烏鎮跟一個醫療項目。我自從離開了上海,就每天遊手好閒啃老。


  風有些冷,我擔心地給雷奕明繫上圍巾。


  「你才剛出院,就去診所給別人看病,要是沒看好人家,病人追到家裡來揍你,我可不給你開門。」


  雷奕明信誓旦旦:「就沖你這句話,我一定用生命看好每一位病人。」


  他跑去接電話,我百無聊賴在報刊亭翻報紙,突然看到一則新聞「TESIRO總裁『被離職』,珠寶王國如何再續神話?」配圖為林子良春風得意的照片。


  我怔在當場。


  雷奕明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喊了我一聲。


  我淡淡地放下報紙,朝他微笑,拉住他往回走。


  走到他診所附近,雷奕明突然要我去給診所看病的小孩買點吃的,他本人則轉身就不見了人影。我不疑有他,沿著青石板,慢慢往回走。


  診所內,我正打掃衛生,雷奕明回來后,一直不住偷瞄著我,觀察著我神情,我怕他看到我的擔憂,於是不停地躲避著他的目光。


  他突然放下病人的資料,坦然對我道:「那份報紙我看到了。」


  我驚訝道:「你別生氣,我只是怕你誤會。」


  「我生氣的不是你關不關心他,而是你隱瞞我不跟我說,與其這樣,我寧願退回到原來的位置,至少那個胖子,她讓我感覺到,我是值得她信任的。其實我看了那個報道也很擔心蕭亮,不知道他在那邊能不能挺過去。你看,我都沒有辦法忘記的人,又怎麼會讓你去忘記呢?所以,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我你對他的關心,你的矛盾,你的痛苦,擁有這些複雜情緒的人,才是我愛的那個你。」


  「我怕說出來,會傷你的心,畢竟……現在的我們已經和以前不同了。」


  在我最絕望的時候,雷奕明不眠不休,寸步不離守在我身旁,甚至我要去見蕭亮,他都立馬開車送我去克拉公司找蕭亮。蕭亮不願見我,要保安趕我出去,他憤怒不已,在大堂和蕭亮對打了一架。


  他要捨棄他蓬勃向上的事業,帶我回烏鎮,最後陰差陽錯,我較他先回來。可那時,我不想再因自己耽誤他追求幸福的腳步,他值得更好的能全心全意待他的姑娘。


  直到有一天,他去山區出診,遭遇嚴重事故,看著他病危的模樣,我徹底崩潰了,媽媽問我:「在你心裡,到底誰更重要?」


  我一怔,喃喃道:「雷奕明和蕭亮是不一樣的,我愛蕭亮,但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個人不屬於我,他離我太遠了,他顛覆了我所有的過去,讓我原本黯淡的人生髮出光來。他走了,就把所有的光都帶走了。雷奕明他就像空氣,他一直存在在我的周圍,我經常忽略了這種存在,可當有一天我的生活里沒有他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都在依賴他。人如果離開了光還可以活下去,但如果離開了空氣……」


  我看著還在病床上昏睡的雷奕明,含淚繼續道:「可能真的就沒辦法活下去了。」


  齊宇經常會發郵件給我,報告蕭亮的動態,我會點開看,但看完即刪,從不回。


  根據董事長的遺囑,蕭亮繼承他股份的60%,林子良繼承20%,他兩任妻子分別是10%。蕭亮為新任董事長,但他卻一蹶不振,不理公司事務。林子良因董事長的過世而瘋狂報復,作惡多端的葉琪被他以綁架罪與經濟詐騙罪送進了監獄,也算惡人自有惡人磨。但他將董事長病發歸罪於我與蕭亮,聯合一直蠢蠢欲動勾搭他的韋雪兒說服股東成為新一任執行總裁,從此掌握實權。


  蕭亮在董事長死後一蹶不振,他媽媽本被齊宇說服參加他的婚禮,最終卻趕來參加了董事長的葬禮。後來,他媽媽一直陪著他。


  米朵,回來吧,蕭總依然愛你!

  我黯然地刪掉郵件,關了電腦。


  我對蕭亮的傷害已經彌補不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去打擾他。更何況現在的我哪裡有能力去幫他,以前我還想當一個珠寶設計師,可是現在拿起筆,腦袋裡只剩下一張白紙,所有的靈感都早已消失。


  這也是對我當初貪心的報復吧。


  本身明明是一個大胖子、大丑女,卻還要去染指不屬於我的男人。


  我痛苦伏在桌上,悄然而入的雷奕明攬我入懷:「胖子,相信我,靈感不會消失,等你走出這個心結,你會把它重新找回來的。」


  噩夢紛至沓來。


  天色漸晚,我穿著兔子裝的人在大堂門口派傳單,透過兔子的透明眼睛,我悲傷地看著門口,蕭亮還沒出來。


  我該怎麼和他解釋,話已經說過千百遍,可他還是不願相信我。


  夜已深。


  蕭亮疲乏地從門口出來。


  我攔住他的去路,慢慢把頭套脫下,哀傷地看著蕭亮。


  「蕭亮……我一直在等你。」


  他陰沉地打量著我的裝束,我怯怯地看了看身上的兔子裝。


  「我、我怕你不願意見我,所以……」


  兩個保安衝上來,忙要把我帶出去。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我、第一次趕我出去了,每次剛走進大堂,他們就把我趕出去。


  迫於無奈,我才選擇這種喬裝的方式,希望能有機會當面向蕭亮解釋一切。


  蕭亮打斷保安:「行了,我自己來處理。」隨即,轉頭又看向我,道:「你這麼辛辛苦苦守在樓下,到底要幹什麼?如果是要說道歉的話,那就不必了。」


  我從懷裡掏出信封遞給蕭亮,無奈地苦笑:「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你收到的是雷奕明給我的信,後來我又在護士手裡找回了信件。」


  蕭亮不屑盯著我:「都已經到現在了,你給我看這些還有用嗎?」


  「雖然現在到你手上已經晚了,但是它至少可以證明我沒有騙你,我當初是真的想要跟你坦白的!蕭亮,你看一下,求求你看一下!」


  「好,既然你這麼堅持,把信給我。」


  我頓時眼神一亮,連忙把信件遞給他。誰知道他接過信,猛然就撕碎,往空中一揚。


  夜風洶湧,紙片紛紛飄亂,我失神地看著碎裂的紙片。


  心也似乎隨之碎裂,隨風消逝。


  他一把推開我,冷冷地朝向門口走去。


  一直在車裡等候的雷奕明看不下,狠狠一拳揍在蕭亮臉上:「你怎麼能這麼對米朵?!她有多傷心你看不出來嗎?」


  蕭亮想也沒想地回打雷奕明一拳:「這一拳應該我給你,我把你當朋友,你卻和她一起來騙我!」


  突然蕭亮吼道:「我不要了,你要就拿去!」


  我驚呆了,失聲痛哭。


  雷奕明不可置信地看著蕭亮,憤怒地抓住他的領子:「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怎麼能這麼傷害她?」


  蕭亮陰冷:「你不是一直喜歡她嗎?我把米朵送給你了,你拿去吧。這麼大的一份厚禮,你應該很高興吧。」


  雷奕明氣得又想去揍蕭亮,蕭亮格住他的手臂,諷刺地道:「你們終於也承認,感情是經不起傷害的?那我呢,你們把我的感情當成什麼?一個是我深愛的女人,一個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們合起伙來欺騙我的時候,有想過我的感情嗎?你們背著我不清不楚的時候,有想過會傷害我嗎?背叛者還配說什麼感情?」


  說罷,他大步離開,雷奕明愣在原地,我卻突然反應過來,哭著跟著蕭亮跑了出去。


  齊宇正開車出來接他,蕭亮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蕭亮,別走。」我追上去。


  終於等到了機會見他,怎麼還可以讓他帶著對我的恨意離開呢?

  齊宇憐憫地看著我,硬著頭皮慢慢啟動車子,我跌跌撞撞跟上車,不停地拍打著車門,邊哭邊跑:「等一等,蕭亮,蕭亮!別走!」


  但不小心,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米朵,快站起來,不然蕭亮走了,你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咬緊牙關努力爬起,但崴腳后的我只能艱難往前爬著。


  車突然停下。


  我重新燃起希望,狼狽地看著蕭亮,慌亂地說:「蕭亮,對不起,我因車禍整過容,但我從不是刻意為了接近你而整容騙你,我求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可以嗎?就算你把我當成陌生人也沒關係,我們……我們還可以重新認識,我可以重新接近你,這一次,我就不是那個騙你的米朵了……」


  「住嘴。我不准你提那個名字。」


  「好,我不提,那你就叫我米美麗好了,反正我本來也是這個名字。蕭亮,如果你還是那麼討厭我,我可以每天只見你一次,就像現在,我等在你下班的路上,然後在遠處看看你,等什麼時候你不再討厭我了,我再靠近你一點。這樣的話,你總有一天會重新適應我的……」我慌亂地說。


  他冷笑一聲,打斷了我的話:「你這麼快就把葉琪給忘了嗎?她也曾經像你一樣求過我,甚至比你更卑微,可我是怎麼拒絕她的,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我受傷地低下了頭。


  「在我眼裡,你比她還要討厭一百倍。你覺得,我還有可能原諒你嗎?」他說完,轉身上車離開。


  我一拐一瘸地追著車跑出兩步,卻又吃痛,只能趴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蕭亮,對不起,可我是多麼愛你,你知道嗎?

  我睜開眼睛,睡意全無。


  夢中淚漬未乾透,我手指輕觸,傳入心底的是一片寒心的涼。


  自從告別上海后,這場訣別無數次侵入我的夢。


  一宿的夢,一宿的淚。


  雷奕明擔心我沉溺過往,周日下午找借口把我帶回了老校園。


  「你知道嗎?在你那次在廢棄工廠失蹤的時候,我發瘋一般,找了高雯,找了葉琪,還幾乎與蕭亮大打一架。我說,如果他保護不了你,那我不會放心把你交到他的手上。」


  我笑笑不語,曾經的往事,既然要翻篇,又何必重提呢?


  我轉移話題,指著前面生鏽的小鐵門:「這不是以前學校的後院嗎?因為偏僻,你剛轉學過來的時候,經常一個人偷偷躲在這裡。」


  雷奕明似乎看穿我的心事,要我進去看看。


  我猶豫:「後院里,我們一起環抱的大樹也被移走了。我聽說被連根拔起的時候,它的根莖太多,地上露出一個巨大的坑。如果樹也是有感情的話,它該有多疼。我們還是別進去看了,沒有看到,一切就還是我們心裡的樣子。」


  雷奕明拉住我的手往前走:「我就知道你不敢面對,來,就當陪我看看。」


  我只好跟上,舊時的草木,曾經的鍛煉器材,還有那一棵盤根錯枝的老樹,我驚訝地捂住嘴:「那是……雷奕明,我不會是在做夢吧?我好像看到那棵被拔掉的大樹了,你也能看到嗎?」


  雷奕明笑:「傻瓜,我只記得小時候被人欺負的時候,你站出來,在這棵樹下,把我從一大幫男生的威脅下救出來。那時候,你的笑容好像是會發光的。」


  「好漢不提當年勇,我還記得你冒著被摔斷腿的危險爬上去刻我們倆的名字呢,不知道還在不在,我找找。」


  我抬頭尋找著,雷奕明連忙指著一個位置,米美麗,雷奕明,三字對三字,工工整整。


  我愣住了。


  雷奕明得意地說:「你看看,是我的字跡吧?所以啊,別說過去再也回不來了,過去的一切都還在這裡,什麼都沒有改變,所以不要害怕去面對。」


  「你刻完名字,躺在病床上養傷的時候,我一個人來這裡玩兒,我爬上去,在我們的名字後面,又加了一行字。」


  在雷奕明和米美麗後面還加了一句話,「永遠在一起」。


  雷奕明笑了,嘆氣:「你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棵相似的樹,準備了好幾天以假亂真的計劃,還是被你發現了。不過,能夠找回來一句我差點錯過的話,我很開心。」


  「雷奕明謝謝你,又在想辦法讓我站起來,已經過去的東西,就讓它留在回憶里好了。」


  雷奕明說:「過去不就是在這裡嗎?只要我們心裡還有它,它就永遠存在。時過境遷並不意味著消失,遺忘才是。胖子,人的回憶是有力量的,它可以穿越時空。相信記憶的力量,勇敢地走下去吧,一切都在你的心裡存在著,你什麼都不曾失去。」


  穿越時空?


  頭腦的某處似乎注入一束清明的光,照亮進入閉塞的靈感區。


  我感動地靠在雷奕明的肩上。


  綠葉幽然落下,我伸手,它穩穩落在我掌中。


  穿越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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