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最終還是沒去空中餐廳,去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私房菜館。
這家私房菜館是以前的王府院子改建的,院子清雅別緻,樹木扶疏,院子正中間一個低矮的巨型青石魚缸,養著一群色彩鮮艷的錦鯉,水面睡蓮開得正好。
天色還亮,樹下卻已經掛上了紙燈籠,暈黃的一點燈光,照得草木都有了幾分蒼涼。
三人落座,服務員穿著襦裙,梳著高髻上了茶水,送了點菜的餐牌。
劉郴一看餐具,眼中有了點驚艷,他拿起一隻蓮瓣餐盤細細地欣賞著,扭頭對季半夏笑道:「半夏,傅總果然是有品之人,這家菜館不是凡品啊,連餐具都如此講究,你瞧著這盤子,和博物館里的龍泉青瓷也差不多了!」
季半夏有點尷尬,她對這些真的沒什麼研究,宋朝的瓷器,什麼汝窯定窯哥窯之類的,都只是歷史書上僵硬的概念。不過,這裡的餐具顏色確實很美。
淡淡的青色,澄澈勻凈,看得人的心都靜了下來。
「雨過天青雲*,梅子流酸泛綠時。這家的餐具,當得起這句詩。」傅斯年也看著造型簡單卻素樸雅緻的餐具,眼中的欣賞之意很明顯。
季半夏看著傅斯年和劉郴,徹底明白了屌絲和高富帥的距離有多遠。
差的不是錢,而是見識和品位。傅斯年和劉郴是一路人。在這家低調的私房菜館里,她是個異類。
傅斯年專註時的樣子很迷人,劉郴盯著他的臉,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難怪季半夏喜歡她,傅斯年這傢伙,確實……還湊合。
心念一動,他趕快去看季半夏的表情。
果然,跟他預料的一模一樣,季半夏在看傅斯年,她的眼神,有點苦澀又有點痴迷,還有點——小小的崇拜。
劉郴的心都要碎了。他終於確定自己是在找虐了。
強打起精神,他要扳回一局:「半夏,怎麼還不點菜?」說著,他順手搭上了她的肩。
季半夏本能的想躲開,傅斯年已經抬頭朝他們看了過來,季半夏只好綻開一個笑顏,任由劉郴的手親昵地搭在自己肩上:「我看了下餐牌也沒看懂,你幫我點好不好?」
菜品都是仿宋的,季半夏看了一下,感覺都不好吃的樣子。
傅斯年的眼神落到劉郴的手上,那隻手,正搭在季半夏的肩膀上,那麼地堂而皇之。
傅斯年低頭,專心看餐牌。
他確實沒什麼資格難受。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就算他們當場訂婚,他也只能微笑祝福。
點完菜,三人都沉默不語,坐著喝茶。氣氛有點沉悶,劉郴想演戲都有點演不下去。他無比深刻的意識到自己只是個局外人。真正的主角,是傅斯年和季半夏。
氣悶地盯著中庭的魚池,劉郴突然發現了一個讓他驚訝的身影。
「咦,傅總,那邊那位,是不是你太太?看著很像呀!」劉郴朝院子另一側樹下的一桌客人指去。
傅斯年和季半夏同時扭頭看了過去。花圃後面,隱隱綽綽坐著一對男女,男的臉被花枝擋住了大半,看不分明,女的側對著他們而坐,白色孕婦裙,一頭烏黑的秀髮鬆鬆挽著,斜插著一支珍珠發卡,那臉頰的輪廓,那渾身的氣質,分明就是顧淺秋!
傅斯年點點頭:「是內子。我過去一下。」
劉郴熟絡地笑道:「不如叫你太太和她朋友一起過來拼桌?反正我們的桌子也夠大,再坐兩個人也無妨。」
傅斯年笑笑:「我問問他們吧。」
他已經認出來了,坐在顧淺秋對面的是江翼飛。傅斯年心中微微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又釋然了。
三人都是發小,江翼飛和顧淺秋關係不錯,他一直都知道。
「翼飛,淺秋,你們也過來了?」
傅斯年的聲音,讓江翼飛和顧淺秋倏地回過頭來,江翼飛的瞳孔縮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顧淺秋更是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任何異常。
「斯年,這麼巧?你也和朋友過來吃飯?」江翼飛朝遠處的劉郴和季半夏看了一眼:「剛才淺秋還跟我訴苦,說你太忙,沒時間陪她呢。」
「是呀!我想出來吃飯都找不到人陪。只好拉了翼飛的壯丁。翼飛,你真是好人。」顧淺秋的話說的非常自然,完全沒有任何解釋的痕迹。
傅斯年的心思不在他們身上,也根本沒注意到任何蛛絲馬跡。對顧淺秋的抱怨,只是笑笑:「你們是想過去跟我們一起拼桌呢,還是自己單獨吃?」
內心深處,傅斯年是不希望顧淺秋和季半夏坐到一起的。但這句話他不得不問。
顧淺秋扭頭看了一眼,馬上認出了季半夏。心中又酸又怒,馬上接過傅斯年的話頭笑道:「好啊,我看季小姐也在那邊,老朋友好久不見,自然是要過去敘敘舊的。」
顧淺秋朝江翼飛使了個眼色,便挽住傅斯年的胳膊,一副我才是正房太太的表情,傲然朝季半夏這桌走過來。
季半夏看著緩緩走過來的傅斯年和顧淺秋,看著顧淺秋隆起的腹部,心中難受至極。
劉郴猜到了她的心思,也抬臂將她攬入懷中:「季半夏,這是一場硬仗,你可別掉鏈子呀!我幫你好好氣氣傅斯年,你好好配合我就行了。」
季半夏沒說話,她怎麼覺得一切都荒謬透頂呢!她這是在幹什麼?
「季小姐,好久不見。」顧淺秋沒有落座,站在季半夏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按禮節,季半夏和劉郴是應該站起身打個招呼的,可劉郴緊緊按著季半夏的肩膀不讓她動彈,他自己站了起來,接過顧淺秋的話:「傅太太,還記得我嗎?」
顧淺秋已經忘記劉郴了,只覺得面熟:「抱歉,我現在記性不好,請問您是?」
劉郴這才笑著把季半夏拉了起來:「我是劉郴,季半夏的現任男友。」
季半夏的現任男友?顧淺秋心中快意的很,扭頭似笑非笑的看了傅斯年一眼,幸災樂禍的表情很明顯:「斯年,你說,他們是不是很般配?」
傅斯年笑笑,沒說話,招呼站在旁邊的江翼飛落座。
顧淺秋一拳打到棉花上,臉色冷了下來。江翼飛趕快喊她:「淺秋,你不是早就說餓了嗎?還不快坐下來吃飯。」
五個人各懷心思坐下,菜也陸續上來了,杯盞精緻,菜肴豐美,大家卻都沒有胃口,席間最活躍的,反而是江翼飛和劉郴。
趁著加座,季半夏遠遠地坐到了傅斯年的斜對面,跟他剛好是桌子的兩個對角。
傅斯年低頭喝茶,卻將劉郴和季半夏的低語聽得清清楚楚:「半夏,這是河豚,你肯定沒吃過,來,嘗嘗。」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聽見季半夏尷尬的拒絕,傅斯年還是忍不住抬頭瞟了一眼。
劉郴將河豚肉放在勺子里,喂到了季半夏的嘴邊。
傅斯年收回眼神,眼角餘光卻掃到一枚閃亮的小東西。
江翼飛的衣扣。
江翼飛穿了件銀灰的休閑襯衫,一排淺灰的扣子中,第二顆扣子與眾不同,銀色的包邊,中間鑲嵌出五角星形狀的圖案。
那圖案,那質地,都十分眼熟。
傅斯年心中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眼神在江翼飛的扣子上掃過,又重新低頭專心喝茶。
顧淺秋看著劉郴和季半夏的互動,忍不住出言諷刺道:「季小姐還真是有魅力,護花的使者接連不斷呀!」
季半夏微笑:「傅太太說笑了。」她刻意不看顧淺秋那觸目驚心的大肚子。那裡面的小嬰兒,身上流著傅斯年的血。
顧淺秋冷笑一聲正要再說點什麼,傅斯年扭頭盯著她:「淺秋,快吃吧。冷了會腥。」
傅斯年很明顯是在護著季半夏,顧淺秋心裡惱恨萬分,卻生生咬牙忍住了,笑容滿面的和傅斯年撒嬌:「斯年,你喂人家吃嘛!現在都只能側著睡,我的胳膊每天都是麻的,吃東西都很費勁呢!」
「好。」傅斯年也微笑,用筷子夾起河豚肉放到顧淺秋的嘴邊:「嘗嘗喜不喜歡?」
他的眼神,有意無意的瞟過江翼飛的臉。
江翼飛保持微笑,認真的盯著面前的盤子,如老僧入定。
傅斯年心裡涼了半截。
和江翼飛從小一起長大,他太了解江翼飛的個性。如果江翼飛開開他和顧淺秋的玩笑,笑著打趣兩句,或者扭過頭嘲諷他和顧淺秋兩句,他都不會這麼難過。
也許,只是江翼飛和顧淺秋在同一個品牌訂做了衣服而已?
傅斯年還在為江翼飛開脫。他性子淡,朋友並不多。能維持二十多年友誼的,也只一個江翼飛。
看到顧淺秋甜甜蜜蜜的吃了傅斯年喂的東西,季半夏的心口像被捅了一刀。她後悔了,徹底後悔了。
本來想借劉郴氣氣傅斯年,結果氣的是自己。
「別吃醋,你還有我嘛!」劉郴俯在季半夏耳邊輕聲安慰她。在外人看來,是說不出的親密的和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