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大河向東篇 偷心女賊
米國唐人街深處,有一座古香古色的別墅,這裡住著一個很有傳奇色彩的人。
沒有人知道他姓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多大年紀,更沒有人知道他是做何種職業的。
不過,認識的人都稱他為九爺。
九爺已經不年輕了,不過這跟他的年歲無關,他本來就像個從百年前畫卷里湊出來的人,大油頭,白綢衫褲,衣襟上掛著金鏈兒懷錶,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子京劇名伶的韻味。
九爺喜歡唱京劇養八哥寫大字,看著像個紈絝老少爺,其實他是個江湖人,聞名遐邇的神偷一九。
他13歲成名,無論放在皇宮還是博物館里的珍寶沒有他拿不到的。可等到43歲的時候,卻只能坐在輪椅上了此殘生。
還好,他手底下還有三個徒弟,他們繼承師業,在這個古老神秘的領域闖出了自己的名堂……
向冬已經從國內回來半個月,可是她依然魂不守舍,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
「小師妹,你怎麼躲在這裡?」
向冬回頭,看到了自己的師兄雲飛。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棒球服,小麥色肌膚在陽光下閃亮,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白牙。
向冬看到他的時候露出了一點溫暖笑容,「雲飛師兄。」
雲飛摟住她的肩膀,「傷還沒好就到處亂跑,你要好好養著,我們是靠手吃飯的,要是你的手再不好……」
向冬握著一直用上力的右手,牙又咬緊了幾分。
楚江河,我記住你了,縱然我騙你不對,可是你這一槍,把我們之間的那點情分也打斷了。
看著她不善的臉色,雲飛皺起眉頭,他忽然抱住了向冬,「冬兒,你這是怎麼了?你不會喜歡上那個男人了吧?」
向冬掙扎著推開他,「師兄,你在胡說什麼?難道我不是在恨死他嗎?」
「當然應該恨他,他可是傷了你。你最近可不要亂走,聽說他們楚家可到處在找你,說你偷了他們家很重要的東西。」
「我?」向冬差點要罵娘了,她在楚家蟄伏了半年多,易容成一個高中生的樣子天天在楚江河身邊裝傻充愣,可最後毛線都沒拿到就給他發現了,還給他打了這致命一槍,他竟然還敢誣陷她偷了最重要的東西,他怎麼不去死?
雲飛繼續說:「冬兒,你到底偷了他們家什麼東西?」
看到向冬瞪大了眼睛,雲飛忙舉起手,「你別誤會,我不是想要問,是師父。你這次沒有完成任務還傷到了手他已經很不滿意了,要是他再誤會你手裡有東西不交出來,豈不是對你更有了芥蒂?」
向冬這人向來耿直,「師父不會的,他不信誰難道還不信我們嗎?」
雲飛摸著她的頭苦笑,「冬兒,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呀?師父老了,人老了就容易多疑。」
向冬咬著唇,顯然不相信他的話。
雲飛又嘆了口氣,「我知道師父對你來說像爸爸一樣,可是他總歸不是你的爸爸呀。」
「要不這樣,我去把楚江河抓來,讓他跟師父解釋。」
「姑奶奶,你可別作了。他是誰,黑白兩道兒都讓著的楚家少主,你是不是想要咱這耗子窩給他一鍋端了才高興?」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讓我怎麼辦?」
雲飛看著她,很鄭重的說:「冬兒,我們倆結婚吧。」
向冬瞪大了眼睛,「師兄……」
「我們早就訂婚了,結婚是遲早的事。你現在手廢了,也不能替師父賣力,不如去跟師父說我們散夥,我們倆個去別的國家隱居。」
「師兄,師父他年紀大了,自己一個人怎麼行?」
「這不你二師姐回來了嗎?有她陪著師父,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向冬久久不語,雲飛暴躁起來,「我就知道是你變心了,跟那個楚江河糾纏了大半年,你是不是跟他已經……」
「雲飛,你在說什麼?我的身份是他外甥女,你怎麼這麼齷齪?」
「我齷齪?向冬,你看看你自己,都回來這麼久了,你跟我說了幾句話?天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想他你自己知道。」
向冬半天無語,是的,她這半個月每天都在想楚江河,在想他為什麼還不放過自己要放出偷了他東西這樣惡毒的傳聞,在想什麼時候手傷好了去狠狠教訓他。
見向冬不說話,雲飛冷笑,「是不是給我說中了?冬兒,你愛上那個楚江河了嗎?」
「我沒有。」
「那你表現給我看呀,來證明呀。」
「好,我跟師父去說。」
見向冬終於鬆口,雲飛的眉頭舒展開,他緊緊抱住向冬,「我就知道你是不會變心的。」
向冬無言,這不是雲飛第一次提出來了,而且這些日子師父的態度也實在……讓人惱火。
倆個人攜手到了師父的正房,向冬示意雲飛留下。
師父最討厭弟子合夥對他提要求,向冬不會傻得去犯他的忌諱。
朱漆雕花門閃著年代感的幽光,每次向冬推開這扇門就像進入了一個百年前的世界,而師父,也是從那個時候走來的一個人。
一進門,一股子檀香味撲面而來,師父正躺在大搖椅上,手上掛著一串蜜蠟佛珠,另一隻手握著一把湘妃竹扇骨的摺扇,正跟著唱片機里播放著京劇貴妃醉酒打拍子。
向冬走到他身邊,在他搖椅邊上的小腳凳坐下,輕輕的叫了聲師父。
九爺睜開眼睛,看著自己最小的徒弟,粉粉薄薄的唇瓣勾起,那好看的丹鳳眼也疊起細細的几絲皺紋。
他抬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你的手還疼嗎?」
九爺的聲音很軟,有種似從戲曲中得來的抑揚頓挫,初聽可能覺得做作,但聽久了卻覺得真好聽。
向冬點點頭,「用力的時候就想被刀子剜著那麼疼。」
「那你恨傷你的人嗎?」
向冬又點頭,「當然,我的手是吃飯的依靠,他傷了我的手就是斷了我的命。」
九爺嘆了口氣,「你這傻孩子,我們做賊的不該生出報復之心。失手被打死也都是你學藝不精,要是真有了這報復之心,是往死路上撞呀。」
「是,師父。」向冬不太想跟任何人談楚江河的事兒,偏偏這些日子以來每個人都想要跟她說,她不勝其煩。
所以不管內心是什麼想法,她在聽到了師父的話后就選擇了閉嘴。
「師父,我找您是有事說。」
九爺星眸半闔,微微看了她一眼,「什麼事?」
向冬看著他白色錦緞長袍上的雲錦暗紋,鼓起勇氣說:「是我和雲飛師兄的事。」
九爺帶著笑看著她,「我的小冬兒是想要嫁人了嗎?這事不該不來跟師父提,一個女孩子家,要矜持。」
「也不光是結婚的事,主要是我想我這手廢了,以後也不堪大用了,想就此隱退,跟師兄一起去找個小島隱居,過完後半輩子。」
聽了她的話,師父半天都沒言語。
向冬也不敢看他,只是垂著頭看地毯,這時候師父養的獅子狗雪團跑到她腳下,打著滾兒讓她給摸肚皮,向冬都不敢。
師父的威嚴三個徒弟都知道,所以雲飛不敢來提只能讓向冬來,因為大家都知道她是師父從小撿回來一手養大的,甚至還冠以師父的姓氏,跟她情同父女,最是寵愛。
師父從搖椅上站起來,身體搖晃著。
向冬想要去服他,卻給他揮手打開,扶著桌子才站穩了。
師父的腿是跛的,這些年他很少走路,也不出門,就呆在「漪瀾公館」這方寸之地里。
看著他清瘦搖晃的身影,向冬鼻子酸酸的。她是不是恃寵而驕,在欺負師父?
終於,師父發話了,「冬兒,我向九一生收了你們三個徒弟,你大師姐迷戀外面的繁華非要跟人結婚,結果不到一年就被拋棄,又回到了師父這裡,現在已經是不堪大用。你和你二師兄都還不到30歲,卻嚷著要退休了,你說我要你們有何用?」
「師父」向冬拉住了他的衣角,「冬兒這次受傷已經很難康復,而且這些年我們賺的盆滿缽滿,要過幾輩子都夠了。這次出任務更讓我見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師父,我是怕了,我們都收手吧,過些平凡的不用擔驚受怕的日子不好嗎?」
師父眸子驟然睜大,深深的看著她,「冬兒,你變了。」
是,向冬變了,她的變化恐怕連雲飛都不能了解。
在海城出任務的這大半年,她過的是這輩子里過的最正常的生活。
楚江河雖然沉默,但是對她很好,開始是她為了接近的痴纏,到最後卻變成了他毫不保留的寵溺。
開始她是迫不及待想要完成任務,後來卻是把任務一拖再拖,那段時間好像她真的成了那個叫海鷗的小女孩,纏著他黏著他,想要永遠呆在他身邊。
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和雲飛完全不一樣,她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都不是自己了,想要抱他親他甚至跟他做更親密的事,可這種感覺跟雲飛是沒有的。雲飛在她心裡,大概是跟哥哥一樣,跟哥哥做親密的事,算亂倫。
可是,最後他還是發現了她,當他開了那一槍的時候,她的心都碎了,他竟然開槍,他竟然對著她開槍。
其實,想明白了,人家開槍殺賊也沒啥,可是那個賊是她,他怎麼下的去手?
在潛意識裡,她已經認為不管自己做什麼,他都該包容原諒,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這是當時在海城的別墅里,她躺在他腿上吃葡萄時候許給他許給她的承諾。
那晚,外面風雨大作,別墅里只有他們倆個人,他坐在沙發上看文件,她則躺在一邊吃葡萄。
她躺的不舒服,嚷著讓楚江河幫她把枕頭拿過來。
楚江河把她給拉到大腿上,「就枕在這裡。」
向冬翻來覆去的試了試,果然彈性柔韌,很是不錯。
楚江河大腿肌肉緊繃,按住她的腦袋不讓亂動,「老實點你。」
向冬把果盤放在自己肚子上,一顆顆吃著葡萄。她拉過楚江河的手,「手借給我用一下。」
他手心一濕,她豐潤的小嘴兒就印了上去。
她看到了楚江河的眼神都暗了,不知道生氣還是別的,反正她把葡萄籽吐到了他手裡。
他把手指攥起,卻沒有說別的,然後又伸展開,等著她繼續吐。
向冬咯咯的笑起來,「舅舅,你真好。」
他眼神很兇,「別叫我舅舅。」
「那叫你什麼?楚江河?老楚?大河?對了,沈先生他們都叫你大河,大河向東流呀,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呀,哎呀哎呀一二呀。」
她唱起來,笑的肚子都疼了。
他捂著她的嘴亂揉,「閉嘴。」
「大河,大河,我不閉嘴,大河向東……」
她忽然沉默下里,她不叫海鷗,她叫向冬,更好跟向東是諧音。
楚江河已經捏住了她的嘴,把她變成了一個小鴨子。
她滾到他懷裡,把手上的葡萄汁胡亂抹在他的襯衣和褲子上,然後哈哈壞笑。
楚江河按住她的手腳,卻不小心把手按在她的胸部,倆個人都安靜下來……
「冬兒,冬兒。」
『啊,師父,您說什麼?』向冬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傻傻的看著師父。
師父嘆了口氣,「我說,你真想要跟雲飛歸隱嗎?」
「師父,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這行在這個年代越來越難了,我真覺得沒有必要再做下去。」
「可你知道神偷一九這個稱號一旦沉寂下去,就永遠不要想在道上起來了,你也要知道這些年我們在外頭有多少仇家。」
「師父,這些我都想過了,我們很少用真面目示人,想要找我們也是通過道上的掮客來找我們,他們不會出賣我們,而我跟雲飛師兄也是隱居,應該沒問題。」
師父嘆了口氣,「既然你們都決定了,那我還能說什麼,畢竟我養你們也不是讓你們為我賣一輩子命。學藝三年兩年效力,你們都做到了。只是……」
向冬緊張的看著師父,等著他的后話。
「你先讓我考慮一下,過幾天再給你答覆,你們這樣一下拋下我,我接受不了。」
咬咬唇,向冬泫然欲泣,「師父,對不起。」
「出去吧,讓我自己安靜一會兒。」
向冬走出去,輕輕的給關上門。
雲飛並沒有在外面等著,她就往他房間的方向去找。
在花園裡,她遇到了雲飛和二師姐尋芳在一起。
尋芳有些西方人血統,高鼻深眼長得十分美艷,加上精緻的妝容昂貴的衣服,看起來像個名媛貴婦。
他們倆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麼,看到向冬后就閉上了嘴巴。
雲飛先走過去,「冬兒,怎麼樣了?」
他竟然不避諱二師姐,這讓向冬心裡很不舒服。
以前二師姐就跟她不親,後來她執意要嫁人離開了漪瀾公館,現在就算回來了,向冬對她就更陌生了。
可是她和雲飛的感情卻好,大概是因為倆個人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年齡又比較接近。
向冬對雲飛搖搖頭,「師父說會考慮。」
尋芳立刻說:「師父說能考慮就是有門兒,還是小師妹得師父的喜歡。」
向冬覺得累,沒什麼說話的興趣,「我傷口疼,先回去了。」
雲飛忙說:「我送你回去。」
她回頭嫣然一笑,「就在一個院子里,你送什麼呀。」
說著,翩然離開。
一直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尋芳才小聲說:「小師妹跟以前不一樣了,她好像沒那麼喜歡你了。」
雲飛陰沉著臉,並不回答。
尋芳卻繼續說:「都說那位楚家的少主英俊非常,小師妹跟他相處了這大半年,難道沒動心嗎?」
雲飛的臉陰沉的簡直能滴出水兒來,「你別胡說,她用的身份是他的小外甥。」
「男人和女人,禁忌的身份更引人遐想呀。」
雲飛忽然揪住了她的衣服,「這話,你可不是第一次說了。」
尋芳眨眨眼,「我說了什麼,是你想多了吧。」
雲飛垂下眼帘,一臉的陰鬱。
回到了房間,向冬躺在了床上,她靜默了一會兒,從枕頭下摸出一隻男式的手錶來。
手錶是江詩丹頓的機械錶,造型簡單大方,沒有什麼花哨。表面有磨損,錶鏈也換過,一看就是戴了很多年的。
向冬給戴在手腕上,即便扣到了最後一格,還是大了很多。
這種感覺就像被那個男人圈住手腕,他當時就是這樣丈量的,說她的手腕好細。
她喜歡他這隻表,幾次從他手腕上扒下來自己戴,於是他說要去給她買一隻。
向冬跟他撒嬌,說要跟這隻一模一樣的,他搖頭,表示這樣的早就停產了。
「我不管,我就要這個,我喜歡這個,那你就送給我吧。」
他寵溺的摸摸她的頭,把手錶給她戴上。
其實,她才不是要他的手錶,她想要在他的表裡安裝個追蹤器,這樣她才能偷到楚家世代相傳的寶貝「西漢皇后之璽-玉印。」
後來,她才知道他專門去定做了跟自己這隻表一模一樣的女士款,只是還沒有到,他就發現了手錶上的秘密,他扯下來扔給她,倆個人就反目了。
嘆了口氣,向冬這輩子第一次迷茫了,自己做的事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這次任務結束,不僅僅是因為傷的問題,她覺得自己身心疲憊,真的不適合再繼續從事這個行業下去。
她迷迷糊糊的睡過去,臨睡前在心裡還念著那個名字,「楚江河。」
第二天一大早,她發現師父在花園裡喝茶。
此時太陽剛剛升起,花園上空的薄霧還沒有散去,輕紗一般蒙在了高大的香樟樹枝間。
花園裡的薔薇花沾著露水開的正艷麗,一隻夜鶯唱著歌,不知道為什麼,向冬總覺得它的曲調就像師父唱的京劇。
她走過去,在師父的身邊坐下,幫他倒了一杯茶。
桌上有新做的綠豆紅豆糕,她順手捻了一塊,香甜可口。
「昨天的事我想了一晚上,我不同意。」
這個並沒有太出乎向冬的意料,她淡淡的說:「師父,我累了。」
「我知道,這次任務對你的影響很大,所以我給你放假,你可以好好休息一年。」
「師父,我們這些年賺的錢夠多,為什麼還要繼續做下去?當賊的,能有幾個好下場?」
說著話,她的目光落在師父的腿上。
二十年前,江湖誰人不知神偷一九?
可是他也是在一次任務中折了一條腿,從此只能教導徒弟,隱居市井之中。
大師姐和二師兄最先出去執行任務,他們比起師父差的太遠,一直到向冬出師,神偷一九的名頭才挽回回來。
因為一九的盛名已經有二十多年,有人以為一九是個中年婦人,也有人以為她其實是個年輕男人,還有人以為是個美艷女人,還有的以為是個小女孩。
向冬知道,那都不是他們的真面目,他們的真面目連自己都忘在了時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