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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腿斷了

  夜深了,果城街上還有在喊口號的人群,常應科一行人不敢走大路,專撿鄉村小路走,彎來繞去的,把幾裏路走成了二十多裏;

  走得饑腸轆轆、腳耙腿軟才走到果城棒棒的總部。


  盡管行路艱難,倍受折磨,常應科心裏卻樂開了花,剛才還是階下囚,馬上就成了座上賓;


  即將去燈紅酒綠的省城當寓公,待革命勝利後再回鄉做大官。


  常應科暗暗慶幸自己時來運轉,還沒離開果城,就迫不及待地打起了如何整人的算盤來。


  在棒棒總部,常應科休養了三天,趁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繭站工人趙德才的護送下,搭上了輪船公司一艘貨輪,沿江而下,秘密抵達重慶,再經成渝鐵路趕至成都。


  剛抵達被造反派稱為“紅都”的省城,還沒走出火車站,得意忘形的常應科就在下火車時把腳骨頭扭斷了。


  幾聲慘叫過後,常應科被送往醫院,省城中心醫院成了他在“紅都”的第一個落腳點。


  諸葛亮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常應科是未曾登高腳先斷,還沒黃袍加身就弄瘸了一條腿,後來是跛著腳回廠進“三結合”的。


  好在省醫院醫術高超,妙手回春,沒讓他跛得太厲害。


  常應科住在成都,每天由忠厚老實的趙德才服侍,每個月由省革委發工資,日子倒也過得很滋潤,也時不時地托人給妻兒帶錢回去。


  流亡成都的果城棒棒找到了大靠山,傍上了劉X挺、張X挺這對掌控了全川大權的夫婦,經過調解、談判,全省造反派又一次搞大聯合,被趕跑了的棒棒還鄉了。


  常應科隨大部隊回廠,所有問題一筆勾銷,作為棒棒推薦的老幹部,即將被結合為革委會副主任。


  然而常應科的好運總是曇花一現,就在被結合的頭頭們一一亮相時,趙矮子貼的那張大字報把常應科擋在了新班子的門外。


  緊隨趙矮子其後,又有一些群眾貼大字報揭發常應科參加了“五五暴動”。


  這樣一來,常應科非但進不了革委會,反倒進了清隊學習班受審。


  修行千年,被打回原形隻需要一夜之間。


  俗話說“山不轉水轉”,常應科終於轉到了楊木青的麵前。


  在學習班,常應科是犯人,楊木青是批鬥犯人的。


  楊木青本來有機會報仇,但他被鱷魚的眼淚蒙騙了,沒有痛打落水狗。


  一次在小組學習時,一些積極分子開會去了,參加小組學習的人比較少,常應科當著楊木青的麵和其他人閑談,談了他的腳是如何致殘的。


  常應科的不幸遭遇讓楊木青同病相憐,對他的恨意減少了。


  談起“五五暴動”這段曆史,常應科淚流滿麵,十分難過地說:“我完全是他們拖上山去的!雖說一時說不清,我相信黨!遲早會還我清白的!”


  清隊學習班進入尾聲,能結合的結合了,能做結論的做了結論,核實不了材料的隻好掛起,常應科也被掛起了。


  “九.一三事件”後,學習班結束了,大大小小的牛鬼蛇神和偷雞摸狗的,以及嫖客、暗娼、貪汙犯統統被放出去,由群眾監督勞動;


  一直被掛起的常應科被調到果城地區小縣城樂縣繅絲廠當廠長。


  支左的軍代表鞏大胡子悄悄跑了。


  鞏大胡子本打算體體麵麵地離開朱鳳廠,不料坐的軍用吉普剛開到新廠門口就被職工攔住了,有人躺在小車前不準走;

  鞏大胡子被擋回去後,隻好在當晚趁夜深人靜的時候搭一輛煤車逃跑了。


  撤退前把他手下一個連長留了下來,這個連長就是王先景。


  王先景幫鞏大胡子擦屁股,越擦越臭。


  這個王連長愛整人,愛打官腔,貪得無厭,本來名聲就極壞;

  在朱鳳廠支左,趁機大撈一把,用廠裏的上等木材打了很多家俱,還跟有夫之婦李紅桃勾搭成奸,一點不避諱,在人前也卿卿我我、打情罵俏;

  群眾恨他、罵他,棒棒和砸派都討厭他。


  鞏大胡子逃跑後,遊白成重新當了黨委書記,棒棒為了重溫“遊常聯盟”的美夢,竭盡全力上下活動,想把常應科調回朱鳳廠。


  常應科也到處寫申訴信:“我是幾千人的大廠副廠長,調到樂縣縣辦繅絲廠當廠長是降了級。我是受林X之害……”


  恰逢省上召開各地區工交政治部會議,果城工交部主任牛金鑫與樂縣工交部王主任在一起談起常應科的事,雙方研究後,同意讓他回朱鳳廠。


  常應科這次回廠比他前一次從成都還鄉更風光。


  那是一九七四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一個大清早,華靜駕駛一輛解放牌大卡車、譚乾坤開一輛軍用吉普車,一前一後地開出廠,去樂縣接常應科回家。


  兩個女棒棒在童蝦兒的家裏忙前忙後,打掃清潔;


  童蝦兒把他住的總統套房讓出來迎接常應科。


  童蝦兒在果城有老屋,他和家人一般不住在廠裏,他的總統套房主要用來開黑會或招待狐朋狗友的。


  午後兩點左右,大卡車和吉普車相繼停在山邊宿舍馬路上,大卡車車廂裏裝得滿滿的,吃的、用的、燒的,應有盡有;


  看熱鬧的人象潮水似地湧來。


  當卡車一停穩,一個個棒棒蜂擁而上,拿的拿,抬的抬,不到半小時就把車廂搬空了;

  在一片歡呼聲中,常應科走出軍用吉普,頻頻揮手,向人群致意,一直揮到上樓梯,才給大家留了一個一拐一跛的背影。


  不一會,童蝦兒的總統間亮起了五顏六色的彩燈,這些燈光欲與天公試比亮,隻可惜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歡笑聲從童蝦兒的屋裏傳到馬路上,惹得圍觀者紛紛感慨:“朱鳳廠又不會平靜了!”


  果然,常應科一回廠就惹是生非。


  一天,常應科送鄉下來探親的侄兒回家,他侄兒去擠停在廠門口的大客車,客車裝得滿滿的,他擠不進去,又抓住車門不肯下來;


  大家喊他下車,要他去趕二趟車,他不聽;司機蘇和全走出駕駛台,來到門口,把常應科的侄女兒拉下了車。


  蘇和全是砸派的頭頭,跟常應科是對立派。


  常應科大聲吼起來:“蘇和全打人咯!張和全對我進行打擊報複,想整人!”


  第二天蘇和全貼大字報說明了事情經過,反駁常應科說:“我作為司機,隻曉得開好車,把職工平安地送到站,我啷門能夠整人?就是想整,我一個摸方向盤的,也整不到廠長頭上去嘛!”


  這事發生後,砸派幕後老板孫田秀授意楊木青和令廷貴等幾個筆杆子圍剿常應科。


  楊木青他們翻常應科的老皇曆,把他跟姘頭穿錯鞋子的陳穀子爛芝麻也抖了出來。


  常應科顏麵掃地,名聲臭了,在群眾中沒有了威信,說話不靈了,想調楊木青去繭站,楊木青一句“有病,去不了”就把他的號令駁了回去。


  常應科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夥同遊白成、丁陽江、華靜、童蝦兒、孫駝背等一夥人暗地裏策劃揪鬥楊木青和雷中烈的“打狗腿行動”。


  那晚,雷中烈被華靜等人圍鬥在俱樂部壩子裏時,脫身後的楊木青去找常應科,要他救雷中烈,反被常應科罵了一通;

  楊木青不得不走回山邊宿舍,到遊白成的家裏請他這個黨委書記出麵救人。


  到了遊白成家裏,楊木青才知道雷中烈的妻子米貴碧也來找遊白成了,還帶來了三個娃兒。


  雷中烈和楊木青一樣也生的是二兒一女,雷家孩子比楊家孩子小多了,大娃雷風跟楊家三公主同齡,在一個班讀書。


  這是一些好心人給米貴碧出的主意。


  然而拖兒帶女的米貴碧從廠區趕到山邊宿舍央求遊白成去救夫,眼淚哭幹了,聲音哭啞了,就差下跪了,也沒能把遊白成這樽神請出廟門;


  遊白成執意要當不開口的泥菩薩,而不願當救苦救難的觀世音;


  同樣,楊木青也是英雄白跑路,遭到了遊白成的敷衍。


  遊白成坐在板凳上一邊卷葉子煙,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老楊,你莫擔心,別個不會把你們啷門個的!”


  楊木青心想:“遊鼻帶不出麵,擺明了他跟常應科他們是串通一氣的,矛頭是對著孫田秀的!”


  關鍵時刻,孫田秀不露麵,楊木青並沒怨恨他,反倒體諒他,知道他露麵也起不了作用。


  當常應科和遊白成都讓楊木青失望後,他不想牽連孫田秀,沒去孫家找人,也沒回家,他牽掛著雷中烈的安危,又急急忙忙趕往俱樂部。


  一路走,一路回想他在學習班的事情,以及和孫田秀打交道的往事。


  在北京紅衛兵跑到果城串聯,發動“九五事件”的第二天早上,隨城市社教工作團紅衛兵去保衛地委的楊木青還在地委門外的草坪上打瞌睡時,被新開來的一支長隊伍驚醒了。


  這支隊伍是朱鳳廠的繅絲工人,其中有他妻子蘇雅平。


  帶隊的是一個高個子青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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