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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出莊

  下班後,楊木青和蘇雅平回到家裏,在鍋台灶邊一邊忙活一邊談各自的見聞。


  蘇雅平說:“今天我上車,交班的聯手給我說,她說砸派說席主任是指揮部後台,我就不信。


  我說:‘他都是後台,那遊白成、常應科算個啥?’”


  “你說得對!現在啥也說不清楚。看嘛,黨政各部門都癱瘓了。究竟哪個是毛主席革命路線,哪個清楚?

  你聽到莫得,武漢的陳XX都打倒了!”


  “唉,啥子‘二月逆流’,賀X要搞軍變呀!簡直把人搞糊塗了!”


  “還是少說為佳!席主任,傅漢城、蔣幹細兒挨得多慘!”


  “嗯,我聽說那晚上九點多鍾,席主任正在歇涼,走來兩個武鬥人員,是不認識的,可能是請進廠的農民,拿著鋼釺問:‘哪個叫席安文?’


  席主任說:‘我就是。’


  他一邊穿鞋一邊站起來。


  冷不防,一張繅絲的油布圍腰往頭上一搭、一包,挾抱起就走。


  是打慘了的!

  這是陳寶萬給我說的。他今天在我台上添了一會緒。”


  蘇雅平繪聲繪色地講述。


  楊木青悲憤地說:“這個亂世!簡直是和尚打傘——無法(發)無天!”


  到了收秋繭的季節,天氣還沒變涼快。


  恢複生產沒多久,楊木青就被通知去廣縣出莊收繭子。


  出發那天晴空萬裏,烈日把大地烤得火辣辣的。


  稻田已經收割,那一捆捆幹黃的穀草堆在田邊、地角;

  葉子呈卷型,穀穗低著頭。


  在李全永的帶領下,楊木青和十一個一起出莊的男職工在田坎上走著。


  李全永是朱鳳廠駐廣縣繭站的站長。他的任務是把六個去廣縣和六個去嶽縣的出莊人員平安帶到目的地。


  由於武鬥,果城公交公司停了工,沒有長途客車,四、五百公裏的路,隻有靠步行來完成,大概要走一星期的路。


  公路上到處有崗哨,為了躲避盤查,楊木青他們不敢走大路,盡量選小路走。


  一出朱鳳廠職工宿舍,就沿著嘉陵江邊走。


  過了郭家壩就到了南湖口;

  再行一程就到果城和嶽縣的交界處了。


  據可靠消息說,這段區域是朱鳳廠砸派的工農聯防區,不會遇到多大麻煩,猶如在廠裏一樣。


  從早上七點走到中午十二點,他們來到了同心繭站。


  同心繭站是他們要經過的第一站,也是第一個歇腳點。


  繭站上的人都下鄉做收繭的準備工作去了,隻有站長劉遜在家招呼幾個木工。


  此外還有廠原料科的祝科長也在場。


  由於繭站屬朱鳳廠管,加之楊木青這一路人大都是老莊客,因此受到了熱情接待。


  中午那頓飯雖不算美味佳肴,也沒離油葷,飯錢也比較優惠。


  吃完午飯,他們打了會撲克,等太陽偏西,熱力漸減後,又繼續趕路。


  腿杆最長的要數李全永。他老把大夥甩在後頭,然後又站在樹蔭下等他們。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太陽落坡了,他們才來到了油溪繭站。


  徐林元站長接待了他們。


  已過了飯點,沒啥東西吃,徐站長隻好拿來一瓶豆油和一盆剩的冷幹飯,讓他們湊合了一頓。


  在油溪繭站過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啟程,一路順風。


  這一段都是砸派管轄區,楊木青一行13人,其中以砸派為主,有幾個棒棒,表麵上也是寫了反戈一擊聲明的。所以路上沒出亂子。


  臨近黃昏,暮色慢慢降了下來,在距離嶽縣城區五裏路的地方,已經隱約可見到電燈光;聽到高音喇叭在叫了。


  楊木青他們經過公路旁邊的嶽縣中學時,看到牆壁上的標語、口號與前麵路段的截然不同。


  隻見醒目地寫著:“紅十條萬歲”“保衛紅色嶽縣”“砸爛紅聯”。


  這說明是棒棒的天下。


  一時間,就在這十三個人中,已出現了兩種不同的神情。


  武定興、孫元健幾個寫了反水聲明的棒棒喜上眉梢,覺得來到了“蘇區”“解放區”,都要求住一晚再走。


  他們和其他同事輕言細語擺談了幾句,沒有多大爭執,畢竟是一起出來的整體,出了問題回去交不了差,所以觀點是觀點,工作歸工作。


  大家同意留宿。都走累了,都想早點歇腳。


  進了嶽縣城區,隻見車水馬龍、人山人海、大字報、小字報和標語鋪天蓋地。


  與局勢剛穩定下來的果城不同,這兒仍充滿著造反空氣和濃濃的火藥味道。


  這是棒棒在果城地區的最後一個據點,全縣的砸派都被趕跑了。


  這裏的一切讓楊木青他們感到十分新奇。


  由於從中央到省、縣市各地方的棒棒代表們都匯集在這裏,棒棒隨時都在防著砸派反攻。


  因此,捍衛紅色蘇區、保衛嶽縣成了全縣人民的神聖職責。


  真可謂是全民皆兵——婦孺童叟都是一副武鬥的打扮。


  這場麵讓楊木青他們大開了眼界。


  在街上轉了一圈,看了些小道消息,他們趕緊穿過城中心往嶽縣繭站走去。


  繭站在北門外,屬城鄉結合部,三麵通公路,處於交通要道。


  站長袁鬆培給楊木青他們說:“在‘八一五’和‘反到底’聯合攻打嶽縣,趕走紅聯的時候,這兒的火力十分猛烈,繭站打死過人。


  我赫得發抖,躲在炕房的繭子堆裏。


  從指揮部解放嶽縣後,我們也成了指揮部的人。


  使人不安的是,隨時都有被拿下的可能。


  這兒不是安全地方!


  最好你們少出街,少增加麻煩。


  你們這些人都是從朱鳳廠出來的,是紅聯的,假如有人裝怪,弄去修理,不好!”


  楊木青心想:“袁鬆培的話不誇張。他是個老工人出身的站長,莫得害人心腸。


  埋頭工作,從不鑽營,任何人都合得來,哪派掌權都不同他過不去。我們這路出莊的人來到他這裏,算是安全的了。”


  楊木青他們在嶽縣繭站住了一天兩夜,隻談天吹牛、下棋、打撲克消磨時間,不敢出門。


  在李全永的催促下,第三天一早兵分兩路,去廣縣繭站的六人隨李全永出發了;

  參加嶽縣收繭的六個就留在了嶽縣繭站。


  俗話說“金廣縣,銀嶽縣。”


  廣縣勝產苞穀,嶽縣勝產大米。


  廣縣和嶽縣屬鄰縣,因觀點各異,變成了敵國。


  原本作為地界標誌的石柱子也仿佛成了國境線;


  兩邊崗衛林立、警衛森嚴;

  過往行人都得盤查、清理。


  時逢秋播季節,廣縣的胡豆種子從果城運過來要經過嶽縣,不得不托果城軍分區的部隊護送。


  幸好有偷越經驗的李站長帶路,楊木青他們七個人順利地到達了廣縣境內。


  廣縣繭站設在城南一座山上,居高臨下。


  這兒風景不算優美,但臨近河邊,晚風吹來倒也十分涼快。


  離城較遠,比較清靜。


  在廣縣繭站清靜地休息了三天後,走了一周路的疲勞也基本消除了。


  楊木青接受了去花橋站的原料烘炕任務後又繼續出發了。


  出發前一晚,李站長給楊木青說:“給花橋站配了一名出納員,叫雷紀元,是臨時工。你和他一起去。


  你們步行到悅來繭站歇一夜再到花橋。”


  次日早飯後,楊木青和雷紀元一起上路了。


  雖是本縣,坐汽車兩三個鍾頭就攏了,可在這戰亂年代,司機都搞武鬥去了,楊木青隻得動用11號自行車去花橋繭站。


  楊木青的行李很簡單,雷紀元主動幫他擔起就走。


  雷紀元隻有二十來歲。


  他挑著擔子在前麵走,楊木青跟在後麵緩行。


  兩人象唐僧和孫悟空師徒去西天取經一樣,穿梭在崇山峻嶺和茂林修竹之間。


  算起來楊木青離家整整七天了。


  這天午後,他和雷紀元頂著火辣辣的太陽、渾身流汗地來到了花橋區。


  這兒與渠縣毗鄰,緊挨著果城的長樂區,又通向重慶,是武鬥必爭之地。


  楊木青二人來到場上,從標語看出這是砸派的天地。


  但從雪片似的標語中,也間或看到有幾張稀稀拉拉的標語在唱反調。


  楊木青覺得這些反調表明這裏是一個溫和的地帶,兩派對立情緒不大。


  看到區委最近發的布告,楊木青輕輕鬆了口氣,心想:“區委還沒砸爛,還在正常工作。”


  他倆走進公路邊的一家小型國營食店,要了兩碗稀飯和四個饅頭坐下來慢慢吃。


  由於是淡場天,沒人趕集,食店裏的人比較少,沒人等著催要桌子,他們可以多坐一會。


  坐在這兒邊喝稀飯可以邊觀察外麵大街上的情況。


  他們吃東西是次要的,主要是想歇歇腳、喝口水、舒展一下筋骨、看看風景和風土人情;


  由於要在這裏生活一段日子,他們最關心的問題是“這裏安不安全”。


  二人坐夠了、看夠了,才跨出門去找繭站。


  一路打聽著去繭站。


  經過橋頭公路,見橋上停著一輛武鬥用的解放牌汽車。


  車頭上麵安裝了一大塊約五公分厚的鋼板;


  鋼板上麵掛了一床用水浸濕過的棉絮;

  楊木青邊看邊想:“這是用來防子彈的。”


  車箱前後各架一挺機關槍;


  車上站了四個頭戴鋼盔、佩戴“八一五”袖章的武鬥人員。


  這四大金剛一人端一杆鋼槍,神氣十足地掃視路人;

  在汽車周圍,幾十名男女戰士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個個都佩戴手槍或背步槍;


  男的還戴了墨鏡;

  全都擺出一副戰鬥姿態。


  看到這場麵,楊木青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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