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劃得來

  城市社教工作團各大隊統一行動，紛紛從華雲山撤離。


  楊木青這一隊進駐朱鳳廠，隊員是原班人馬，隊長換成了省輕工廳處長羅明啟。


  三個副隊長早在四清運動中就換掉了。


  按通知要求，先把行李運進朱鳳廠，然後去地區招待所休整、總結。


  汽車離開華雲山馳進廣城，大夥下車吃早飯。


  楊木青沿途吹了冷風，感冒了，心煩、反胃，不想吃東西，照舊綣縮在車箱裏閉目養神。


  張副隊長看見了，叫楊木青到駕駛室跟他坐一起。


  張副隊長是省林業廳副廳長，這次是專程送這個隊去朱鳳廠的。


  羅隊長沒有同行。


  到了廣縣後，氣候暖和多了，越往果城方向走，越覺得熱。


  到朱鳳廠時正是中午，烈日當空，就是把棉衣、絨衣全脫了，隻穿件單衣也覺得熱。


  楊木青昏昏欲睡，突然聽到張副隊長大聲說：“小楊，快攏你們廠了！”


  這一說提起了楊木青的精神。


  他透過擋風玻璃打量道路兩旁。


  一別大半年，隻見先前光禿禿的田裏已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金黃色油菜花；


  車子還在十來裏遠的白渡坪就看到朱鳳廠那隻高煙囪正在冒濃煙；


  一路上的果樹林鬱鬱蔥蔥，柑子園、梨子園把朱鳳廠點綴得象正坐在花轎上的新媳婦；


  車到嶽池公路分岔口了，一拐彎就是馮家橋，爬上坡就到了大椏口。


  在大椏口可以俯瞰朱鳳廠全景，它仿佛是一座繁華的縣城。


  這六裏地一口氣就到了。


  汽車開進俱樂部壩子停靠在那棵大如傘形的白楊樹下，跟一排梧桐樹做伴。


  “四清工作隊來咯！”


  “還有楊木青和白坤侖他們！”


  ……


  11點多鍾，正是前繅白班吃飯的半小時，一群男女工人端著飯碗邊吃邊站得遠遠地看熱鬧。議論紛紛。


  這下可忙壞了總務科的老粟子科長。


  他人雖幹瘦，但挺有精神，搶著幫工作隊員下行李。


  楊木青的東西是蘇雅平來接的。


  兩口子久別重逢，萬分激動，可當著眾人的麵不好意思親熱，隻得紅著臉互相打量。


  四清工作隊員一下車就被接到行政會議室。廠黨委任書記和幾個廠領導、科長們還有招待員都忙著給大夥倒茶。


  楊木青幾個隊員也是主人，也參與到招待員的行列中去了。


  茶飲了，氣也歇勻淨了，有人提議到車間參觀、參觀，叫楊木青當導遊。


  社教工作隊由楊木青帶去參觀，走馬觀花似地走了走過場。


  這些隊員有的來自絲紡係統；有的見過繅絲。


  內行不屑一看；外行也隻能看看熱鬧。所以沒到個把鍾頭就參觀完了。


  當他們走出車間，隻見粟子科長正站在“八一飯食堂”門口踮起腳尖張望，又是用嘴喊，又是拿手招。


  粟子科長把工作隊引進食堂。


  雖說是春天，然而太陽當空照，使人感到渾身火辣辣的。


  四把吊扇象騰空鳥兒齊齊閃動翅膀一樣地拚命旋轉；


  七張大方桌上擺滿了杯盤碗筷。


  粟子科長顯然做了精心安排，端上桌子的不僅有涼雞、鹵雞、涼肚，涼麵上還有蜇皮、石花；

  除了涼菜，另有一盤脆皮魚、一盤皮蛋花生米、一盤青椒炒肉絲。


  喝的是柑子水。


  在另外兩張方桌上麵擺了兩個白色的大陶瓷缸，裏麵裝著綠豆荷葉稀飯，聞起來清香撲鼻。


  三十多個食客，竟擺了這麽多桌，可見粟子科長特別殷勤。


  他招呼一桌坐六人，結果還是沒坐滿。


  吃完這一餐，工作隊堅決要付賬，於是朱鳳廠便象征性地收了一角五分錢和三兩糧票。


  回想起60年在農村下放時回廠吃團年飯的情景，楊木青感覺這前後的待遇簡直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然而這時的楊木青依舊書生氣十足，不懂人情世故，沒弄明白這兩種待遇不同的原因。


  他不知道在粟子科長這些趨炎附世者眼裏，下放幹部是倒黴蛋，四清隊員正吃香。他的身份不同，夥食待遇自然就不一樣了。


  往後若幹年，大徹大悟的楊木青才弄明白了一個道理：

  對於粟子科長來說，吃的是群眾的錢，他巴結權貴是借花獻佛，樂得慷公家之慨，大集體之方。曆來如此。


  中年的楊木青與人閑談起朱鳳廠對待來賓的就餐規格時，這樣總結道：“從桌子上擺的餐具就能分出級別。


  隻擺光筷子的，屬於一般工作人員來廠；

  擺了筷子和調羹的，屬於稍稍有點級別的工作人員來廠；


  又擺筷子和調羹，又擺酒杯的，就是達官貴人來了。


  前麵兩種人不是白吃的，要繳錢繳糧票；

  最後這種貴賓，不但吃得酒醉菜飽，就是收錢收糧也是象征性的。”


  楊木青萬萬沒想到他當四清工作隊員時也享受到了上等人的款待規格。


  暗暗比較一番後，在心裏感慨道：“來朱鳳廠這麽多年了，隻吃這一餐就占了這個廠的大便利！劃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