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暫時保密
鑼鍋鋪林場有兩個當權派，一個是場長甘家林，另一個是副場長張友萬。
場長甘家林是非黨員，三十來歲，中學文化程度，修長、幹瘦的個子，白淨的臉孔。
看似文弱書生，但脾氣十分火爆。
在這山高皇帝遠的林場，他大權獨攬、說一不二。
這個獨霸一方的土皇帝擁有特權，有恃無恐，侵害了國家利益、傷害了不少群眾的感情，運動一來，自然在劫難逃，被戴了頂“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帽子——簡稱“走資派”。
副場長張友萬是黨員，剛從林場工人中間提拔起來，小學文化水平，隻曉得埋頭實幹、順從場長，沒啥“四不清”的問題，被工作組列為可以依靠的骨幹。
隨著行動深入，楊木青他們頭一個月主要是找工人和基層幹部談心，有時同職工一起勞動，砍荒、燒荒、打樹坑，樣樣都要參加。
不分白天黑夜都在緊張地工作。
在這種情況下，楊木青把一切私事暫放一邊，時常鼓勵自己忘我地工作，給大家留個好印象。
俗話說“言傳不如身教”，“四清”工作隊的隊員們本身不允許有“四不清”的問題。
無論是生活瑣事、生活作風、工作作風都要有個楷模的樣子，比如，不能接受群眾的禮品和吃喝。
就在他們來羅鍋鋪林場半個月後，陳組長組織學習，傳達了一個內部通報：
別的林場工作組有個男隊員與林場女工發生了曖昧關係，結果受到批評，馬上被調到別的隊了。若不改正，就要被遣返回原單位。
表麵上看起來社教工作隊的紀律十分嚴明，其實暗中還是有違紀現象的。
按照社教工作隊的規定，必須與職工同吃同勞動，生活上絕對不搞特殊化。
然而規章製度對於饞嘴貓來說也是一紙空文。
鑼鍋鋪林場住在高山上，平時吃新鮮蔬菜很成問題，可是自從社教工作組來了以後，他們吃的蔬菜也多了，供應的肉也足了，甚至還吃得上從重慶弄來的紅豆腐、糖果、香煙和酒。
工作組往往開會開到十二點以後也要吃“二道夜飯”。
可見在任何年代都有不願虧待自己肚子的幹部，隻要手裏有點特權，都要大吃大喝。
場長甘家林成了“四類”後，工作組具體分工，由正副組長負責他的專案工作，楊木青和白坤侖、熊秀瓊負責走訪群眾收集材料。
忙到元旦前，熊瓊秀因家裏有事要回朱鳳廠，臨走前問楊木青：“楊老師，你準備給雅平帶些啥？”
“帶啥咧？讓我想想。”他遲疑了一會說，“信嘛，是經常寫到的。我看，請你帶我問個好，叫她千萬保重身體，不要過分節約。還有、還有……”
見楊木青吞吞吐吐，熊秀瓊笑著打斷他：“還有就是問聲林妹妹好不好、走了莫得。”
楊木青的臉紅了，難為情地笑了。
鑼鍋鋪林場隱沒在霧霜籠罩的大森林裏，非常潮濕，隻有中午才見得到太陽，衣服洗了要晾一星期才得幹；
寒冷對楊木青他們構成了最大的威脅。
為了驅寒避冷，他們平常隨工人一道上山砍荒，一個人不敢走遠。
華雲山人煙稀少，十裏之內難見一戶人家，據說解放前這山上的住家戶十有八九不是土匪就是土匪窩子。
陳組長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這裏的階級鬥爭相當複雜，同誌們要提高警惕喲！一個人莫走遠了！”
一到晚上，風聲呼嘯而來，還伴隨著狼嚎和野豬的怒吼，叫得人心驚膽戰。
夜晚圍坐在火堆前學文件，既是學習也是烤火。
這裏的煤、柴又多又便宜，烤火很方便。
人們可以隨便地把碗口粗的樹枝往火堆裏扔，把煤塊堆在地上燒也沒人管。
在這天寒地凍的大森林沒條件洗澡，楊木青懶得換洗衣服，讓他沒想到的是，不到一個月時間，他的毛衣竟變成了虱子窩。
他不好意思當人麵捉虱子，隻好把內衣、毛衣脫下來放進洗臉盆，泡在水裏，再把盆子擱在火爐上煮。
陳組長打趣他：“小楊之所以這麽瘦，不是不長肉，而是虱子把肉吃了。”
到羅鍋鋪林場後，他們每人每餐都要吃一斤肉，無論是米是麵也吃一斤，工作隊員一個個都漸漸長胖了，唯獨楊木青吃得多卻不長肉。
聽了陳組長風趣的話，大家都笑了，楊木青也隻是抿嘴笑，他認為自己不長肉是因為喝的礦泉水含硫多，能促進消化。
沒人意識到楊木青的瘦削其實是糖尿病導致的。
事實上楊木青那時已患上了高血壓和糖尿病，隻不過還沒出現明顯症狀罷了，沒引起他的警惕。
在沒有健康意識的年代，人們對高血壓、糖尿病這些慢性疾病沒半點知識，根本不懂得如何預防。
結果，楊木青被這些慢性疾病折磨了一輩子。
過完元旦，熊秀瓊回來了，給楊木青帶來了兩樣好東西和一個壞消息。
兩個好東西是妻子親手做的一雙棉鞋和一瓶切成丁的香腸、臘肉、幹牛肉。
壞消息是林素素離開果城後沒給楊木青寫過信。
這個壞消息讓楊木青很不爽，但穿著暖和的新棉鞋，嚼著香噴噴的香腸和牛肉幹，心裏又是熱乎乎的。
妻子的賢惠足以抵銷了前女友帶來的不開心。
熊秀瓊回羅鍋鋪林場那天，正副組長剛從隊部開會回來。
這一天，楊木青既充滿了興奮，又有點異樣感覺，預感到有大事發生。
他看到幾個隊友交頭接耳，副組長郭全誌愁眉苦臉，聽到別人說笑話，也隻是勉強一笑。
吃晚飯的時候，陳組長通知飯後休息一會就開工作會。
會前大家照例有說有笑，楊木青拿出瓶子裏香腸、臘肉、幹牛肉請大家吃；
陳組長擺出香煙，泡了幾杯濃茶，請大家抽煙、喝茶。
閑談幾句後，陳組長開始傳達隊部會議精神。
大意是繼續摸底收集材料，為三級幹部“下樓”提供資料，特別是甘家林的材料。
末了，陳組長大聲宣布：“楊木青和白坤侖明天去林管處隊部學習。至於學啥子，暫時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