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凶神惡煞
個子高大、魁梧的李大胡子本名叫李友才，因長了滿臉絡腮胡子，被稱作“李大胡子”。
李大胡子當過兵，原是朱鳳廠工資科副科長。
蔣幹細兒叫蔣文武，長得精精瘦瘦，是廠工會幹事，人稱“蔣幹細兒”。
李大胡子和蔣幹細兒的年齡跟楊木青相仿，兩人還沒成家，三人都是熟人。
他們一起下放到火花公社，都分在任家溝，分在不同大隊。
這次不約而同接到回廠團年的通知，不約而同在任家橋相遇，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
從李大胡子和蔣幹細兒那略帶臘黃的臉色和微微浮腫的眼皮來看，顯然他們過得並不比楊木青好。
楊木青雖然也有點浮腫，但胖是真胖了，力氣也出來了。
挑柴這件事足以證明他不是虛胖。
那是在生了楊慶不久，他在廠門口買了一百斤木柴，一人肩挑，走了十多裏路，把這一百斤從朱鳳廠挑到了果城小西街的臨時租房裏。
要是以往，莫說挑，就是兩人抬，也沒法抬著一百斤走這麽遠的路。
想到這些，楊木青暗暗慶幸這次下鄉處處遇到好人，沒讓他身體吃多大的虧。
和李大胡子、蔣幹細兒的意外重逢隻帶給了楊木青片刻驚喜，一陣寒暄後，他又默默走路，陷入了沉思之中。
“近鄉情更怯”，他想起了他和蘇雅平之間的不愉快。
那次被嶽母氣走後，妻子帶兒子回娘家坐月，坐完月就把兒子留在娘家，一個人回廠上班了。
回廠後倒是給他寫了一封信。
收到信後，他趁趕集日回了一趟家。
那次回家，小倆口發生了口角。
他當著妻子的麵指責嶽母：“雅平，我想不到你媽是那麽凶！那麽狠心！”
不料蘇雅平一反逆來順受的常態頂撞他：“狠心的是那些光曉得當爸爸，而當不來爸爸的人！”
她埋怨道：“你想想看，從生下這娃兒，你操了些啥心？”
“有你那能幹的媽，啥子問題也解決得了！哪還用得著我操心喲！”楊木青氣忿地說。
“你……”蘇雅平氣得說不出話來。
停了一陣，楊木青又激動地說：“哼！我狠心？我哪點狠心？真正狠心的才是你那老太婆！才是我那可親可敬的親娘媽！”
“我不許你這樣說我媽！”蘇雅平哭了，哭得是那樣傷心。
蘇雅平的眼淚和埋怨象洪水一樣滔滔不絕：“我媽盤我多苦喲！老年人說幾句，你這知識分子的心胸就這麽窄！就記氣！愛人娃兒都不管了……”
見妻子哭了，楊木青心軟了，換了個親切的口吻輕聲說：“雅平，不是我不管，你們悄悄地走，啥也不給我說，不給我商量。”
說到這裏，他又激動起來，抬高嗓門說：“除了每月我的工資整體安排，從供養上把我當父親外，其餘、其餘……”
他想選個比較恰當的說法，選了半天，卻來了一句：“完全把我當外人！”
丈夫的話刺激了蘇雅平，她抬起淚汪汪的兩眼，吃驚地看著他說：“我未必然也是這樣的？”
“不，是你媽！”楊木青在屋子裏踱來踱去，把煙點燃猛吸一口、噴出濃煙說，“她傷透了我的心！你曉得我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我東選西挑，多想得個賢惠的妻子、慈愛的丈母娘！”
說到這裏，他長歎一聲：“唉！失望！一切都是那麽的失望！”
他停在她麵前，盯著她的眼睛，咄咄逼人地說：“我問你，丈夫重要還是媽重要？”
“你是啥意思？”蘇雅平感到莫明其妙。
“我是說，當女婿和親娘媽發生了矛盾，當妻子的、當女兒的，不，確切地說，就是你！你該站在哪一邊？”
“我嘛，調解。公正。”她平靜地說。
“如果調不了啷門辦？”他用試探的口氣說，“該不會散夥吧？”
“散了夥，我就跟我媽。”
蘇雅平說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眼角的淚痕還沒消失。
顯然，她是故意這樣說的氣話。
然而楊木青不懂蘇雅平，他較真了，發怒了，暴跳起來，咆哮如雷：“一句也是你媽！二句也是你媽！媽！媽！媽！舍不得的話，不如養個老女子，一輩子不嫁人！”
楊木青這幾句話象鵝卵石一樣砸在妻子身上，沒有一斤，也有八兩重，是她從未聽到過的。
丈夫在她眼裏一直是文質彬彬、陽春白雪的，從沒露出過這麽一副凶神惡煞的壞蛋樣。
蘇雅平頓時驚呆了。
楊木青的粗暴態度粉碎了蘇雅平對婚姻的幻想，她又傷心地哭了起來：“你、你這個沒良心的！我、我瞎了眼！”
她“嗚嗚”地哭，伏在桌上嚎啕大哭。
哭得兩個肩膀一抽一抽的，又是鼻涕又是淚。
楊木青心疼了、後悔了；又是勸又是哄，保證了又保證，差點要下跪了，才勸住了妻子的哭聲。
折騰了大半夜，直到雞鳴才言歸於好。
又到了分別的時刻，由於吵架傷了神，小倆口都吃不下東西。
蘇雅平給了楊木青兩斤糧票和伍元錢，又包了五個糕點，把悶悶不樂的丈夫送出了門。
丈夫的身影還在眼前，她已經開始了想念。
第一次吵架讓小倆口的感情產生了裂痕，冷戰了一個月，誰也沒主動寫封信。
吵架是一個月前的事，楊木青今天又回來了。
他心想：“不曉得雅平曉不曉得我今天要回廠團年。見了麵，一定得好好安慰她。”
掌燈時分，楊木青一行三人終於從廠後門跨進了朱鳳廠。
他們走近路，從張爺廟過江走小路回廠，最先迎接他們的，就不是那道建國後新開的正門，而是這道曆史悠久的舊廠門，是建廠的洋人修建的門。
新廠門在舊廠門的背後，正對著公路，與公路旁邊的一個窯洞遙遙相對。
多年以後，在朱鳳廠發生了形形色色的怪異事件後，廠職工把禍根都歸罪於新廠門的壞風水。
新廠門的選址不是由風水先生決定的，而是由廠領導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