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喜得貴子
來到一個叫“台灣地”的高山頂上,楊木青看到了朱鳳廠那半截聳立雲端、正冒濃煙的煙囪和一排排廠房。
眼前的景色更加勾起了他的鄉愁。
社員迎風揮動鋤頭,從一廂一廂的苕地裏挖出又大又長的紅苕。
過秤後,大籮小籮的往保管室運。
年幼體弱的就剝紅苕上的泥土。
楊木青除了監秤就是剝泥。
在這當中,做累了就吃煙。
吃煙就是歇氣。
不吃煙的就吃生苕。
社員早和他混熟了,吃生苕也不背著他吃了。
有的社員還叫他一起吃,他隻搖頭笑著說:“我不餓。”
快到下午兩點了,還沒聽到“開飯咯”的喊聲,挖苕的社員等飯等得心急,有人一邊拄著鋤把,一邊用手搭起天蓬、遮住眼睛眺望,看食堂有沒有冒煙。
看到一股濃煙直往上冒,衝進雲霄隨風而逝,鬆柏大爺說:“喲,炊事官在加勁了,鉤火了,點心和肉蒸粑咯!”
他用手在鼻孔邊煽了煽,吸了吸鼻子說:“多香喲!”
接著又假裝咀嚼了兩下:“嘖嘖嘖,真粑喲!”
“鬆柏大爺,看你口水都流出來咯!”放牛娃小鐵柱嘻笑道。
“坡上出工的,開飯咯!”
洪亮的喊聲飛過山穀響徹雲宵。
隨著這聲喊,社員們歡呼起來,爭先恐後地走下山坡。
楊木青往住地走,離寢室還有三根田坎遠的路,就被任紅軍小隊長喊住了。
任隊長站在屋簷下大聲大氣地喊:“小楊,你兄弟來了!”
楊木青放眼望去,還沒看清來人的樣子,就聽到一個脆聲聲的聲音在喊他:“哥,嫂嫂今天生了!”
楊木青喜出望外,快步奔到屋簷前,把弟弟楊木秀往寢室裏拉。
邊拉邊性急地問:“生的啥子?你嫂嫂好不好?”
“是個男娃兒。嫂嫂很好!”弟弟簡明扼要地說,“幸好我來了!在廠門口會嫂嫂,門崗說‘等一等,她正在產婦室。’我等到生下了,才對直往這裏來的。”
楊木青高興極了,恨不得插翅飛回去。
他拉起弟弟就朝門外走。
任隊長說:“吃了飯再去。今天有肉!”
他才想起應該讓弟弟填飽肚子再趕路。
在這枯水季節,本可以輕而易舉跨過小河溝,從謝家廟來到張爺廟的嘉陵江邊,搭小木船過江,從小路返廠;
不必繞過西山坡,從西橋河進城,穿過果城到中渡口坐渡船渡過嘉陵江,再從高坪公路走回廠。
楊木青是這麽想的;
他弟弟楊木秀今天來找他,也是走的這條近路。
於是兩兄弟把飯狼吞虎咽後,擱下飯碗就急急忙忙地抄近路往朱鳳廠趕。
然而趕到謝家廟,楊木青又一次傻了眼。
和上次漲大水不同的是,這幾天綿綿不斷的細雨把無數泥沙衝積到河溝裏堆積起來,小河溝變成了流著泥漿、不知深淺的稀泥塘。
“這這這,啷門辦?老二。”楊木青急得團團轉。
“叉過去!”學生模樣的楊木秀輕鬆地說,“我扶你過去。”
“我不會水呀!”
“莫關係,有我!”
不等哥哥答應,弟弟把褲腳一卷,用命令的口氣說:“哥,快把褲腳卷起!”
楊木青猶猶豫豫地剛把褲腳卷好,膀子就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捏住了。
弟弟一把抓住哥哥就往泥塘裏拖。
“我怕!我怕陷下去!”楊木青嚇得直往後退。
“哥,看你窩囊成啥樣子!嫂子莫人經由喲!侄兒還莫得奶吃嘢!”弟弟焦急地說。
“那、那就走吧!”楊木青把心一橫,跨進了小河溝。
經過弟弟提、拉、摻、扶的幫助,楊木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沙坑、泥淖,艱難地完成了過河任務,終於來到張爺廟的嘉陵江邊。
楊木青的褲檔被水浸濕了。
上衣沒打濕,但被嚇出來的汗水浸透了背心。
……
天空已是碧澄澄的,月亮顯得分外皎潔。
隨著有節奏的搖櫓聲,小船一步一步地劃過碧空中的零星雲片,在江中飄蕩。
“脫險了!算是回家了!”楊木青的心放下了。
一陣涼風把夜空裏殘存的幾塊烏雲吹散了。
長長的嘉陵江象一麵長鏡子,把一輪圓圓的月亮映在江麵上。
天上一個月亮,水中一個月亮。
這成雙成對的圓月在提醒楊木青:“此刻是中秋之夜。”
他不由得輕輕吟誦:“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這麽美的夜色讓喜得貴子的楊木青雅興大發。
何以助興?唯有香煙!
他掏出一支煙給撐船的老大爺;
又遞給弟弟一支。
沒等弟弟伸手,忙把煙塞進自己嘴裏,掏出打火機邊打火邊說:“哦,你是學生,不會吃煙。”
他猛吸一口,吐了幾個白色圈圈,眯著眼看了看弟弟,責備道:“書不讀!哪個叫你回來的?”
“學校壓縮精減。那兒很冷,我受不了!所以回來了。”
楊木秀在甘孜州阿壩地區畜牧學院讀大學,讀到大二上學期就退了學。
“給你寄的十塊錢收到莫得?是你嫂嫂寄的。”
“沒收到,我走了。”
“哪你二天打算啷門辦?”
“修地球。讀陳永貴的大學校。”
“舍不得你那朱清玉嘛!書都不願讀!獸醫不當,要當農民!”
“哥,你……”弟弟顯得有點委屈。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二天我們再談。”
“明天我就要回家,免得父母欠。”
“急啥?耍兩天嘛!”
“你也忙!我在這兒幫不了多少忙。回去我喊爸來一下。”
“要得!你明天進城買車票。還要些啥子?”
“給點錢就行了!今天也是爸的生,看你買不買點東西。”
“稱兩斤糖,帶兩斤葉子煙回去。”
……
兄弟倆一邊趕路,一邊拉家常。
大約晚上七點多鍾,楊木青和弟弟來到了朱鳳廠醫療所的產婦室。
產婦室靜悄悄的,裏麵住了兩床產婦。
兩個母親和自己的嬰兒躺在一床,正在哄寶寶睡覺。
兄弟倆輕手輕腳走進來。
楊木青走到左側床鋪邊,抑製住高興而又激動的心情,親切地小聲喊:“雅平!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