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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小登科

  第二天是1960年元月4號,這天晚上是楊木青和蘇雅平的新婚之夜。


  在朱鳳廠,青年人結婚是極平常的事,人們見慣不怪,但楊木青和蘇雅平結婚還是引起了轟動。


  不過,盡管大家都知道他們要結婚了,但議論的多,賀喜的少,更無人去鬧洞房。


  人們不去鬧洞房,有三個原因:一是沒接到邀請;

  二是嫌楊木青家庭出身不好,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誰都怕沾上地富反壞右這“五類分子”;

  三是聽說他舉報韓錦華得罪了邵星吉和常應科他們,都不想趟渾水。


  就連答應去吃喜糖的陳寶萬那晚也沒露麵。


  雖然新房簡陋、無人來鬧洞房,然而這些外界因素並沒影響楊木青和蘇雅平的快樂心情。


  那晚,他們各自穿了一身幹淨的舊衣服。


  蘇雅平沒畫眉,也未擦胭脂,隻在那一綹烏黑的劉海兒尖端燙了幾根“吊魚鉤”。


  在明亮燈光映照下,她那晶亮的大眼睛、雪白牙齒以及突起來有點彈動的豐滿胸部,看上去簡直美極了。


  兩人坐在床沿,她依偎在他懷裏輕輕唱歌。


  唱了一陣,楊木青拉起二胡給她伴奏。


  他們把喜歡的歌兒唱了個夠。


  接著又一起吹口琴、吹笛子、吹洞蕭,把能吹的歌曲都吹了個遍。


  然後又拿起畫筆,手把手地塗了個盡興。


  接下去,他們用杯子裝了點酒精當爐子煮了點麵條,還加了兩個雞蛋,美美地吃了夜宵。


  他想飲點酒,她就倒了碗米酒,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都不準多飲。


  無論吃糖、吃柑子,都是他喂她、她喂他。


  真是說不完的恩恩愛愛;道不盡的纏纏綿綿。


  到十點鍾了,他們才關門。


  按習慣,蘇雅平每晚睡前先要練幾個字,楊木青也要寫篇日記或小詩、看篇文章。


  今夜大致一樣,略有不同。


  在一陣吹拉彈唱畫之後,她就去鋪床。


  鋪完就坐在床沿給他打毛衣。


  他還象以往一樣坐在床沿看書,似乎忘記了這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夜越來越靜。


  她一針針地打著毛線,心在亂跳,打錯了好幾針。


  她時而看看手表;時而看看他。


  可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看他的呆書。


  “嗡嗡嗚嗚”……


  深夜班工人起床上班的哨聲拉響了。


  他疲倦地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說:“雅平,你今晚睡哪兒咧?”


  “用釘子掛起噻!”蘇雅平答得很巧妙。


  又悶坐了約半個小時,氣氛變得緊張了。


  還是她主意多,她說:“我們來猜中指拇,哪個輸了哪個就守夜。”


  “不,我們來數十八羅漢,哪個輸了哪個守夜!”


  他們做起遊戲來。


  結果是各自兩負兩勝。


  蘇雅平看到楊木青上竄下跳的活潑樣,笑得彎腰駝背。


  楊木青帶著幸福的神情說:“雅平,你說是運氣咧還是啥,幾年前我想都不敢想,不敢亂看你一眼;但是現在咧,在莫得一個媒人的情況下,你成了我的愛人,一切都是我的了!”


  “哪個叫你那麽可憐嘛!你的遭遇撕碎了我的心!我見不得別個捉弄你!”


  說著說著,蘇雅平流淚了。


  “雅平,莫去考慮那些不愉快的事,今晚是我們終身難忘的時刻,我們應當歡喜!”


  “對頭,我們應當歡喜!但願二天我們互相幫助、共同進步、永不分離,莫叫別個看笑話!我們再唱首歌,要不要得?”


  “要得嘛,再唱一首就睡了!”


  他倆哼唱起來:“年輕的朋友趕快來,忘掉你的煩惱和不快。


  千萬個青年一顆心,唱出一個春天來。


  西邊的太陽下山了,東邊月亮爬上來。


  從早晨唱到夜晚,快樂歌聲唱不完。”


  ……


  過完三天婚假,臘八節那天,楊木青一上班就接到了組織科謝幹事的口頭通知:“你光榮地被批準上山下鄉了。從現在起你就可以去準備,春節過完就去果城專員公署報到。”


  眼看離下放時間隻有二十多天了,蘇雅平立即著手替楊木青準備行李。


  自然災害困難時期,楊木青他們幹部的夥食定量糧票從原來的29斤改成了27.5斤。


  蘇雅平她們工人的定糧在30斤以上,她把自己的糧票省下來給他帶走。


  又拿出積蓄給他添置了衣物,讓他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既有中三裝呢上呢下,又有藏藍色的便襖、芭茅色長圍巾、擦得鋥亮的甩尖子皮鞋。


  還特意買了個大型帆布旅行包,把他要帶走的東西統統裝在包裏。


  蘇雅平把丈夫打扮得非常洋氣,而她自己呢,老是那麽樸素。


  成天穿一件藍卡其布毛領短大衣、一條呢下裝和一雙工字型皮鞋,脖子上圍根咖啡色毛巾。


  完全不象婚前那麽講究了。


  那個春節,小倆口回蘇雅平娘家度蜜月。


  兩人形影不離,沉浸在幸福、甜蜜的愛河裏,根本意識不到國家正在發生的變化;意識不到生活上的困難和物資上的短缺。


  可惜美景不長,一周的春節假日對於一對新婚夫妻而言,是那麽的短暫。


  在返廠那天中午,他們與蘇家親人依依不舍、灑淚揮別。


  客車一路顛簸,小倆口一路上米水未沾,一直在打瞌睡。


  折騰了一個下午,到達果城已是五點多鍾。


  雖有點昏昏沉沉,下車後在候車室稍坐了一會就恢複了正常。


  他們第二天早晨六點鍾要上班,沒法在果城過夜,隻好去趕渡船過江。


  離開果城已近黃昏,路燈亮了,商店的電燈也亮了,城市的燈火象天上的星星一樣不停閃爍。


  他倆生怕趕不上渡船,小跑似的急走著。


  他們想趕時間,然而沿著河堤,踩在那些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行走,想快也快不起來。


  出城不到五裏地,嘉陵江上吹來了陣陣河風。


  二月的風攪雪在曠野裏大施淫威,把堆積在中壩的河沙卷得高高的,象一股巨浪如龍騰虎躍般地迎麵撲來,鞭打著人們的麵孔,使人無法睜眼。


  風拍打著浪花;風吹去了樹木上的嫩芽葉;風把衣服吹得鼓鼓的;風大得使人無法站立、行走。


  天空中,一朵朵黑雲順風壓來;在一道金光劃過之後,遠處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


  在這前不沾村、後不著店的江灘邊,不見人影,隻有楊木青和蘇雅平手牽手、艱難地向渡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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