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恨她
說來財神爺就是愛捉弄人，那些差錢的，想錢快想瘋了的，爭得最凶的“庸俗小市民”反倒沒搶到八塊五；楊木青不差錢，他不爭不搶，可那八塊五偏偏纏上了他，還帶著孿生兄弟一起往他腰包裏鑽，讓他每月要多領兩個八塊五。
20號，又到了領工資的日子，楊木青把他的木刻印章從窗口放進出納辦公桌上，領了厚厚一疊人民幣，數也不數，拿起就走。
姓劉的老出納員把他喊住：“小楊，你的工資每月55元了。這次調資又補發了186元錢。你也得清點清點喲，這是手續嘛。”
“啊！”楊木青驚愕了，很快明白過來：“給我長了兩級工資！”
他紅著臉，彎著腰在出納室門外的花園石桌上數著一張張嶄新的人民幣。路人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眼光。
他隱約聽到牆拐角那邊有個很刺耳的男人聲音：“楊瞎子那龜兒子長了兩級工資！領了好大一摞喲！”
這聲音有些耳熟，他一時想不起這人是誰，抬眼望去，沒看到人影，牆壁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被罵聲打斷了思路，不記得數到哪了，隻得重新數一遍。
劉出納沒騙他，果真有200多元。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這麽多的錢。
再一次感受到黨和人民的關懷，楊木青高興極了，決定從今往後緊跟黨走，黨叫幹啥就幹啥，再不做一個落後份子了。
這天晚上八點多鍾，楊木青在寢室寫日記，正在表忠心時，蘇雅平來給他帶信，說她剛才經過傳達室，接線員要她給楊木青說一聲，今天中午有人打電話到傳達室，要楊木青去一趟地區招待所，到三樓206號找姓李的同學。
楊木青心想：“肯定是李國君來了。大半年沒通信，她啷門又到果城來了噻？啷門不下廠來嘛？看來她還在恨我。”
他推算了一下，李國君初中畢業了，該升學了，他一下子明白了：“她考到果城來了。”
楊木青高興得忘掉了一切。
雖然他對李國君不再抱破鏡重圓的幻想，但很想看看她變成什麽樣子了，他決定明天上午請個事假去見李國君。
這一夜，多少往事縈繞心懷，直到深夜三點，他才入睡。
第二天很熱，不時下著陣雨，楊木青渡江時，浮雲遮住了太陽，下了一陣急雨。
渡船上沒有遮雨的地方，他隻得拿塊手帕搭在頭上。粗密的雨點象鑽石般耀眼，很快落入江中；落在楊木青的身上，把襯衫淋濕了。
他下船後在河岸沙灘上快走時，雨也停了，太陽又從雲層裏鑽出來，一張臉笑得那樣喜氣；眨眼間，風吹幹了他的衣裳。
果城的柏油路剛被暴雨洗過，清潔幹淨。楊木青踩著坑坑窪窪健步如飛，很快來到地區招待所。他找到三樓206號，輕輕敲門，無人應答；反複叩了幾次，裏麵毫無動靜。
他的心涼了，轉身奔向值班室問服務員：“同誌，我打聽個事，206號房間的旅客是不是姓李？”
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把楊木青打量了一下，溫和地說：“同誌，你姓楊是不是？”
“是。我叫楊木青，是朱鳳廠的技術員。”
“你來晚了，你同學今早上趕車走了，6點半的車。她給你留了個紙條。”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疊成三角形的紙條給他。
楊木青急忙打開紙條，隻見兩行熟悉的秀麗字跡展現眼前：“木青，久等你不來。因急於赴蓉開學，我先走了。後會有期。同學國君。”
在落款旁邊附有通訊地址：成都鐵道部衛生學校新生。
“她當上了醫生。”楊木青既為李國君高興，又為他自已難過。懷著失望的心情，他踏上了回廠的路。
初夏的新月如此可愛，不知是為誰裝扮得這般美好；夜色下的含羞草相對無言，散發著淡淡的憂愁。
楊木青手提二胡走出花園，回到寢室倒頭就睡。
他放下蚊帳，躺在床上，背朝外麵，臉對牆壁，假裝睡覺，其實在想心事。
晚上下班時，陳寶萬給他說黃碧雲今晚要結婚。聽到這個消息，楊木青一震，說不出話來，掉進醋壇子裏淹死了。
他胃裏麵裝滿了酸溜溜的醋，脹得他吃不下晚飯，勉強走到食堂打回二兩稀飯，胡亂吃了兩口，還剩大半碗就把碗擱下，跑到花園拉二胡。
拉了三個多小時，把《苦悶之謳》反來複去拉，拉斷了一根琴弦才作罷。
認識黃碧雲的時間不算長，可楊木青深深地愛上了她，仿佛前世那些為黃碧雲癡迷的靈魂都附體於他了。
然而楊木青的癡情換來的始終是黃碧雲曖昧的態度，她不說接受，也沒說拒絕。她的若即若離讓他一直心存幻想，這份幻想讓他不願跟林素素捅破那層紙。
他隨時等著黃碧雲的召喚，萬萬想不到等來的竟是她和別人結婚的消息。
黃碧雲結婚這事對楊木青無疑是個晴天霹靂，把他的心擊碎了。他躲在蚊帳裏偷偷落淚；憤怒、悲哀和絕望伴隨著淚水從眼裏滾出；他恨黃碧雲，恨得咬牙切齒；恨她欺騙了他，浪費了他的時光和心血；恨她偷偷跟別人好上了，還要瞞著他結婚。
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楊木青決定恨黃碧雲一輩子，永遠不理她，要找個比她更好的對象。這樣想來，他變得豁達了。
他看了看手表，離11點45分深夜班起床的放哨還有10分鍾，他趕緊起了床。
今晚本沒有楊木青的值班任務，但他義務到繅絲工場去檢查了一遍。他是技術員，在工場巡查是常事，沒人察覺到楊木青今晚很反常。
他走過張明玉的車位時，她問他：“楊老師，今晚黃碧雲結婚，她請你莫得？”
張明玉是個忠厚老實的女工，她不是故意刺激楊木青，她沒文化，看問題簡單，以為楊木青跟林素素在耍朋友，對黃碧雲沒意思了。
楊木青的眼圈被張明玉問紅了，他哼了一聲：“沒請。”趕緊轉到別的車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