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驚世駭俗的愛
那天,想著想著,楊木青突然跑回寢室把《柳蔭記》川劇唱本拿到烘絲室來看。
看著看著來了靈感,他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寫順口溜,模仿梁山伯寫求婚的托媒信。他是寫給周玉花的。周玉花是甲班12台女技術員,是黃碧雲的頂頭上司。
楊木青跟周玉花沒有私交,隻是前陣子一起在查定工作組工作過,他覺得周玉花看起來象個可靠的老大姐、老師,又是黃碧雲的頂頭上司,通過她來搭橋,既方便又顯得慎重。
順口溜花了四張紙,他扯下紙張疊在一起折成方塊,急衝衝地趕到前繅車間,對正在巡台的周玉花說:“周老師,給你!”
他把紙往周玉花手上一塞,頭也不回地跑出了車間。
周玉花被楊木青的舉動弄得莫明其妙,趕緊打開紙張看起來。才看一眼就“撲”地一聲笑了,邊看邊捧腹大笑。
在安靜的工場,周玉花的笑聲仿佛象一隻瓷碗掉在了地上,碎片四濺,驚動了大夥,人們的眼光一下子聚集在她身上。
楊木青看走了眼,周玉花並不象他想象中的那麽可靠,她把楊木青的紙條到處傳;一時間,從技術員到工人,大家紛紛傳頌楊木青的順口溜,拿他追黃碧雲的事當新聞議論。
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雖說新中國提倡移風易俗,改造封建思想,然而幾千年遺留下來的舊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滅的;
朱風廠處在一個“山高皇帝遠”的閉塞、偏僻之地,繅絲女工大都是從下麵小縣城招進來的,文盲打堆,喝過墨水的打起燈籠也找不出幾個來,有的還纏過小腳,思想觀念舊得不能再舊了,她們根本沒法理解楊木青的行為,她們覺得打從盤古王開天辟地以來,就沒聽說過童子小夥追求寡婦的事。
自從楊木青追求黃碧雲的事傳開後,朱鳳廠的職工就象打了雞血一樣亢奮,在車間、在科室、在食堂、在宿舍、在廁所,等等,到處都有人議論這樁天下奇聞。
他們把楊木青和黃碧雲兩人的條件弄來比了又比:兩人的家庭成份都不好,都是地主子女,算得上門當戶對;黃碧雲比楊木青小兩歲,年齡配得起;楊木青讀的是中專,黃碧雲讀過初中,文化程度也比較般配;楊木青是技術員,是國家幹部,黃碧雲是工人,黃碧雲配不起楊木青;楊木青身體雖有殘疾,但他沒結過婚,黃碧雲結過婚,還死了丈夫,她克夫,是掃把星……
比來比去,她們認為,總的來說,在這男尊女卑的社會,寡婦沒資格嫁未婚男子,黃碧雲配不起楊木青。
流言蜚語鋪天蓋地,往12台跑的人絡繹不絕,大家遠遠地站在黃碧雲車位附近,朝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這邊廂,黃碧雲被氣得又哭又罵;那邊廂,楊木青卻蒙在鼓裏,那兩天他不好意思去打探消息。
過了一星期,他有天中午在食堂打飯碰到他認的幹妹妹楊琴芳,她給他通風報信,說大家正在議論他追黃碧雲的事。
楊琴芳也是從營縣招來的繅絲女工,跟楊木青是老鄉,跟黃碧雲不在一個班,得到的消息比較遲。
楊木青聽說他追黃碧雲的事傳開了,不以為然,心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個年輕人不耍朋友,隨他們去嚼舌頭吧。”
然而有一天蘇雅平來找他了。她一見他就埋怨道:“楊同誌,你太冒失了。黃碧雲又哭又罵呀!”
“願不願隨她,想不到還罵我。哼!”楊木青氣呼呼地說,他感到血液直往頭頂衝,耳朵裏一片嗡嗡聲,臉紅脖子粗。
“沒罵你。罵那些圍起看她的人。”蘇雅平慢騰騰地說,“不過楊同誌,你也太性急了!太冒失了!”
“冒失?我又沒給她說,我找周玉花去幫我說的。”楊木青理直氣壯地說。
“你給黃碧雲直接說還好得多,成不成是你們兩個的事。現在弄得全廠都曉得了,人家到處說閑話,有些話很難聽。”蘇雅平責備道,“你以為周玉花會像我那樣給你保密喲?”
“其實也莫啥了不起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啥大驚小怪的。”楊木青氣憤地說。
“怪就怪在那些人吃飽了飯莫事幹,專管閑事。”說到這裏,蘇雅平笑了笑,換了個口氣,玩笑似地說,“人家也就說你的順口溜寫得太好了噻。”
“算了嘛,蘇老師莫取笑我了。”楊木青顯得難為情,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說,“你說該啷門辦呢?”
“就得看黃碧雲沉不沉得住氣。那天,她的車頭突然陸陸續續地來了一夥子人,盡是些當官的,有車間主任、支部書記、廠工會主席,還有你們遊科長。”
“他們來做啥?”楊木青緊張地問。
“來看你想耍的朋友嘛。”蘇雅平說完又是“撲哧”一笑。
“怕看麽?人家黃碧雲又不是拉不出世。”楊木青昂了昂脖子,自豪地說。
“他們不隻看,還在那評頭論腳,笑個不停。剛開始黃碧雲以為在看她的操作,哪曉得你們那個遊科長給周玉花說:‘比他那個姓李的同學還長得漂亮些。’黃碧雲聽到了,臉就紅了。她又急又氣,抓起繭子亂添,不一會窩子都死了。”
“該給點臉色給那些人看看!”楊木青替黃碧雲著急。
“那夥人看她發氣了,都自討沒趣地走了。等他們一走,黃碧雲把車停倒起,又哭又罵。她現在成了新聞人物,要氣死了。楊同誌你看啷門辦?”
“都是我不對!請你轉告黃碧雲同誌,請她原諒我,要罵就罵我吧!”
“你去當麵說。”
“這個時候,我去更惹人議論,更使她生氣。蘇老師,還是拜托你多勸勸她吧……”楊木青沒精打采地說。
他突然感到十分疲憊,腸子都悔青了;他恨周玉花,恨遊科長,恨所有的長舌婦,也恨他自己。
當晚,楊木青躺在床上自怨自艾,淚水伴隨他度過了又一個無眠的夜。
他搞不懂自己錯在哪裏,黃碧雲錯在哪裏;搞不懂人們為啥要剝奪他追求一個寡婦的權利;搞不懂黃碧雲為啥沒有被愛的權利;搞不懂一個丈夫被淹死的意外事件怎麽會成了妻子的罪證。
楊木青為黃碧雲抱不平,也為他自己感到委屈。他覺到他和黃碧雲就象小小的蠶蛹,被厚厚的繭殼緊緊包裹著,即使破繭而出,化蛹成蛾,也無法在光明中自由飛翔,迎接他們的將是一隻巨大的火盆,這火盆傾刻間就能把兩隻撲火的飛蛾吞噬成灰。
對現實的清醒認識與對夢想的執著追求,就象兩個在戰場上短兵相接的猛士,打得楊木青昏頭脹腦、眼花繚亂。最後,同情心站出來當了裁判。
對黃碧雲不幸遭遇的同情,激發了楊木青想要嗬護她一生一世的意誌,他的愛更加熾熱、濃烈了;可他不得不把他的愛情深埋心底,再也不敢用他的多情去打攪黃碧雲,把她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成為人們圍觀的西洋鏡。他多想讓那個苦命女人過上平平靜靜的幸福生活啊!
愛的最高境界不是占有,而是成全,他隻能讓她永遠活在他的夢中;活在他的思念中;活在他的祝福中。
殘酷的現實逼得楊木青忍痛割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