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分手信
一年一度的“大戰紅五月”活動開始了,為了給“五一國際勞動節”獻禮,為了紀念“五四青年節”,車間和車間,班組和班組,個人和個人,展開了你追我趕的勞動競賽。
挑戰書和應戰書如雪花紛飛;喜報頻傳、鑼鼓喧天;人人精神十足、喜氣洋洋。
楊木青與大夥一起加入了一浪高過一浪的生產洪流中。
別看他下班後是那樣孤僻,可隻要一上班或參加班組學習,他總是忙個不停,抄寫挑戰書或應戰書;草擬喜報、祝賀信;用毛筆在大紅喜報上畫幾朵梅花;敲鑼打鼓送喜報、貼標語等等,樣樣有份。
在人前,他穩重得有些做作,與同事打交道總是心平氣和的,與他那急躁的性情極不吻合;他不擺知識份子臭架子,吃住都跟工人在一起。
在廣大的群眾眼裏,楊木青是個直率、熱情、聰明的小夥子。
群眾的喜愛和信賴拂去了遊科長投在楊木青心中的陰影,他的生活又變得相當愉快了。
跟科室幹部混熟了,楊木青的膽量大了起來,一天,他找到綽號叫“粟子”的總務科科長謝存輪,要求給他安排個正兒八經的寢室,不再住會議室的角落了。
謝科長把他引到職工宿舍,安進了一號樓38號寢室。
職工宿舍是原來的幹休所,有四幢樓,每幢樓都是兩層結構的木板樓。宿舍前後都有花園,人行道砌的是三合土,兩邊栽了梧桐樹,陽光充足、景色宜人,環境相當不錯。
38號寢室在樓下第一間,和樓梯口隔了一條過道,過路的人比較多。
室內有四張單人床,都是平床,已住了三個人。
楊木青的行李比較簡單,有一床被蓋、一張篾席、一個紅油漆小木箱,箱子裏裝著李國君送的枕頭、一個小小相冊和一捆書,主要是曲譜、古典詩詞、素描畫冊;還有一根竹笛子、一根洞簫、一把二胡、一把京胡、一把三弦。
楊木青把小木箱放在空床上,其餘東西統統堆放在屋中間的地上,沒來得及鋪床就去上班了。
吃完午飯,他回寢室鋪床,見到了三個室友,年長的叫陳寶萬,大約三十來歲,個子中等,瘦瘦的,留分頭,瓜子臉,較白淨,穿一身灰製服、一雙絲光襪和一雙甩尖子黃皮鞋,皮鞋擦得錚亮,衣服幹淨,床鋪得整潔,牆壁上貼了幾張時興的電影演員畫報和一張山水畫,最顯眼的一張是彩色畫《梁山伯和祝英台》。
陳寶萬的打扮讓楊木青覺得他審美觀比較強,不由得產生了好感。
見麵寒暄後,陳寶萬微笑著說:“你來得很好,是從文工團來的?”
“不,我是搞技術的,蠶校畢業的。”楊木青畢恭畢敬地回答,在生人麵前他感到拘謹。
“那我們是先後同學了,我是47年絲科畢業生。”陳寶萬溫和地說。
“是我的老大哥。今後得靠陳老師多幫助。”楊木青紅著臉,說著不熟練的社交辭令。
沒多久,一個二十多歲的男青年進來了。陳寶萬慢條斯理地替楊木青做了介紹:“這是袁靜,是廠工會拉小提琴的。”
楊木青仿佛遇到了知音,對袁靜肅然起敬;簡單聊了幾句,談起音樂,談得很投機。
接著,又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走進來,他手裏端了一碗飯。陳寶萬又做了介紹,說他也姓陳,叫陳新生,是後繅的工人。
從此,楊木青跟三個室友相處融洽,特別是和陳寶萬的感情更為深厚,後來調了幾次寢室他倆都一直住在一起,往後幾十年在工作上都是老搭檔。
楊木青他們寢室四個人的工作性質雖不同,但都愛清潔、講究美觀,每天把室內打掃得幹幹淨淨,擺得整整齊齊,牆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畫;楊木青的牆壁上還掛著二胡、三弦、京胡、笛子、洞簫,象開樂器鋪的。
楊木青每次一跨進寢室就感到心曠神怡;然而這個星期天,寢室在他眼裏失去了往日的顏色,焦躁和煩惱擾亂了他的心,他在寢室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書也不是,寫詩也不是。
他想用音樂來趕走煩悶,可無論吹笛子還是拉琴,聲音總是刺耳的。
他剛收到弟弟楊木秀的家書,弟弟在這封信裏盡談李國君的短處,什麽學習成績不好呀;什麽在同姓沈的男同學耍朋友呀;什麽她看不起他,嫌他身體有殘疾呀……
楊木青把弟弟的信件看了又看,邊看邊把淚水滴落在紙上。
他對弟弟的話半信半疑,不相信她會變得如此快。最後他自我安慰道:“也許是他嫂、不,姐弟倆處得不和睦,弟弟才加油添醋告她的狀吧。”
整個星期天,楊木青都悶悶不樂、煩躁不安。
星期一早上,吃完早飯,楊木青就迫不及待地去廠收發室等信。
收發室剛上班,收發員杜碧華正在跟郵遞員辦交接手續。楊木青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杜碧華辦完交接手續,分完報紙、雜誌、信件、電報後,從寫有“生技科”字樣的木格子裏找出一封信遞給楊木青。
果然不出他的預料,李國君的信來了。信封仍是粉紅色的,封麵有一串梅花,清秀的字跡是那麽熟悉;不同的是,在“楊木青”名字後麵多了“同誌”兩個字。
他的心狂跳起來,有種不祥的預感。把信揣在衣袋裏,一路急走。
回到空無一人的寢室,他趕緊栓上門,用顫抖的手,笨拙地拆開信封,取出薄薄的一張信紙默讀起來:“木青同誌……”
開頭這幾個字象閃電一樣觸擊到他,他全身微微抖了起來。
名稱前麵那“親愛的”三個字變成了“同誌”,這是他和李國君通信兩年來從沒有過的事。他鼻子一酸,眼圈一紅,噙著淚水繼續往下看:
“五一節大家過得非常愉快。五四青年節我也參加了學校團支部的活動,在清明宮觀看了節目。由於心情不好,我沒有參加演唱。我猜你在節日中過得也不太愉快吧。也許你弟弟給你寫過信,他會說我許許多多的壞話。我不想同他爭辯。
其實,好在我們都很年輕,今後的日子很長,有些事既無法預料,也難辯解,我請你不必埋怨你弟弟和你婆婆對我的風言風語,我承受得住。
我這期即將畢業了,學習又緊,老師一再教育學生時期不要談戀愛。當然,我們的關係不少同學也知道,你的陳老師又是我的班主任,她也找我談過。陳老師很了解你,她勸我畢業後再談這些。
我的情況與你不同,我承受著許許多多的壓力,將會影響學習。現在,我集中精力學習,我們暫時保持同學的關係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