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互不虧欠
「你覺得我很可怕?」斯冠群深深地望著蘇瑞。
如果蘇瑞因為這件事,而否定了他,他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那是她的判斷。
當然,他也不會因此放棄。
哪知,蘇瑞聞言,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她咬著唇,道:「我應該覺得可怕才對,可是……斯冠群,如果我告訴你,我真正的感覺,卻是如釋重負,你會怎麼想?」
斯冠群愣了愣,他不解地望著蘇瑞。
蘇瑞的這個答案讓他無法理解,可是斯冠群又是極聰明的,他在短暫的迷惑之後,突然又瞭然,那雙過於漆黑深邃的眼睛,眸光微動,「你不想虧欠我?」
「是,我不想虧欠你。」蘇瑞鬆了口氣,她很趕緊他的聰慧,斯冠群什麼都懂。
另一方便,蘇瑞又驚訝於他的東西:為什麼他什麼都懂呢?
連她如此隱秘的心思,他也能根據她的隻言片語明白。
如果斯冠群真的是一位重情重義的人,也許蘇瑞反而會覺得壓力很大,她選擇了他,很大一定程度上,並不是發乎於心,而是一種權衡。她覺得,她可以慢慢喜歡他,畢竟,他是那麼適合的人選。
在這一點上,蘇瑞從未否認過:其實她是自私的。
自私地從自己的立場出發,而接受斯冠群。
即便交往後,她越發覺得自己喜歡他,可以為他牽腸掛肚,也會對他產生依戀,然而愛與不愛這種東西,說起來很狗屁,真正經歷過之後,才會發現,它就是那麼嚴苛。
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的哪怕一個微小的細胞都能告訴你:你是愛他的。
在這個問題上,你無需遲疑,無需徘徊。
而當你不愛一個人的時候,無論你感動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情不自禁,心卻無法準確地回答你。對斯冠群,蘇瑞便是這樣的感情。而這種總是欠點火候的感情,她是心中有愧的。她的回應,遠遠配不上斯冠群的深情厚誼。
所以總想為他做點什麼,上次衝動地吻了他,也不過是一種補償罷了。
這種無形的壓力總是壓著她,讓她動彈不得。
可現在,當楊一一倒在她的面前時,蘇瑞卻平衡了。
那種說不出的壓力突然沒有了,正如她自己承認的那樣:她如釋重負。
如果她自私,那麼,他也是冷酷的。
大家都不完美。
這樣也好。
斯冠群並沒有繼續說什麼,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在仔細想著蘇瑞的話,當然,得出的結果是讓人沮喪的,可是,他沒有表現出來。
「……我可以給你時間。」末了,他說。
他可以給她時間,讓她真正地愛上自己,在此之前,無論她走到哪一步,他都會包容。什麼都可以勉強,惟獨這個勉強不得。
蘇瑞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經此一事,大家最後的一點微薄的偽裝都被扯得體無完膚,可是,蘇瑞並沒有覺得自己與斯冠群遠了,她甚至覺得,從現在開始,她才開始真正了解斯冠群。
可是,也許,他並不是她期望的那個良人:一個可以那麼冷酷地對自己曾經的女人說「即使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想要」的男人,又怎麼會全心去疼愛樂樂呢?
他現在愛著她,所以濃情蜜意,可以為她改變妥協。可有朝一日,他不愛了呢?
蘇瑞仍然只是看著自己的手指,她甚至被自己此時縝密的思緒給嚇到了。
事已到此,好像她與斯冠群在一起的過程,全部緣於她的考慮與計算,這裡面有多少感情的成分呢?
時光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她也覺得,現在的自己自私得可怕。
「手指太空了。」斯冠群卻在此時抬起了她一直盯著的手,看著蘇瑞纖細的、骨結清晰的手指,斯冠群低聲道:「是時候套一枚戒指了。」
蘇瑞抬起頭看他。
斯冠群則環視了周圍一眼,然後,扯下系在餐桌上玫瑰瓶上的一條紅絲帶,他扯出一條細砂,彎下腰,將她的手拉至眼前,然後,將細紗緩緩地、緩緩地,繞在了蘇瑞的無名指上。
蘇瑞沒敢動,她困惑地看著斯冠群此時的動作。
「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承諾。」他頭也未抬地說。
「嗯?」
「許你隨意利用我的承諾。」斯冠群終於將絲帶系好,這才平視著她,「即便是利用,現在,也已經是你的特權了。」
就算她接受他,更多只是一種對現實的妥協與權衡,甚至隱約有利用的成分在裡面,斯冠群也沒有什麼異議。他甘之如飴。
蘇瑞先是一怔,眼睛突然有點發澀。
「你會成為一位合格的丈夫和父親嗎?」她冷不丁地,直接問道。
「我不知道。」斯冠群很坦白道:「不過,我會儘力。」
這是非常實事求是的答案,不過,對蘇瑞而言,這個答案已經夠了。
「好,我信你。」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只要相信這一點,其他的事情,她既不會多想,也不會去追究,斯冠群到底是天使還是惡魔,她不會去關心,她只想要一個愛著自己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剛好又能帶給她安穩簡單的生活,照顧她,照顧樂樂,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庭,免驚惶,免無助。這個要求,到底算不算難?
話一說開后,剛才還有點微妙尷尬的氣氛頓時變得緩和許多,斯冠群想了想,道:「許少白後天有空,讓他再來給樂樂做一個複診,如果可以出院了,就讓他回家休養吧,多請幾名看護就行。在醫院那個地方,你來回奔波,還是太辛苦了。」
「家裡太小,我怕看護太多,反而有點轉不開。」蘇瑞說。
「……我可以另找一處大點的房子。」斯冠群道。
當然,他口中「大點」的房子,大概不僅僅是大一星半點了。
蘇瑞抿著嘴,笑,搖頭,「不要。」
「唔?」
「不要在我身上亂花錢,除非我真的過不了坎,我會主動向你求助的。」蘇瑞很鄭重地說:「就算你認為我固執、矯情,或者虛偽,這就是我的底線。」
斯冠群自然不那麼認為,他伸出手,如往常一樣,揉了揉她的頭頂,「明白。」
她想與他保持平等,其實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不會為了報恩,而試圖偽裝自己。——這也證明了,蘇瑞並未想過敷衍他。
兩人再次相對默言,蘇瑞習慣性地低下頭看自己的手,然後,自然而然地看著了斯冠群方才系在自己無名指上的紅絲線。
她露出微微的笑意,唏噓而慨嘆,「我大概能明白,為什麼她們在離開后,仍然對你念念不忘了。」
斯冠群真的有一種將天下擺在女人腳下的能力,試問,這個世上,哪個女人不希望擁有這種能力?
靠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那簡直是童話的最高境界。
「她們念念不忘的未必是我。」斯冠群淡淡道。
蘇瑞淡笑。
是啊,她們留戀的,也許只是「斯冠群女人」的稱謂。如果斯冠群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她們也許會走得更決斷點。
人活得太清醒了,其實不是什麼好事啊。
「為什麼不想要孩子?」她又問。剛才斯冠群與楊一一說的那句話,真的太不負責任,也太匪夷所思。
「因為……恐懼。」斯冠群斟酌地,給出了一個讓蘇瑞無法理解的答案。她抬起頭,正要細問,門口那邊已經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迅疾而穩健。
不一會兒,一身精練套裝的安雅便出現在大門前,她很快調整好因為過速運動而顯得紊亂的呼吸,用一貫無懈可擊的姿態站在了斯冠群的面前。
「你與安助理談公事吧,我先回去了。」見到安雅,蘇瑞很自然地站了起來,她告別道。
安雅的臉色並不太好,好像過於焦慮,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有種淡青色。
蘇瑞明知楊一一的事情可能與安雅有關,只有安雅才那麼清楚斯冠群的行蹤,斯冠群的事情一向隱秘,除了她,還有誰能透露出去。
蘇瑞甚至已經能隱隱猜到其中的原因了,她大概是不喜歡自己,想借著楊一一的手,將自己從斯冠群的身邊推開。作為一個稱職的助理,安雅確實是盡心儘力。只可惜,斯冠群不會那麼想。
也許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安雅了吧。
想到這裡,蘇瑞竟然還有點惆悵。
她其實很欣賞安雅的。
蘇瑞甚至能理解,為什麼安雅不喜歡自己——和斯冠群一比,她真的太普通,太平平無奇了,走到大街上,隨手抓十個看著順眼的女孩,十個中就有九個比她強。斯冠群能看上她,真是她祖墳上冒煙了,偏偏她還不知足,仗著斯冠群正喜歡著,就要求名分。
如此貪心的女人,安雅當然會看不順眼啊。
蘇瑞懂。
然而,懂又怎麼樣?
蘇瑞並不會為安雅求情,安雅與胡娟的行為雖然不盡相同,但卻異曲同工。她如果想獨善其身,有時候,就不能心軟。
畢竟,在她的身後,還有樂樂,還有媽媽……
蘇瑞擦過了安雅的身側,極近的時候,她朝她點了點頭。
她也朝她點了點頭。
然後,蘇瑞離開,將接下來的時間留給了安雅與斯冠群倆個人。至於她們會談些什麼,蘇瑞並不關心。
她倒是關心:李艾與Alex此時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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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艾與Alex離開酒店的時候,心情當然都糟糕得無以復加。李艾到一樓的時候,簡直是越想越憋屈,到最後,她幾乎忍不住想返回去,將蘇瑞拉下來了。
蘇瑞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李艾當然是知道的,那樣的生活,斯冠群絕對給不起。
和那個人在一起,今天是楊一一,明天還指不定是誰呢,自己就在風口浪尖上,跟著他的女人,還不得跟著倒霉?
不過,就在李艾就要衝動的時候,這一次,卻換做了Alex拉住了她。
「算了,蘇瑞自己會有決定的。」他輕聲道。
李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半天才憋了一句,「你剛才被什麼附身了?」
方才的Alex簡直強勢得有點判若兩人啊。
現在,卻又變成了平時靦腆隱忍的模樣。
李艾幾乎要相信這世上有鬼怪之說了,Alex八成是被什麼附體了。
Alex聞言卻是一哂,他說了一個絕對沒有信服力的解釋,「剛才有點激動……」
李艾撇撇嘴,懶得爭辯。
不過,激動?激動那麼有效,還要興—奮—劑幹嘛。
Alex也不欲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他開門上了車,又為李艾打開了車門。兩人一路無語地往醫院的方向開去。一頓午餐,結果吃成了血濺當場的局面,情緒實在提不起來啊。
「對了,你不會因為蘇瑞交了男友,而從此疏遠她吧?」大概是覺得實在太無聊,李艾在旁邊鄭重其事地問道。
「我不介意她與任何人交往,只是,不應該是斯冠群。」Alex一面專註開車,一面淡淡地說。
「你不喜歡斯冠群,是因為他橫刀奪愛,搶走了蘇瑞的原因,還是因為……一些其他的原因?」李艾很敏感地捕捉到Alex對斯冠群的敵意,忍不住繼續問道。
Alex卻又閉嘴了。
李艾也知趣地停下話題:她其實不討厭斯冠群,只是單純地覺得他過於複雜,複雜而強勢的人,蘇瑞會不會覺得很累呢?
算了,下午的車流不少,小心駕駛,閑話不說。
「喂喂,那個人,像不像莫梵亞?」途中,李艾突然指著街道右側一閃即逝的人影,哇哇地問道。
Alex朝右邊淡淡地瞟了一眼,而車已經駛出了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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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艾並沒有看錯,那個人的確是莫梵亞。
可是,李艾只是說他很像,而不是說他就是莫梵亞,只是因為,李艾實在不敢相信那就是莫梵亞本人。
莫梵亞從來不會一個人在路上閑逛,還是站在招聘榜前閑晃。在他的旁邊,還有那麼多找臨時活做的民工,或者推銷員,亦或者大學的兼職學生——在招聘欄的旁邊,還有一溜兒街頭小吃:臭豆腐,燒烤,或者關中煮。
各種各樣的氣味,各種各樣的煙霧與喧囂,放做以前的莫梵亞,估計早就抓狂了。
可是,此時莫梵亞就站在他們之中,很安靜地看著面前的招聘信息,以及租房信息。
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出毛病了,不過是因為蕭蕭的那一席話,他便想好好地嘗試一下:難道自己真的做不到?
除了當莫家大少爺外,他就真的什麼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