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駱駝效應
傅薄凡頓時有些可惜,他還想欣賞許沉涼想起自己昨晚像個哭臉貓一樣無賴地發脾氣之後的窘相呢。
不過,正因為知道許沉涼想起那些會有多麼窘迫,大概會害羞得一整個上午不跟他說話,傅薄凡就也不捨得提醒她了。
只好也拍拍床鋪站起來,替許沉涼整理著衣襟,像一個無所不包的管家:「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出去散散步吧?」
許沉涼愣住,這是來到這個小島上以後,傅薄凡第一次提出要帶她出去。
許沉涼一臉震驚,還有些猶豫,彷彿不敢相信似的。
傅薄凡瞅著她的表情就笑了,一邊親吻她的側臉頰一邊問:「怎麼了?怎麼一臉傻掉的小狗的表情。」
「不……」許沉涼吞咽了下喉嚨,「你怎麼會想起,帶我出去?」
傅薄凡自在地說:「適當運動有利於寶寶成長……咳,我是說,有利於母嬰健康。今天天氣還不錯,我也沒什麼事情,出去散散步吧。」
許沉涼沉默了。
好半晌,她才說:「我以為……我是不能出這個門的。」
她話音落下,之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她抬頭看看的話,會看到傅薄凡面目猙獰,彷彿被什麼鈍器擊中了最柔軟的部位,痛不欲生卻還要死死咬著牙,不讓痛苦的呻吟聲泄露出來,以免讓人察覺。
過了好半晌,才能聽到傅薄凡輕輕的抽氣聲,他似乎勉強平靜了自己的情緒,盡量輕柔地問:「沉涼,你覺得自己是被我拴住的囚犯嗎?」
許沉涼沒說話。
她雖然這幾天沒再想過囚犯不囚犯的問題,也沒有再去糾結過自由的問題,反而是待在傅薄凡身邊就自動自發覺得知足,但是,她確實是在潛意識的角落裡認為自己是被傅薄凡看管的。
就好像夜晚被拴住的駱駝,因為嘗試過掙扎,痛得刻骨也沒能逃出去,所以到了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主人把拴住它的繩子鬆了綁,它也不知道要跑。
許沉涼有些茫然,她覺得自己和這隻駱駝不能說是一樣,但某種程度上,確實有些相似。
可悲的駱駝。
傅薄凡眼中有點愴然,但很快又被他眨去。
許沉涼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場面,有些說不上來的尷尬。為了緩解尷尬,她沒有多猶豫地抬頭爽快道:「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話沒說完,就被傅薄凡以吻封緘。
這個吻不同於之前的親昵,也不同於以往想要她沉默而吻她時的霸道,那雙唇有些微涼,有些顫抖,小心翼翼地蹭在她的唇瓣上,彷彿一個可憐兮兮的祈求,祈求她不要再多說。
許沉涼心中動蕩了下,在這瞬間,她很想抬起手臂給傅薄凡一個擁抱,安撫安撫這個不知道在害怕什麼的男人。
過了好一會兒,傅薄凡終於退開,勉強地扯開嘴角,卻還是壓抑不住那抹蒼白:「沉涼,不要道歉,是我的錯。」
許沉涼訥訥的:「也還好啦……」
傅薄凡又苦笑了一聲。
「……那,我們還要出門嗎?」
許沉涼有些無辜地問。
還沉浸在某種傷痛中的男人彷彿驚醒一般,等回過神來,吞下了喉中的苦澀,說:「要。」
傅薄凡親自打扮了許沉涼,用寬大的羊絨圍巾將她裹得嚴嚴實實,除了全身防風之外,還穿上了防滑的鞋子,即便外面並沒有冰雪。
「唔哇,好冷的風。」
剛走出門,許沉涼就眯著眼感嘆。
傅薄凡探身過來仔細地看她的臉色:「還是冷到了嗎?」
卻見許沉涼彎著眉眼,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傅薄凡這才跟著笑了一聲,放下心,手上把許沉涼牽得很緊,不知道是因為怕她冷,還是因為剛才在房子里的談話,讓他慌張。
和許沉涼和好,似乎只是一個起點。
每每重新得到她一點點,他就會隨之醒悟過來自己以前的做法有多麼惹人生厭,幾乎是每一件事都可以拿來被記恨的地步。
他只能奢望許沉涼不要想起那些過往,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挽回補償。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原因,這其實是許沉涼第二次離開那棟別墅,走在這個小鎮上,但上次,她看到的世界都是灰濛濛的,這次牽著傅薄凡的手,卻感覺一切很安定,風還是很大,卻動搖不了旁邊的樹木,不過,她不敢偏頭看,只好假裝感受著風的速度。
裝得久了,她竟然也不覺得這樣累,反而,成了一種本能。
傅薄凡充當導遊,一邊牽著她的手走路,一邊給她絮絮叨叨地講述旁邊的景點。
「這裡是西班牙一個著名導演處女成名作的取景地,沒有作為旅遊資源開發,所以人很少,基本只有原居民……」
「電影取景地?」許沉涼忽然停下步伐,若有所思。
傅薄凡深深地望著她,但是不說話,彷彿在等著她從久遠的記憶深處挖出來一個回答。
許沉涼想了大概有一刻鐘,終於想起來了。
「難道這裡就是,我之前提過的那個,想去的地方?」
十六歲的時候許沉涼拉著傅薄凡一起看過一場電影,冗長又深刻的文藝片,對於她那個青澀的年紀來說太過乾癟,許沉涼幾乎沒有看進去多少劇情,只是隨著鏡頭拍下的風景感嘆。
「我喜歡這個地方,我以後要去這裡玩。」
許沉涼拉著傅薄凡說。
傅薄凡當她是一時興起,並沒有在意。
但幾天之後許沉涼竟然帶回來一本義大利語簡明教程,作勢認真學習了幾天,一副真的要為了那個電影去做遊客的樣子,許薄凡這才不得不認真起來,轉頭自己去書房拿了詞典和語法書,在自己的日程表上又劃出一格,用來研習義大利語。
結果,直到一個禮拜以後他才直到,許沉涼早已找到了更新鮮的玩具,義大利語和那部看不懂情節的電影一起被扔到了腦後,再也沒人想起。
許薄凡也曾經一度覺得心裡很空,但是他沒有頹唐,而是繼續學習了義大利語。
不虧,他精明地計算著。
「啊……」許沉涼懊惱地拍了拍額頭,「難怪你後來有一次問我,還要不要去小島旅遊。我當時對自己說過什麼完全沒印象了,還以為你想去,但怎麼問你是哪座小島,你都不肯說。」
傅薄凡淺笑,許沉涼能想起來這段過往,他就已經很知足了。
「所以說……」許沉涼尷尬地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我那時候有好好學語言的話,也根本不會被困在這個島上。你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捆綁我,對吧?」
許沉涼用臉頰貼住傅薄凡的胸膛,蹭了蹭。
她不是傻子,當然知道男人在介意什麼。他覺得自己傷到了她,所以總是耿耿於懷。
但不管事實如何,許沉涼現在願意用語言將它美化為一場遺憾,一場誤會。
「不。」傅薄凡忽然這樣反駁。
「什麼?」
「我是真的想過,把你鎖在卧室里,不被任何人看見。但是,我不可能那樣做,除非,你再試圖從我身邊逃跑。」
許沉涼眨眨眼,乾笑了兩聲。
「咳咳,其實,這個在腦海中想象的事情,只是人的妄想而已啦,並不犯法的,你也沒必要這麼直白地告訴我……」
許沉涼安慰著這個過於直白的男人,但是,咽在喉嚨里沒有說出來的話是,其實,她在求而不得的時候,何嘗沒有想過把許薄凡鎖起來……
說到底,他們是同一類人。
所以許沉涼並不覺得被忤逆。
傅薄凡牽著許沉涼的手下了一條長長的石階,走下來之前,傅薄凡叮囑許沉涼要認真數自己跨過了多少石階,一個也不能錯,許沉涼以為是什麼嚴肅的任務,一個一個數得很認真,直到來到平地了,她驕傲地笑著說:「是268個。」
傅薄凡點點頭,眼角有壓抑不住的滿足。
「和我數的一樣。」
這句話輕輕軟軟的,飄進許沉涼的耳朵里有點癢,她意識到什麼,纏著傅薄凡問:「哦?有什麼說法嗎?」
傅薄凡但笑不語,攬著她的腰往前走,許沉涼就黏在他身上不住地逼問,但無論怎麼問,傅薄凡都只是笑得越來越深。
傳說一對情侶心無雜念地一起扶持著走完這條樓梯,就能得到永遠的幸福。
所以,他不會告訴許沉涼,他使了一個小小的計謀,讓許沉涼的心神專註於數階梯,這樣,就不會有分心的可能。
他們的感情應該可以一直這樣順遂地走到結尾吧?
誰都不會再有分心、偷跑的時候。
「啊,是你……」
一個有些耳熟的少年聲音響起,因為說的是義大利語,許沉涼沒有什麼反應,但傅薄凡已經轉過頭去。
許沉涼也跟著轉身,看到眼前那有些熟悉的少年時,頓時覺得不好。
這是……她上次試圖逃跑時遇見的那個孩子……
她差點就慌不擇路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會吧,難道要在這裡、在這個時候,被人在傅薄凡面前揭穿她偽裝失明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