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兩棵香樟樹之事
「差不多吧……」梅樹只是閉上眼睛,像是在春風之中,吸了一口那清香的樟樹芬芳,道:「不過么,人家心內的事情,外人,總是不好斷言的,到時候,一準便知道了。」
月芒轉頭望著那胡人法師,且說道:「那……你如何知道,這一次胡人法師跟那香樟樹里的小怪物有過一場遭遇的?光憑推測,也無法斷言,可是大馬猴和你,全然都是信心十足的模樣。」
「小生是馬尚候!」
「也很簡單,打聽打聽,不便知道了么!」梅樹轉過頭來,道:「那個胡人法師,這幾日,可是經常在左近出現呢!有人瞧見了,他在那鐵獅子衚衕與人變戲法,你知道鐵獅子衚衕么?」
大馬猴插口道:「便跟著這個宅院,一牆之隔。」
「不錯,」梅樹道:「香樟樹的樹根,一旦紮下去,可以生長的十分遙遠,挖掘,也是不好挖掘的,是以在一牆之隔的外面,十分輕易,就可以尋得了香樟樹交錯的樹根。那胡人法師,你說來得巧不巧?」
月芒點點頭:「巧。」
「巧是巧,不過,若是託詞了一個偶遇,那自然,也是無話可說的,不過嘛,他身上,可帶了一股子味道。」梅樹側過頭去,道:「你可以聞聞看,不用很近,便是錯身而過,便知道了。」
月芒懵懵懂懂,也真的依言而行,大咧咧的便從正在密談的那個宋公子和西域法師之間穿過去了。
一股子甚麼味道?提神醒腦之餘,似乎穿越了風塵已久的記憶,帶著她回到了小時候一般。
這個味道,她聞到過。
家裡的大宅子,俱是上好的木料做成的傢具,小時候貪玩,跟哥哥捉迷藏,便躲在了那大柜子裡面,有一個大柜子之中,裝著的,乃是昂貴的衣服,便滿滿的是這一個味道。
唔……她想起來了,怕蟲蛀,那裡面擱著的,是樟腦丸。
那個味道,熏鼻子,她從裡面出來了,哥哥便捂著口鼻在面前扇風,問道:「難不成,你才從糞坑之中跳出來么?好臭的味道!也難怪,尋不到你,為著一個迷藏,你也是挺拚命的……」
月芒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
薄州生長了樟樹,他們李家,又是大戶人家,有一些個樟腦,也不足為奇,可是這裡是京城,京城裡,才聽說了也統共只種了這麼兩棵香樟樹,那個胡人法師,又如何會有這種東西?
且,那西域的人,是沒有這個用樟腦來防蟲防蛀的習俗罷?
那樣濃重的樟樹味道,除了是在這裡尋得的那樟樹的精元,還能是什麼!
這個梅樹,真真乃是一個狗鼻子!
不過月芒又起了疑心來,梅樹,怎地倒是認得這個味道?
一面思忖著,月芒一面回到了梅樹的身側,梅樹微微笑著,帶著點雲淡風清,也不見招搖,可是月芒便是瞧著他那一副似乎什麼都看穿了的模樣不順眼,哼,倒是又自以為了不起了罷!
但是現在,自己成了他的幫工,自然也沒什麼可說的,月芒也只好委屈了自己,問道:「那你說,這件事情,怎麼辦?」
梅樹摸著自己光潤但削尖的下巴,道:「龍神爺鎮守在這個三界的交叉口,可並不僅僅是守護人類的,這些個本地的妖怪給人欺負了,龍神爺也是會挺身而出,以力相護的,是以么……」
「你打算,將那精元從西域法師那裡拿過來,還給了那香樟樹么?好歹也算做一件好事了。」月芒抿一抿嘴,接著說道:「對了,這一次的西域法師,跟咱們上一次見到的,將衙役變成了狗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樣穿著黑衣,欲蓋彌彰,倒是不好猜。」梅樹眯著眼睛,道:「不過么,我倒是覺得,上一次見到的胡人法師,大變活人的,身量比這個要高些個。那靈氣,從衙役身上看,准也比這一個要強了許多。」
「果然,那些個子恆哥哥要追查的西域法師,還是成幫結派的來的。」月芒皺了眉頭,道:「也不知道,子恆哥哥他……」
「你那個子恆哥哥,是一個無往而不利的把,又如何將區區的幾個胡人放在了眼裡?」梅樹撇了嘴,自轉身去瞧那香樟樹了,大馬猴察言觀色,知道不知道為什麼,一提起了那個什麼子恆哥哥,好似准沒有甚麼好事似的,不吉利的很,忙也岔開了話題,道:「月芒,咱們也去瞧瞧看,梅樹在那裡看什麼。」
「他能看什麼?諸葛亮坐空城——故弄玄虛。」
「姑娘也認了在下做諸葛亮,在下只好卻之不恭了。」
「本姑娘可不是在誇你!」
月芒撇了嘴,也沒法子,只得跟上去,卻瞧見那樹榦後面,靠近樹根的地方,一棵香樟樹上面,居然漏出來了一個大洞。
那個大洞很深,像是給白蟻掏空了的,能容人將一個拳頭伸下去,黑洞洞的, 也看不見底。
香樟木本來就是防蟲子的,怎地,也會有白蟻么?
月芒蹲下了身子來,喃喃道:「這個,是香樟樹因著失去精元,而受的傷?」
而另一棵香樟樹,卻是完好無損的模樣。
月芒瞧著另一棵香樟樹,卻忽然怔了一怔,對了,這裡,有兩棵香樟樹啊!
其中一棵香樟樹,變成了青衣書生的模樣,被挖去了精元,被砍了一下子之後,滲出了血液來,還有千斤咒護體,刀槍不入,那……另一棵香樟樹呢?
「難不成……難不成……」月芒指著那個完好無損的香樟樹,道:「方才的那個千斤咒,是這另一個香樟樹,拼上了自己的精氣,護住了的……」
「恩恩。」梅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古老的越人歌……
究竟幾許人,是默默的思慕著旁人,默默守護著旁人的?哪怕,一點回報也沒有。
人總要瞧著自己眼前的繁華,總是會忘記,自己身後,許也有一路相隨的,但是因著一路相隨,反倒是,提不起,想不到。
思慕這種東西,便是為著那個人,自己的一切,甚麼都不要,也可以罷?
香樟樹也是這樣,更何況,人了……
「我說,你們究竟在說甚麼?大馬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道:「兩棵香樟樹,跟越人歌有什麼關係?跟千斤咒有什麼關係?」
「到了三更,也許,你就能看出來了甚麼了。」梅樹站起身來,道:「戲檯子上的戲也是這樣,到了結尾,才最是一個出彩。」
夕陽西沉,那青色的天空上,已經早早的出來了一輪慘白的月亮,大馬猴思忖著,兩棵香樟樹而已,何故要亂成了這個樣子?
樹,也有心么?是了,樹不僅有心,還有年輪。
它們,慣常把一切東西,都刻在了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罷?怪道,人人管不善言辭,喚作了木訥。
「哎呀!」大馬猴一拍手,接著說道:「小生猜出來了,難不成,是因著那樹木的精靈,早瞧出來了宋公子不是什麼好人,這才千方百計,要破壞了這一場婚禮?」
「雖然是心機深沉,也不見得便是有多壞,」梅樹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沒有心機卻不好。」
大馬猴望著那正跟羅家宅子里的人落落大方的寒暄,而不論遇見什麼意外,都是一副遊刃有餘模樣的宋公子,不覺低聲跟梅樹說道:「越說這個,小生怎地倒是越覺著,這個宋公子,有點說不出的不對勁兒?」
「哪裡不對勁兒了?」梅樹笑道:「對這一樁婚事,是勢在必得的,自然要竭盡全力,也不能拿婚事給黃了的。你且放心罷,到了夜間這段時間,准也有更有趣的。」
月芒撇了嘴,望著那月亮,甚麼也沒說。
羅家老爺擺了宴席,一眾人吃喝的很是高興,那聖火法師也難得一見的摘下了那黑色的面巾子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爽的程度雖然及不上月芒,也算得上好胃口了。
那月芒才是真真一個手上功夫了得的,一雙銀箸上下翻飛,大魚大肉毫不手軟,鬧得大家只跟瞧變戲法的一般,瞧著那櫻桃小口和纖細的身子,如何能容得下了那許多的油膩去。
「聖火大師,您那一個宗教,卻不知道,是一個何門何派?」席間,那羅老爺問道。
聖火大師不徐不疾的咽下了一口酒,說道:「善哉,小僧的教派,喚作了繁昌聖教,自那沙漠另一端傳過來的,為著便是普度眾生,造福三界。」
「說的倒是比唱的好聽。」月芒一路吃著,也忘不了去翻了白眼。
梅樹只是一直望著那天邊的銀月亮,嘴邊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你幹嘛,三更還早呢!」大馬猴低聲問道。
「唔……」梅樹低低的說道:「我說是三更,你便相信么?」
「你……你為何存心騙了他們?」大馬猴還待要問,嘴裡早給月芒塞進去了一隻巨大的雞腿,只聽月芒說道:「我跟著你過去,這兩棵香樟樹的事情,我管定了。」
為什麼要管定,月芒自己也說不好,也許,自己也跟那樹一般,「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